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溜煙小跑迴房,清喬好不容易才按奈住自己那顆砰砰亂跳的小心髒。

    見識過了師姐的頭油,仙女的腳底板,還有師叔那那魅·惑·狂·狷的一笑,她說什麽也吃不下晚飯了。好在這家全國連鎖全時空連鎖的“悅來客棧”十分安靜,於是乖乖爬上床,打算好好休息,順道養傷。

    還沒躺多久,忽聞肚子裏唧唧咕咕作響。

    “喲,瞧這聲音,跟110拉警報似的。”

    清喬拍拍自己的肚皮,失笑,物體的客觀存在總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

    隻好爬起來,穿上外衫,提著燈下樓去找食物。

    吃飯大過天。

    下了樓,意外發現廳堂的窗戶口坐著一個人。

    仰頭,側臉,下巴微抬,眼看窗外。庭額明朗,鼻梁挺直,發絲清散,如墨澤幽。

    那人背後浸著一盞微微的燭火,昏黃餘暈,撂在地麵的影,翦翦一條。

    望著這麽精致的側麵,她一時之間竟有些發怔,不由得放緩了腳步,生怕驚動了他。

    “——餓了?”

    那人卻早已發現她,轉過頭,一雙漆黑的目中流光浮灣。

    “師、師叔。”

    清喬苦笑著邊打哈哈邊走上前去:“這麽晚了,您老還不休息?”

    毫無疑問,她是怕他的——在西陵,他是天一般的存在,唿風喚雨,無所不能。這樣的人物,突然說開口要幫她,誰知道這個幫字裏蘊涵著什麽樣的代價?

    佛曰,不可信,不可信,永遠不可對人抱以輕信。

    阮似穹微微頷首,示意她坐到對麵的凳子上。

    她隻好忐忑落座。

    窗未攏,開了一條隙,腦後拂來疏疏朗朗的風。

    “——我想今晚肯定有人下來找東西吃,所以便在這裏薑太公釣魚。”

    阮似穹半攏著眼看她,似笑非笑。

    “沒想到,還真釣著一顆小白菜。”

    “嘿嘿……”清喬摸摸自己的後腦勺,“不瞞師叔,我確實是餓得肚子咕咕叫。”

    阮似穹下巴微撅,劃出傲氣的弧度:“你看看,桌上放的是什麽?”

    清喬這才發現麵前有幾個盤子,被碗蓋著,縫隙裏隱隱散發出食物的香。

    “多謝師叔!”她大喜過望,將碗一一翻開,拿起筷子就開始

    大快朵頤。

    窗外的雲光天色,月冷寂寂。

    吃到半途,清喬忽覺氣氛不對,不由得停下來抬頭望對麵。

    ——沒想到阮似穹也正在打量她。

    他的眸底似乎正流淌著什麽東西,時而安靜,時而複雜,一時半會辨別不清。

    清喬微怔。

    四目交錯,一半迷離一半彷徨。

    “過來,讓我摸一摸。”

    阮似穹忽然開口,打破這片詭異的這寂靜。

    “噗——”清喬恨不得噴出一口血來。

    麵對佳人的怒目相向,阮似穹倒顯得十分淡定。

    “我是說,讓我摸一摸你的傷口——你不是吵著說疼嗎?”

    “多、謝、好、心!”清喬一個字一個字從牙齒裏蹦出這句話,雙眼通紅,“弟子還不敢忘記,這些傷是拜哪位高人所賜呢!”

    阮似穹好笑揚起嘴角:“小白菜,你作弄了乾一堂的師姐,我便安排乾一堂的師兄懲戒你——這叫公平,你懂不懂的?”

    “——我不懂!”怨氣湧喉頭,清喬“啪”的放下碗筷,目光如刃:“憑什麽那些師姐可以欺負我,我就不能作弄迴去?!哼,你平時總喜歡把公平掛在嘴邊,我問你,你究竟如何做到了公平?隻說不做,我看還不如直接叫你‘阮公平’好了!”

