“馮子胥,宋曉天、林如英、餘婷……“許蔚明報出好幾個名字,“你們剛來的時候誰不是大學生?我沒有在實習期給過你們機會嗎?”“現在在公司裏混出來了,有能力了、能領導別人了,開始看不起大學生了?”“在座的剛出來工作時誰不是大學生?誰不是需要曆練,擁有機會的時候?說句難聽的,你們之間大部分人,如果不是我當初給的機會,現在根本不會出現在這個辦公室!”許蔚明的每個字都精準地敲在他們的神經上,上司發這麽大火,戳中心思和躺槍的都不敢吱聲,氛圍越發壓抑,死寂一片,無形的壓力沉甸甸落在每個人的心頭。陸景初張了張嘴,到底什麽都沒說。他知道許蔚明是在為他說話,可也是心寒。許蔚明頓了一下,冰冷的嗓音繼續說:“另外,就是我的取向問題。這是我的私人問題,按理說犯不著和各位解釋。正如剛剛馮子胥說的,現在同性戀不稀奇,可這也不應該成為攻擊別人的切入點。”馮子胥站在茶水間把頭埋得低低的,臉色比趙誌明還難看,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們那群人站在許蔚明身後,茶水間是半開放式的,許蔚明講話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過來,有些是在看許蔚明,有些則是在看許蔚明身後的罪魁禍首。那些探究和責怪的視線宛如淩遲。“我給過很多人機會,剛來的大學生、剛跳槽來的新同事,又或者是一時糊塗在工作上行差踏錯的人, 男女都有,是個被幫過的人就都是我潛過的人了?”許蔚明的嗓音冷得掉渣,好似在極寒之地淬過一般,“這些話不僅侮辱了我,也侮辱了和你們一起工作的同事。”茶水間的幾位無地自容,在窒息一般的凝重氣氛中,最後還是馮子胥主動開口,艱難道:“總監……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聽到了就不是這個意思,我沒聽到呢?”許蔚明問。他難得咄咄逼人,每一下都直戳要害。馮子胥無地自容,支吾半天都說不出話。都是成年人,很多話點到為止, 戳破窗戶紙說得夠多了,再繼續下去沒必要。許蔚明拿著杯子進茶水間倒水,嚼舌根男人自動讓路,個個低著頭不敢看他。他完成了一開始做來想做的事,穿過辦公區域迴到自己的辦公室。“哢噠”一聲, 門被關上,這宛如一個號令,好似解除了暫停鍵,空氣流通,蓄滿水的箱子頃刻間潮水盡散,留下劫後餘生的歎息。許蔚明是離開了,可發一通火的威壓還在,大家迴過神繼續工作,沒有人敢嬉笑聊天,彼此減少不必要的交談,嚴肅又刻板。陸景初看向緊閉的總監辦公室,百葉窗簾拉下擋住了外界試圖窺探的視線。他迴到自己的工位上,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過了一會兒拿起手機,打開備注是許總監的對話框,想說點兒什麽卻無從說起。應該感謝的,畢竟那群人針對的是他,許蔚明發了那麽大一通火是在為他出頭。可是又涉及上司取向的問題,好像有點兒敏感。陸景初猶豫不決地敲下幾個字,還在組織語言時,工位的隔板被敲了敲。他抬起頭,看到趙明誌站在旁邊,手裏拿著一份文件,神色有點兒尷尬,“小陸,有空嗎?你的整理的資料我看過了,因為之前出差是你和總監去的,很多東西會更了解一些。你有對接人的微信嗎?總監給我們的資料基本就是策劃案的框架了,隻需要細化一點細節。”陸景初習慣性的露出笑容,沒有被剛才的事情影響態度,“有的,我把陳經理的名片發給你嗎?”“既然你有的話就不用了,”趙明誌說,“那什麽,我把具體的細節給你,你負責和他溝通細化,這期間你如果有什麽好的想法也可以提出來。”陸景初明白這是在給他布置任務,欣然接受,“好的趙哥,有什麽我會第一時間給你反饋的。”這聲趙哥喊得趙明誌的笑容更加勉強,說完正事兒後也沒走,站在陸景初的工位旁邊欲言又止,似乎在斟酌語言。