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文昭旻的一瞬間,寧延也愣了愣,當年滏河江畔那個精於琴瑟,素手留香的絕世美人終究也是消失在了時光長流中,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穿著粗衣,圍著圍裙,忙於柴米油鹽的普通女子。


    文昭旻下意識的捋了捋自己的頭發,那雙彈琴的青蔥玉手被水泡的發白,看到寧延在盯著自己,文昭旻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但剛低下去又抬了起來,衝著他費力的笑了笑,“寧公子。”


    一聲寧公子喊得寧延心中倍感愧疚,“文。。文姑娘。”


    除了喊彼此的名字外,他們甚至已經到了相顧無言的地步。


    氣氛有些尷尬,好在這個時候高南槿跑了出來,大喊道,“寧延哥哥。”


    多年未見,高南槿還是一眼就認出來寧延,他的白袍白衣是當年幼的高南槿唯一的依靠,寧延的目光順著聲音轉移到了高南槿身上,小南槿還真是長大了,那眼睛,那鼻子,還真是像當年的太子殿下啊。


    小王爺一下子就撲到了寧延懷中,寧延輕輕撫摸著小王爺的頭發,成為人父的他更能明白當年文昭旻和小王爺所受過的苦,“這幾年不見,小王爺長高了不少啊,都快趕上你文姐姐了。”


    聽到這話的文昭旻少有的笑了笑,素麵朝天的她笑起來還和之前一樣好看。


    高南槿起身來到文昭旻身旁,嘿嘿一笑,“那可不,明年就能趕上文姐姐了。”


    徐子謙在旁邊咳咳兩聲,“那個,小公子,小王爺,我們是不是能進去說話啊。”


    文昭旻趕緊邀請寧延和徐子謙一行進屋,尷尬道,“你看我這腦子,來,寧公子,徐將軍,裏麵請。”


    屋子內的陳設很簡單,有些家具甚至都是舊的,來之前就聽錢州牧說,文姑娘平日裏很節儉,日子過得很省,很多次都拒絕了他們的好意,問起緣由也是說她有手有腳的,能靠自己活著,不想被這麽一直養著。


    寧延苦笑感慨,都到這個地步了,她還是這麽倔。


    日子雖然苦,可在小王爺身上文昭旻可從不拮據,小王爺的吃穿用度雖說不是最好,但也絕對不差。


    姐弟二人相依為命,日子就這麽過下來了。


    文昭旻給寧延和徐子謙等人端來茶水後,看著寧延和徐子謙兩人欲言又止的樣子,忍不住問道,“徐將軍,這好端端的來找我和小王爺,是不是出什麽事了啊?是讓我們要搬家嗎?”


    徐子謙趕緊搖頭說道,“那不是,文姑娘別誤會,其實這次來呢,主要是為小王爺來的。”


    高南槿從文昭旻身後踮起腳尖冒出腦袋,呆呆的指了指自己,“我啊?”


    文昭旻也是一頭霧水,“這小王爺年紀這麽小,您找他幹什麽啊?”


    寧延起身,深唿吸一口氣說道,“文姑娘,你還記得董太後為了保護小王爺犧牲的畫麵嗎?”


    高南槿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上母親的金簪,默默的低下了頭,文昭旻點頭說道,“當然,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不止是太後,還有長生。”


    “太後和長生都是被當今天子害死的,其實不止他們,整個天下,因為殷都政治混亂而犧牲的百姓數不勝數,我寧延今天來這裏隻有一個目的。”說完後,寧延直接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衝著高南槿低頭說道,“請彭翊王稱帝起兵,推翻殷都朝廷,再造大奉,還百姓一個政治清明的大奉。”


    “什麽?”文昭旻被嚇了一大跳,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將高南槿護在身後,“寧公子,小王爺尚且年幼,這個時候讓他稱帝有些不妥吧!”