    話一出口,望向對麵高深莫測的俊臉,頓時又懊悔不已。

    出乎她意料的是,阮似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了。

    “阮公平,倒是個好名字。”

    他將一肘靠在窗台邊,頭微仰眼半眯,吊兒郎當。

    “……我叫你小白菜,你叫我阮公平,這樣也不錯。”他嘴角上鉤,眉眼間掠過一陣舒緩的風,“真公平。”

    清喬忽然懷疑,這位阮似穹是來自於不正常人類研究中心偏執分中心。

    “……我懲戒你,是因為那些腐物的氣味不光影響了幾位女弟子,還幹擾了其他乾一堂的人。”阮似穹看著她,慢條斯理解釋道,“報仇沒有關係,連累了不相關的人,就不對了。”

    清喬意外,聽他這麽一說,覺得自己確實有考慮不周的地方,不由低下頭去。

    “好了,念在你也是無心之失,這次就這麽算了……至於乾一堂那幫女弟子,稍後我自有安排。”

    眼見教育目的達到,阮似穹起身朝樓上踱

    去:“時候不早,你慢慢吃,我要上去休息。”

    噯噯噯,我說這位大叔,你怎麽能說走就走啊!你以為你是徐誌摩,瀟灑不帶走一片雲嗎?

    清喬急了,在他背後小聲喊:“——喂!你答應幫我找的東西怎麽辦啊?”

    阮似穹頭也不迴,淡淡揮了揮手:“不必我親自出馬,隻要放出風聲,自然會有人幫我們找。”

    “咦?”清喬聽得一呆:“什麽風聲?”

    然而阮似穹沒有搭理她,就這樣踱著步消失於樓梯口裏。

    “真高明。”清喬望著他的背影,喃喃自語,“居然這麽早就懂得使用人肉搜索引擎!”

    吃完了東西,抹著嘴心滿意足迴房。

    “夜風輕輕吹散燭煙,飛花亂愁腸,共執手的人情已成傷……”

    偶爾,她也會哼哼抒情的歌。

    這首《半麵妝》,記得的歌詞已不多,隻是最近幾月,曲末的幾句話總在腦海裏迴蕩。

    ——世人角色真是為謊言而上,她已分不清哪個是真相。

    ——發帶雪,秋夜已涼,到底是為誰梳個半麵妝?

    哼著哼著,突然覺得渾身發冷,於是起身去關窗。(.27dzs</a>無彈窗廣告)

    手卻忽然被人執住了。

    “小喬為誰暗自神傷?”

    舉手對窗,纖長透明,薄唇停於右頰旁,唿吸可聞。

    月色下一雙桃花眼半媚半清,屋中無花,卻因他的來到鋪開一地夜來香。

    “急急如律令!”

    清喬猛的一跳,躲開來人至少三丈。

    “雷雷更健康!”

    來人雙手負後,麵露淺笑。

    “——果真是你!”清喬頓時眼泛淚光撲上去,牢牢攥住對方的衣襟,“子箏!子箏!陸子箏!!”

    來人不僅搖頭歎氣,語帶哀怨:“想當年京城賞月,你還叫人家小~甜~甜~,如今新人換舊人,就叫人家‘陸子箏’了?!”

    清喬忍不住噗的出聲:“哪有什麽新人?”

    “沒有?”陸子箏斜睨她一眼,顧盼流飛唇齒生芳,“阮似穹、魯花花、還有悄悄廟裏的一群禿頭僧,哪個不是你的新人?”

    “和尚你也要算!”清喬笑,捶他一下。

    “怎麽不算?”陸子箏眼中微波暗湧,亦真亦假,“西陵派的我一個都不放在眼裏,倒是悄悄廟的禿頭驢,不得不防啊!”

    清喬忍不住捧腹:“你這是什麽道理?!”

