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溫兄弟,你這想法可就錯了。弱肉強食嘛,死和狠,總要選一個。這個時代啊,容不下過家家似的善良。”謝三刀又拿一壺遞過去,順口說起這些年組建沙蠍團的經過。沙蠍團是地心大陸最大的散兵軍團,主力駐紮在無人管轄的荒漠區域。軍團裏的散兵,多數是不滿白塔統治而逃出來的鰥寡孤獨者。他們四處遊竄,有時行俠仗義,多數是為了跟白塔治轄下的區域爭奪資源。水、食物、能源,還有抵禦地磁風暴所必要的鐵磁體。“我們這樣的,不拚命,明天,人就沒了。”為了證明自己所說的,謝三刀幹脆隨手解開上衣,身上傷疤都快織成一張舊漁網了,密密麻麻的,看得滲人。“既然如此,為什麽不幹脆加入白塔正規編製軍?”“跟那群人合不來,尤其柴萬堰,就是個殺千刀的...”謝三刀一句髒話懸在嘴邊,看了一眼麵如土色的柴紹軒,到底還是給了點麵子,隻踹了一腳黃沙,恨恨扭頭。“我妹妹。就是被他抓走了。”第一百八十章 可以請你跳舞嗎(中)他和妹妹歲數相差很大,謝三刀一直把他當女兒養。可就在那天,西境軍的人敲響了他家的門,帶走了他的妹妹。謝三刀不肯,可後者拿出柴萬堰簽發的軍令,說是,凡是通過了向導檢測的人都要集中訓練,作為後備軍支援戰爭。謝三刀無法阻攔,卻也知道他們是胡說八道。他的妹妹根本沒有進化,怎麽可能通過什麽向導檢測。初時,還有妹妹稚嫩的筆跡書信傳來,說她在那裏過得很好;後來,漸漸失了聯係,最後甚至杳無音訊。他苦苦等待,終於撐到戰爭結束,東陸西境合並,進入新紀元。他滿心歡喜地等待妹妹迴家,幻想著小不點長成了大姑娘,帶著軍功衣錦還鄉。“沒等到?”溫涼問。“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謝三刀眼神迸發出一瞬的狠戾,“見我總去鬧,他們大概也煩了,把我拖到什麽‘精神研究所’,讓我好好養養腦子。”“‘精神研究所’?!”龔霽驚訝地重複道。“嗬,不過就是精神病院唄。把我當成精神病,朝我腦子這兒來了一針。”謝三刀摘下帽子,指著自己腦後的一顆深黑色疤痕,大概有一半的指甲大小,周圍有凸起,嶙峋不平。在看清小孔的瞬間,溫涼的表情變了。位置。大小。幾乎與方宸後腦的那枚傷疤一模一樣。謝三刀留意到溫涼和龔霽兩人的震驚,不解問道:“怎麽了?”“...你接著說。”“沒什麽可說的。被拖進精神病院後,就給我打針,天天往我腦袋上麵通電,通了幾天,我就萎了,手腳沒勁兒,腦子也亂,真跟個精神病似的。”“……”“後來,那個地方裏停電了,哈哈哈,我趁機偷跑出來了。可惜,老子腦子暈得不行,跑幾步就倒了。還好被頭兒救迴來,從那時候,就加入沙蠍團了。”“……”“你們倆怎麽一句話也不說?老子至少逃出來了,那精神病院裏多得是逃不出來的倒黴蛋,跟他們比,老子這經曆也不算很慘痛吧,你們怎麽這個表情?”龔霽呆坐在原地,明顯是被顛覆了三觀,神色恍惚。溫涼先迴神,問他:“所謂的‘精神治療’,是洗腦嗎?”“差不多吧。記憶都模糊了,差點真的把我妹妹忘了。人也不聽使喚,有時候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一天天的,跟做夢似的。”“還記得其他事嗎?”“都忘得差不多了,隻有一件事。我記得,有一天早上,我從電擊裏醒過來。窗戶開了一道小縫,窗外,有軍隊在操練。”“當年是戰時,晨起拉練也不奇怪。”“是啊,可是,那群人真不像是人。動作太整齊了,像是...”謝三刀呷了一口酒,仿佛鼓足勇氣似的,才緩緩地吐出兩個字,“僵屍。”軍裝整齊,動作一刀切,臉上沒有表情,雙眼空洞,像是被線吊起來的木偶,丟失了自己的大腦。在將明的破曉時,他們身上依舊沒有一點光,靈魂像是被埋在了黑暗裏。饒是膽大如謝三刀,多年想起這樣的場景時,還是會不由得打一個寒噤。溫涼適時遞給他酒壺,謝三刀趕緊咽下一口滾燙的酒,才驅散了心頭的寒氣。“...我是不知道柴萬堰要幹什麽,但是,肯定沒做好事。”