    徐子謙稍稍頷首後起身說道,“文姑娘,時不我待啊!實話跟你說吧,二公子在殷都已經遭到了刺殺,若非小公子有所提防,怕是二公子和二夫人早已殞命皇城了,現在寧家已經和朝廷徹底撕破了臉麵,小公子為求自保,起兵已是迫在眉睫;在這如今這天下正如小公子說的這樣,中原混亂,百姓流離失所,南方各族紛爭不斷,百姓難以安寧,要是在這麽搞下去,大奉遲早要被搞垮的。公子來此迎彭翊王為帝,不僅是出於私心,更多的還是為百姓考慮,再者言之,這皇位本該就是小王爺的。”


    高南槿死死攥著脖子上的金簪,緊咬牙關。


    文昭旻迴頭看了眼高南槿,眼前又浮現出當年北逃時的畫麵,忍不住紅了雙眼,“可小王爺才十一歲,你們讓一個十一歲的孩子稱帝,這不是害他嗎?小王爺從出生開始不是在被暗殺就是被迫逃亡,現在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安生日子,你們又要把他推到風口浪尖,為什麽啊?寧公子,你不滿當今天子,你起兵就是了,能不能不要把小王爺拉出來做擋箭牌,你們就讓他做一個普通人行嗎?”


    “文姐姐。。。”小王爺怯生生的拉著文昭旻的胳膊。


    寧延低著頭不說話,徐子謙在後麵繼續說道,“文姑娘,你先不要著急,小王爺來敦煌這一路有多辛苦,我們也知道,可小王爺乃景文帝唯一的血脈這你總要承認吧!大奉天下是高家的天下,這個皇位除了小王爺外沒人能坐,你想讓小王爺做個普通人,可他的出身就注定了他不能做一個普通人,小王爺身負國仇家恨,你就忍心讓小王爺就這麽隱姓埋名一輩子了?”


    “可他還是一個孩子,一旦起兵戰場兇險,明爭暗鬥的,萬一出點意外怎麽辦?”文昭旻一激動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流,“到時候我怎麽給死去的太後交代,你們拿他當一個起兵的借口,可我不能,從太後把小王爺交給我的那天開始,我這一生就隻有小王爺了,為了他我可以去死。”


    文昭旻說的高南槿也紅了眼睛。


    徐子謙苦笑道,“我們不是利用小王爺起兵,我們是真心覺得這天下該換一個天子了,不止是你,二公子,小公子,錢大人和我那個不把小王爺當成自己孩子,如果不是的話,當年二公子何必冒著風險將小王爺送到柳州,錢大人又何必冒險讓小王爺留在敦煌,文姑娘,你要相信我們,也要相信小公子。”


    文昭旻攥緊拳頭想說話但卻不知道該怎麽反駁,她不想讓小王爺涉險,但就像徐子謙說的,高南槿是彭翊王,他是王爺,他不能做一個一輩子都藏著掖著的王爺,更不能做一個縮頭烏龜一樣的王爺。


    寧延抬頭看向高南槿,輕聲笑道,“小王爺,你告訴寧延哥哥,你願不願意做這個皇帝?”


    高南槿看了看文昭旻,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寧延聲音輕柔的說道,“你放心,隻要你不願意,今天沒人能逼你走;但你要是願意,同樣誰都攔不住你。”


    文昭旻抹去眼淚,半蹲在地,紅著眼睛說道,“沒事,南槿,你不是一直再問我做什麽事才算長大嗎?那做這個決定就是長大,不管什麽決定都是你自己選擇的,這也算是一種長大。”


    “可文姐姐,你不是不願意我走。。”高南槿低著頭說道。


    “文姐姐是文姐姐,你是你,姐姐擔心你是正常的,你做出自己的決定也合情合理的。”文昭旻將小王爺抱在懷中,低聲寬慰道,“不過,不管你在哪,文姐姐都會陪著你,支持你。”


    高南槿用力的點了點頭,緊緊抓著董太後留給他的金簪,走到寧延身邊,咬著牙的說道,“寧延哥哥,我跟你走,我要替母後報仇,我要替長生哥哥報仇,我要做皇帝,我要讓文姐姐穿漂亮衣服。”


    徐子謙迴頭看著高南槿,也忍不住紅了眼睛,單膝跪地。


    小王爺這話說完,文昭旻轉過身去淚如雨下,寧延點了點頭,朝著高南槿抱拳低頭,“臣定州牧寧延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徐子謙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徐子謙同樣大聲喊道。


    高南槿木訥的愣在那裏,半天不知道如何是好。


    。。。


    大奉神英九年四月初七,彭翊王高南槿在項州敦煌稱帝,發《討逆詔》,公告天下。


    同年四月初八,項州牧錢桂,上將軍徐子謙,定州牧寧延,大都督徐天亮,上將軍林北陽通告天下,奉高南槿為帝,以“正國統,定朝綱”為口號起兵討逆。


    高南槿稱帝一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大奉傳開,原本就不太平的大奉政治如同遭遇驚濤駭浪一般,更不太平了。