    陸子箏垂下兩排長睫,虛虛浮浮的笑,“自然有我的道理。”

    “算了,不說這個!”不願追究話中的深意,清喬徑直抓起他的手,“你給我帶來了什麽消息?我爹呢?冬喜呢?阿達呢?他們都好嗎?都平安嗎?都……還活著嗎?”

    聲音微微顫抖,迫切而又緊張。

    陸子箏隻是靜靜望著她,笑而不答。

    “拜托!”她急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求我。”半響,他終於開口,隻說了兩個字。

    “求你求你求求你!”清喬忙不迭妥協,隻差沒給他跪下。

    “讓我摸一下。”陸子箏站定,風拂長發,孜然獨立。

    “你摸你摸你隨便摸!”清喬雙手大張坦露懷抱,做黃繼光視死如歸堵槍眼狀。

    “那,你要先跳個脫衣舞,再去樓下跑十圈,邊跑邊喊‘我最愛花和尚’,直到我滿意為止。”

    陸子箏臉上依舊是淡笑,隻是越看越猖狂。

    ……

    ……

    ……

    “我靠!老娘怒了啊!”

    顧清喬這次終於沒能按奈住胸罩中的怒火,嘭的一下全部爆發。

    “我愛不愛和尚管你屁事!你是花還是尚?還‘我最愛花和尚’!我呸~~~~卑鄙!無恥!下流!鳥人一個!!”

    陸子箏也不生氣,隻是朝她蔑然下個結論,簡明扼要:“你,沒鳥人。”

    “我ooxx你大爺!”清喬一下子跳起來,“想氣死姑奶奶我呀!”

    “慢慢死,也許我會記得幫姑奶奶你收屍。”陸子箏好整以暇環起雙手,上勾嘴角,“順便告訴你,我家大爺作古多年,現正四處飄蕩,小心他聽見了會夜夜來此尋你作伴,如果你有那器官的話……”

    “陸——子——箏——”

    力撥山兮氣蓋世的一吼,驚天動地。

    顧清喬兩眼通紅充滿血絲,完全處在崩潰的邊緣——蒼天啊!為什麽這個孔雀男每次都喜歡變著方兒折磨她蹂躪她,實在是太變態啦!

    “莫氣莫氣。”

    下一秒,卻被一隻手攬進堅實的懷裏。

    “這麽久沒見,我隻是在懷念,我很懷念。”陸子箏撫摸著她微顫(完全是氣的)的秀發,無比輕柔。

    清喬一呆,心頭有絲暖意悄悄蕩漾。

    “——懷念你被我整的哭笑不得,懷念你對著我敢怒不敢言……啊,那張忍辱負重的臉,實在是太有趣了……”

    清喬抽搐著忍辱負重蜷在他懷裏,五指牢牢捏做一團,準備在下一句更過分的話出口之前砸暈他。

    拳頭悄悄爬到半空,陸子箏卻不知哪根筋不對,猛地推開她麵帶責難:“我問你,同樣這麽久不見,你為何不先問我過的好不好?!”

    耶?清喬怔住了,這又是唱的哪出戲?

    “你爹也就算了……冬喜我也勉強可以忍受……”陸子箏板著一張俊臉抱怨,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為什麽連阿達都要排在我前麵?!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囧。

    天空中有道轟隆隆的閃電劃過,照亮了地上呆滯的苦瓜臉。

    清喬刹那間感覺自己幻化成了一團稀泥,軟綿綿的。

    ——太雷了太雷了!我說作者,就算是電大畢業的也經不起你這麽雷啊!哇呀呀呀~~~~

    “嚇傻了?”陸子箏拍拍她的臉,“你怕閃電?”

    “我?我怕的是她的老公……”清喬有氣無力準備轉身,“我爹他們到底怎麽樣,你說還是不說?不說我就睡覺了……”實在是經不起這麽突然的“雷你沒商量”了。

    “小氣!”陸子箏嬉皮笑臉將她扳迴來,“你爹現在安好,雖說被刑部請去喝了個茶,但是出來還算健康的一條……”

    “——刑部?!”清喬尖叫著掐住他的手臂,“他們真對我爹用刑了?!”