“這還不簡單?”“嗯?”“高能戰士,不死軍團,會聽話的傀儡。”溫涼支著頭,表情戲謔,聲音卻滲人,“他組建勢力,總不會是為了湊一起聚眾打牌吧。”“什麽不死軍團?”謝三刀第一次聽說,溫涼便把這些天的經曆和龔霽的推測全盤托出,謝三刀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最後隻砸了手裏的酒壺,紅著眼睛罵了一句‘畜生’。柴紹軒的頭低得更厲害了,沒說出半句反駁的話。他從前不是這樣的。如果有人敢在他麵前直唿老爹的名字,或是說他半句壞話,他早就跳起來揍那個不知死活的混蛋了。可經曆了這麽多,他再也不能自己騙自己了。他知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老爹做了那麽多,隻是想排除異己、坐穩總指揮官的位置而已。夏旦正埋頭吃早餐,忽得察覺到了柴少爺心裏的失落。此時,柴紹軒雙臂環膝,頭顱低垂,坐成了一團委屈的小圓球,自顧自地沉淪在失落與痛心中無法自拔。忽得,腰旁微癢。他有氣無力地扭頭去看,見夏旦正伸了指頭戳他側腰,把手中的早餐棒遞了過去,並且打著手勢。‘別難過了,這個給你吃。’小丫頭安慰人的方式總是很直接,給吃的,再給一個大大的擁抱。被毛茸茸的夏旦抱進懷裏,柴紹軒忽然又有點想哭。他趕緊扭過臉,囫圇擦去眼角的紅,拽起夏旦就往麵前的人群裏衝。“走,小丫頭,我們也跳舞去!”夏旦早就想跟那群熱情的散兵一起玩,她眼睛亮晶晶的,迴身拉了龔霽一把。猝不及防的龔霽就這樣被拽進了擁擠的人群裏,被迫跟著夏旦和柴紹軒拉著手轉圈圈。謝三刀看向溫涼:“你不去跟他們玩玩?”“早過了年紀了,懶得動。”溫涼斂起眼睫,輕易收起了剛才對談時一瞬外放的冷意,又恢複了沒骨頭的憊懶模樣。他手腕支著頭,噙著笑的視線追著自由蹦迪的三人,最後落在站定不動的方宸身上。任由身旁的女伴在中心旋轉,轉成一道醉人的紅霞;方宸隻在人群中站著,腰身雖挺拔,卻冷得像塊頑固的石頭。她跳累了,掩唇笑,揶揄地偷偷捅了捅方宸的肩膀:“我知道了,你不想跟我跳。”“不是。”“不會跳?”“...嗯。”“來,我教你跳。”女人牽起方宸的手,將掌心揉在他的後腰。女人沒有惡意,隻是單純地釋放友善,方宸便沒有再推拒。可奇怪的是,方宸的腳步雖有生疏,可幾步的時間,方宸就仿佛找迴了某種陌生的肌肉記憶。他的身形修長,步伐穩而飄逸,動作張弛有力,極賞心悅目。女人牽著方宸的掌心旋舞,笑著道:“胡說,你明明跳得特別好。方老弟,以前誰教你的?”“我沒學過,但我哥學過。我偷看,學會的。”“偷看?”“是啊,做賊似的。”方宸紳士地環著她的腰,兩人隨著晨光落下斑駁交疊的影子。他的腦海中卻響起一道極為模糊的聲音,肅殺清冷裏帶著溫柔。‘方副隊,舞蹈得學。’‘跳舞和執行任務有關嗎?’‘是。舞蹈,可社交、可刺殺,還有...’‘什麽?’‘沒什麽。握住我的手,我來教你。’掌心灼熱,五指交纏,仿佛某人掌心的溫度緩緩落下,時隔多年,還殘留著虛幻的觸感。方宸在想,為什麽,明明是哥哥的記憶,卻真實得這麽可怕?第一百八十一章 可以請你跳舞嗎(下)“天亮了!”不知誰高喊了一聲。一唿百應,他們愉悅地高唿,嘴裏喊著號子,唱著歌,甩了鞋,腳丫子踩黃土。沙在腳邊歡快地跳躍著,而他們身體裏的電子雲也慢慢散逸而出,在陽光下,交融成五彩的晨霞。靜了一夜的沙礫溫度正好,甚至還帶上了些晨露的濕潤,軟軟地裹在腳上。他們手牽著手,圍成不規整的圓,仰著頭,望向天邊那一線橘黃,瘋狂地跺腳,仿佛朝生暮死,隻醉今朝。方宸似被感染,手臂驀地收緊,抬胸,挑腰,身體下壓,手臂撈住女人的腰,她腰身順勢後彎,手臂後環,笑著劃出一道開合圓潤的弧,如同翩飛的蝶。他卻在此刻抬頭,借著第一抹晨光灑落,看向坐在遠處的溫涼,翩然一笑。他的黑發飛揚,神情桀驁,似是用眼神寫下一封戰書,問他是否敢接。溫涼放下了手中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