    消息傳到殷都,高昌大怒不已,下令嚴查此事,罷免了虞白頡戶部尚書之職,同時發布詔書,稱所謂彭翊王為假扮的,不過是寧延起兵造反的借口,寧延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誅之。


    對高昌來說難受的不是寧延起兵,而是寧延打著彭翊王高南槿的旗號起兵。


    彭翊王還活著!這是高昌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先是楊昭肆給自己上演了一場金蟬脫殼,將彭翊王和董太後神不知鬼不覺的送到了柳州;柳州事發之後,孤兒寡母帶著一個小太監就往北逃竄,好在是國師攔截及時,將董太後攔在了象州境內,那個小太監也死在了雍州,自己暗地裏找了這麽久都沒有找到的小屁孩怎麽過了幾年突然就出現在了項州?


    高昌心中鬱悶啊,早知道彭翊王在項州,自己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徹底了解了這個禍患。


    彭翊王旗號打出來後,朝中官員都是人心惶惶,當今天子是如何上位的人盡皆知,這是一場天子權力的爭奪,更是高昌九年前的太武政變的因果。


    彭翊王起兵後,朝中官員議論紛紛,範北思深夜覲見,上奏高昌征集部隊起兵平叛,尤其是東北的北地軍,現在高昌手中能指揮調動的就隻有禁衛軍和一些下方州城的地方部隊,麵對項州軍,定州軍,兩支剛打完北征之戰的勝利之師,難度可想而知。


    身為國師的樂秦也在第一時間來到西苑,見到了高昌,原本想發火的高昌看到老師一臉憔悴的樣子,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樂秦沉聲說道,“彭翊王在雍州失蹤,當時就感覺情況不太對勁,咱們找了這麽多年,沒想到竟是被寧延捷足先登了。”


    “老師,寧楓跑了,彭翊王沒死,現在如您所願,寧延真的起兵了。”高昌長歎一聲,“老師,您說到底是不是朝廷逼他逼的太緊了,所以他才會造反?”


    樂秦聽後迅速皺眉說道,“陛下,當下危難之時,最忌諱的便是猶猶豫豫,優柔寡斷;造反就是造反,不管是什麽理由,最後都是造反,隻能說彭翊王的出現剛好給了寧延一個造反的借口,就算沒有彭翊王,也會有其他理由,陛下不必為此揪心自責,當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化解此次國難。”


    “朕已下聖旨送往靖州,希望齊溪將軍可以再國家危難之際出手相助,全國各地征調的軍隊也已經在路上,就連禁衛軍都已做好隨時北上的準備,可老師你說說,就目前朝廷的這點兵馬能是寧延的對手嗎?”高昌擔心的說道。


    樂秦捋了捋發白的胡須說道,“現在寧延起兵雖然對朝廷不利,但他隻有兩州之地,陛下坐擁十六州之地豈會怕他?如今國家危難之際,當務之急是抓緊時間穩定民心,陛下最好能親自下旨給各州州牧,給予一定賞賜,讓他們深感皇恩浩蕩,隻要我大奉君臣上下一心,那寧延就算起兵也不過是跳梁小醜。”


    “對對對!”樂秦的話倒是提醒了高昌,“現在大奉還在朕手中,朕不能自亂馬腳,老師,朕現在就給下詔書重賞各州州牧,給他們加官進爵,在此國家危亡之際,一定不能讓他們站在寧延那邊。”


    樂秦微微點頭,“陛下,寧延起兵南下第一站便是朔州,朔州牧王簡年事已高,為人謙和,不善爭鬥,一輩子都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是個膽小怕事但卻忠心耿耿之人,現在寧延起兵,以他的性格定不願意背負造反罪名而站在寧延那邊,陛下可書信一封送往朔州,穩住朔州王州牧,堅定其忠於朝廷的決心,讓他盡可能死守朔州,遲滯寧延南下腳步,給朝廷調兵爭取時間。”


    “老師放心,朕這就傳聖旨讓王州牧死守朔州,沒有朝廷旨意絕不能後退一步!”高昌一下子就有了精神,大聲喊道。


    寧延突然起兵給了高昌一個措手不及,也給了天下州牧一個措手不及。


    這場戰爭到底是大奉新一輪的災難還是黎明前的最後黑暗,無人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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