    “……不過是一些小手段,輕微的很。”陸子箏吃痛皺眉,卻終究隻是擺擺手,“你爹進去不到半個時辰,就被達官貴人保了出來,應該沒有吃苦。”

    “那、那也不該……”清喬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帶著一分悔三分澀,“都是我害了他……”

    陸子箏打量她,笑著調侃:“心似海洋的姑娘,目光怎能如此短淺?”

    “我雖有夢,卻也不想害人!”清喬雙手捂著臉,十分沮喪。

    陸子箏微愣,隨即伸手將她抱住,邊拍她的背邊道:

    “你沒有害人,你爹,冬喜,還有阿達他們,都過的很好。尚書府對外放出消息,說你身染重病去外地休養了,與那段王爺的婚事也就此擱置……總之京城一切正常。”除了多出一堆喜極而狂的懷春婆娘。

    “真的?”清喬喜滋滋揚起臉,大眼靈動,“你發誓沒有騙我?”

    “我發誓。”陸子箏笑的鎮定,“絕無欺騙。”

    ——確實沒有欺騙你,隻不過隱瞞了一些東西。

    比如說,顧尚書提出取消婚約,而段王爺死活不幹。

    想到這裏,他玩味的一笑。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清喬拍拍自己的胸脯,長籲一口氣,“我終於可以放心了。”

    說著就要往床上倒。

    “喂,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麽阿達排在我前邊呢!”陸子箏趕緊伸手抓她。

    “這還用問?”清喬大大打一個嗬欠,跌坐在床上,“酒肉穿腸過,阿達心中留——我每天在西陵吃的都是煮青菜,你說我能不思念他和他的紅燒肉嗎?!”

    “原來如此。”陸子箏莞爾,也順勢坐到床邊,“既然生活如此清苦,為何還要來西陵派?”

    “你以為我想嗎?!要不是因為……”清喬含含糊糊說了兩句,忽然警覺閉嘴。

    “要不是因為什麽?”陸子箏俯身探到她耳邊,吹著香氣,循循善誘。

    “因為……因為……”清喬支吾半響,忽然高舉雙手朝天大喊,“我最愛花和尚!”

    陸子箏又好氣又好笑。

    半響,他拍拍她的肩膀:“你為什麽不問他的情況?”

    “他?哪個他?”清喬不耐煩的翻了個身,麵朝牆壁。

    “哪個他?”陸子箏呲的笑出聲,“你還想裝傻?你說是哪個他?”

    “這麽多個他,我哪知道是哪個他?”清喬嘴強,翻個白眼。

    “自然是與你有婚約的那個他。”陸子箏笑的賊兮兮陰深深。

    “他的事我不想知道。”清喬捂住耳朵,閉上雙眼。

    ——是不想知道,還是害怕知道呢?

    陸子箏揚起嘴角,瞧著她的臉色,自顧自道:“這個他可不得了,如今集齊了全部的烏衣衛人馬,大江南北瘋狂找你,連西域都去了……”

    “哼!”

    “咦,你哼什麽哼?莫非你不感動?”

    “好笑,你不許我哼,難道還要我哈嗎?!”

    “……不跟你抬杠。你說,要是他在你麵前痛哭流涕認錯磕頭,再用八抬大轎抬你迴去,你會跟著他走嗎?”

    “哈!”

    ……

    唉,這又是一個漫漫的無眠夜。

    美男在身邊唧唧咕咕說著八卦,少女抬頭望天數著虛無縹緲的紅燒肉。

    一碗,兩碗,三碗……

    平心而論,這是顧清喬來西陵後最高興的一個晚上——終於盼來了望已久的消息,父親官職尚在,家人朋友平安,一切都是如此順利,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可是她忘記了,某些事物一旦到達了頂點,總是會走下坡路的。

    就像拋物線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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