“趙哥,還有事嗎?”陸景初望著他,他本就濃眉大眼,眸子烏黑明亮,好似一潭幹淨的泉水,未受汙濁,一眼便能望到盡頭。趙明誌:“你……有時間嗎?耽誤你兩分鍾,和我一起去買個咖啡唄?”衝泡咖啡茶水間就有,沒有必要非得出去買。陸景初知道趙明誌是找機會獨處,他沒有拒絕。樓下街對麵就有咖啡廳,走出公司後熾熱的風吹在臉上,潮濕黏膩,陽光過於刺眼,陸景初下意識地眯了眯。快到咖啡廳,趙誌明組織了一路的語言,終於訕訕道:“小陸啊, 那個……剛才是我口不擇言……”他撓了撓頭,下決心道:“你趙哥是直性子,一向憋不住話,大家都在一個組裏,就算不是也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總之我跟你道個歉,你別往心裏去。總監說的不錯,我剛到公司那會兒也是大學生,什麽都不懂,經常被客戶罵。虧得總監願意給我機會,如今在部門裏才有我的位置。”“之前是我狹隘,總監的話讓我想起了很多事,你現在就像當初的我一樣,我不應該對你有意見,也不應該說那些不尊重你的話。畢竟我也是總監一手帶起來的,看不起你也是看不起曾經的自己。”這番話說得誠懇,陸景初聽著有些動容。可他剛剛才經曆了兩麵三刀的事情,並沒有因此卸下心房,態度找不出錯處,“沒事的,趙哥,我沒往心裏去, 我剛來公司確實需要曆練。我沒關係的,總監願意給我機會我很感激,隻想安安穩穩上班,做好本分就行了。”“是,總監真的人很好,對每個新人都很好,不止你。”趙明誌歎氣,很是懊悔,“總之是我糊塗,我在這跟你正式道歉,總監那邊我還要找機會道歉,也不知道他給不給我幾乎。”陸景初笑了笑,反過來安慰他,“總監人很好的,他應該不會往心裏去,你誠懇一點,他會原諒你的。”趙明誌神色依舊尷尬,還有些惆悵。他們出去買咖啡,兩個人吃獨食不太好,何況大家夥兒受到趙明誌他們口不擇言的連累,他心裏挺過意不去的,給所有人都買了一份下午茶,迴公司後一起分給大家。趙明誌借著機會想給許蔚明道歉,結果被徐麗告知許蔚明出去辦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迴來。趙明誌把咖啡和糕點放在許蔚明的桌上,就退出來了。陸景初跟著看了一眼空蕩蕩的總監辦公室,抿了抿唇,吃著甜膩的蛋糕埋頭工作。晚上七點,許蔚明和客戶談完工作後,婉拒了對方吃飯的邀請。時間還早,他打算先去公司把資料放好,再迴家洗個澡,好久沒去酒吧了,趁著今天心情也不是很好,想去放縱一下。整天西裝襯衫包裹著身體,好似一層又一層厚重的枷鎖,裹得他憋悶窒息。女裝是他不同尋常的愛好,也是放縱自己的方式,高跟和長裙能夠帶來肆意的暢快感,是身為男性時無法感受的豔羨。他路過公司,把車停在樓下,抱著副駕駛上的一堆文件上樓。晚上的走廊沒有開燈,每天都經過的地方不免有些陰森,許蔚明人高腿長得倒是不怕,靠近策劃部時,他看到了策劃部裏亮著微弱的光。在空曠黑暗的空間裏異常明顯,暖黃的光暈溢出,好似海潮之上指引方向的燈塔。許蔚明眼底閃過一絲詫異,心裏隱隱有點兒猜測,不由得放輕腳步,緩緩靠近。他站在門口往裏麵看去,果不其然,陸景初工位上亮著燈,他對著電腦這認真看著什麽,桌上擺滿了a4紙,又是一副加班的架勢。“你真的很喜歡加班啊。”許蔚明推門進去,有些無奈。陸景初一驚,站起來道:“總監。”許蔚明的領帶解開了,鬆開兩顆領口的扣子,沒了白日的正經,透著些疲倦的隨性,“你這麽勤奮,我是不是應該給你申請加班費?”陸景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意識地舔了一下唇瓣,開口道:“我今天不是加班的,是……在等你的。”許蔚明眉梢輕挑,“等我?”第19章 麻煩陸景初點了點頭,一副有要緊事的模樣,“對,等你。”許蔚明忙了一下午挺累的了,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笑了笑,揶揄道:“不躲著我了?”“……”陸景初又想起酒店那事兒,難為情地摸了摸鼻尖,“那……是兩迴事。”沒開燈的辦公室隻有陸景初桌上的一盞燈,光線昏沉偏暗,借著外麵璀璨的霓虹燈,暗與亮的交織中,柔和了二人輪廓的棱角。許蔚明提著東西走進自己辦公室,厚重的地毯減輕了腳步,他雙手不空,僅僅把門打開後,指使現成的人,“小陸,過來幫我開燈。”陸景初快步走過去,站在門口幫許蔚明開辦公室的燈。明亮的燈光傾斜而下,瞬間驅散了黑暗,在落地窗上印出二人的身影。許蔚明把東西放在桌上,緊接著看到了電腦前的咖啡和糕點盒子。陸景初恰到好處的解釋:“這是趙明誌給你的,下午他請同事吃下午茶來著,給你和也給平白受牽連的同事道歉。”許蔚明問:“你也有份兒?”“是,下午茶都是趙明誌拉著我一起去買的,”陸景初說,“我幫他提迴來的。”許蔚明沒什麽反應,神色淡淡的,將包裏的文件一一拿出來,“你呢?在這刻意等我,有什麽事?”這小子躲了他好幾天,今天出了這事兒就往他跟前湊,為得什麽不言而喻。他不提也不主動開口,佯裝不知,等著陸景初畏畏縮縮地靠近。果不其然,陸景初站在說:“我……我是想感謝您……你今天幫我解圍。”許蔚明掀眸看了他一眼,濃密的眼睫如小刷子般揚起又垂下,“嗯?”許是在上司麵前表忠心有點緊張,陸景初準備好的腹稿說得磕磕巴巴:“就……謝謝總監你為我出頭,雖然我資曆淺、沒什麽工作經驗,可也知道……若是其他上司聽到今天那些話可能隻當沒聽到,維持表麵和諧背地裏給人穿小鞋,久而久之連怎麽得罪上司的都不知道,還怪上司不近人情、不給機會。”他說了一陣半天沒說到重點,似乎還有點兒跑題,許蔚明的視線讓他耳垂發燙,像學生時代當眾念檢討書似的,莫名臊得慌,“總之,謝謝總監,謝謝你的坦誠,也謝謝你對所有實習生的看重,也謝謝你願意給我機會。”許蔚明聽著他這一大堆剖白,見他有些忐忑的樣子,唇角微勾,“你怎麽知道我不會給人穿小鞋?”“我覺得你不會。”陸景初說。一個願意給實習生機會的上司,怎麽會因為這些事兒在職場上給同事穿小鞋。許蔚明好笑道:“你覺得?你有多了解我?”陸景初抿了抿唇,自己也說不上來,“反正我就是直覺。”許蔚明笑了笑,說道:“趙明誌這人,雖然嘴上沒把門的,但人際交往倒是不錯,這點你可以多學學。有時候真心不一定能換真心,伸手不打笑臉人,若是以後真有什麽糾葛,你也問心無愧。畢竟年輕又剛來,職場需要這些東西,是不可避免的。”陸景初知道許蔚明又在給他開小灶了,沒有打斷,靜靜地聽著。許蔚明又繼續說:“今天沒參與談話的人未必真無辜,隻是沒有機會說而已,又或者私下比他們說得更難聽。這個世界從來不缺流言蜚語,也不缺外界對你惡意。你這個年紀吃點兒虧不算什麽壞事,因緣際會這種事,別人教不了你,隻能靠你自己悟。”陸景初心裏感激,除了說好也不知道還能說啥,一時間有些無措。許蔚明:“說謝謝我,光是嘴上說,沒點兒誠意?”陸景初上道地說:“我請你吃飯。”“陪我吃飯吧,”許蔚明說,“明天周末不用上班,去清吧坐坐?”陸景初晚上也沒安排,順從地點頭。許蔚明把他帶到一個小酒館,裏麵環境挺好,不像巡場酒吧那樣喧鬧,裝潢布置幽靜清雅,座位以水晶簾隔開,駐唱歌手唱著柔和繾綣的情歌,可以吃飯喝酒,也可以單獨小酌。陸景初很少去酒吧,最近頻頻踏入酒吧也是為了找那晚的女孩,一直渺無音訊讓他不免有些難過。這會兒來酒吧觸景生情,情緒明顯沉了幾分,酒上桌就拿起來喝了一杯。“你怎麽了?”許蔚明察覺到他的心緒,“你陪我來,你卻喝悶酒?”陸景初咂嘴,雞尾酒的酒精味不重,還混著股果味,鬱悶道:“總監,你相信緣分嗎?”許蔚明:“我說過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