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正叼著煙,心情頗好地駕駛著越野車行駛在浩渺的沙漠中,沒留意一雙虎狼般的眼神已經鎖定了他的後腦。又飄逸過一個彎,他的後背忽得被一塊冷硬的器物抵住。司機本能地一激靈。他右手剛凝了一顆飄忽又搖搖欲墜的電子,眼珠子忽得被一大塊成色極好的鐵磁體牢牢吸住,而耳畔傳來後座那個白臉狐狸斯文含笑的問候:“師傅,這車賣嗎?”====司機站在大漠中心,懷裏捧著一堆鐵磁體殘渣邊角料,饞得他不停地咽口水。這倆不識貨的冤大頭。他拿出無線電對講機試圖調頻,想要在一堆雜亂的信號裏找到倒爺隊伍的信號,卻不期然聽到了身後狂卷而來的巡察隊盤旋哨音。關聽雨一鞭電弧甩在那個黑車司機身上,用棕色長靴踩著他的肩,摳出了他昏迷著也用力攥住的鐵磁體殘渣。關聽雨一眼就認出這材料來源,紅櫻似的彎唇不由得抽了抽。“方宸剛入社會不懂事也就算了,溫少尉怎麽也跟個孩子似的,他以前可不這樣。”關聽雨手下正彎腰捆犯人的一號巡察員抬頭,疑惑看她:“老大,你說啥?”關巡察默默地戴上了墨鏡,擋住了眼底的歎息。“沒說什麽,走吧。”第十八章 演技大比拚伍元區分屬總塔轄區,卻是離總塔最遠的一個。進入伍元區的人一般都是新入門的哨兵向導,而他們能力水平參差不齊,思想高度也凹凸不平,為了不拉低總塔的政治經濟思想境界,便把伍元區劃作中心緩衝帶,地理位置和戰略意義類似於擋風的屏障,又像是篩珍珠的篩子,總之,這裏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方宸拉了一把手刹,一聲驚天動地的輪胎爆炸響起,兩人同時往下陷落,像是一屁股紮進了沙子裏。方宸麵不改色地看向麵如土色的溫涼,用手肘戳了一下那人的肩:“長官,這一路上怎麽這麽安靜?”溫涼用細長白皙的指尖戳著太陽穴,聲音含混帶著顫兒:“狐狸,誰教你開的車?我要去問候他八輩祖宗。”方宸抱臂,好整以暇:“不記得了。不過我猜,應該是某位溫姓向導多年前幹的好事。嗯,不知道您認不認識他,需要我給您引薦一下嗎?”管它是不是,直接把屎盆子往溫涼臉上扣就行了。反正那老渣男也記不住從前的事。果然,溫涼一臉生無可戀地推開了門,站在陽光下,背影蕭瑟得像個數九寒冰的雕塑,滿身寫著‘我什麽時候能死’。方宸拔出鑰匙,跳下了駕駛室,直接丟了近乎報廢的越野車,然後拽著遊魂一般的溫向導邁入了那人群熙攘的地區。入了伍元區的門,就不再是黃沙遍地的蒼涼景象了。這裏磁場正常,即使地磁風暴來襲,也不會有絲毫的影響。腳下的大路平坦寬闊,卻不是瀝青鋪就,是用水泥混凝土合成的堅硬地表。大概是因為石油資源早就告罄,煉油產業的斷裂導致了副產品瀝青再也不能成為支撐道路的原材料。這裏的道路橫平豎直,如同方正的框架,框住了如同螞蟻渺小的人類。而道路兩側的一排排樓房高聳,精裝的建築與明亮的塗漆刷成了伍元區的臉麵,把那些破舊危樓都擋在後麵,絕妙地裝點了繁華盛景。哨向工會坐落在伍元區的中心,在井字道路的交匯點。門口的牌子黑底金字,在驕陽的映射下顯得金光熠熠,每個字都身體力行地詮釋著‘富到流油’。而門前架了鐵柵欄,尖銳的金屬邊緣刺向行人,森嚴莊穆的氣氛中和了招牌上的銅臭氣,終於顯出幾分集中辦事處的威嚴來。工會門口已經排起了很長的隊。排隊的人各式各樣,從拄著拐杖的老人,到紮著麻花辮的少女,有孕婦,也有殘疾的青年。有的人是來提交委托,請求救助;有的人是想要來碰碰運氣,看看有沒有什麽好做的便宜委托可以賺點飯錢;有的人是來領取救濟金,手裏的紅本本浸滿風霜,上麵的鋼戳已經快要被磨平了。排隊的人裏有未進化人類,也有退役或殘疾的哨兵向導,總之,是屬於社會弱勢的一類人。方宸站在隊伍的最後麵,扯著溫大睡神認認真真地排隊。哨向工會前的人行道有信號燈,據說,紅燈變綠代表著前麵的接待結束,下一位允許入內。而方宸等了許久,根本沒見信號燈從紅變綠。太陽的熱度透過襯衫印在皮膚上,烤得人渾身水分蒸發。方宸抹了一把下頜掛著的汗珠,口幹舌燥地難受,忽得想起了某位受不住熱的溫向導。他迴頭,以為會看到溫涼倒在地上熱暈過去的慘狀,卻發現,溫某人此刻正坐在便利店的台階上,借著門口吹出來的冷風,舒服地撐著下頜看風景。而便利店的店員正用鄙夷的眼光看著臭不要臉的蹭冷風漂亮乞丐,店員手裏的垃圾桶已經躍躍欲試了。溫涼正懶洋洋地打了個嗬欠,無意間瞥見方宸嫌棄的眼神,不以為意,甚至朝他招了招手:“來,狐狸,這裏涼快,過來等。”方宸默默地轉了過去,並不想跟他扯上半點關係,並且在心底默默地倒數了三位數。三。二。一。稀裏嘩啦的聲音如約響起,還方宸還沒來得及享受心底那絲暢快,就被澆了個滿頭廚餘垃圾。方宸:“……”他頂著包裝紙的硬殼,緩慢地轉身,對上同樣滿頭垃圾的溫大睡神。溫涼替他撥掉腦袋上頂著的垃圾,輕撫後頸,賠笑道:“狐狸,對不住,我就是想拉你過來有福同享,結果...”方宸笑容溫和,眸光輕閃,細長的狐狸眼彎中藏著刀:“結果有難同當了是吧?長官還真是好心人,我真的好感動。”溫涼正謙虛地笑著別讓他這麽客氣,又撚掉方宸小臉上沾著的菜葉子,忽得心裏一悸,立刻閃身,靈巧地避過方宸的致命一刀,邊逃邊嚎:“狐狸,好好說話,別動刀!”十分鍾後,溫涼捂著被削成麵條的襯衫袖子,陪著方宸一起在太陽下等燈。信號燈還是紅的。紅得如同炙烤的碳,連直視一眼都會被灼傷。前麵已經有老人因為承受不住烈日而身體微晃,臉色不好,險些就要摔倒。可隊伍裏的人卻沒有半分動搖和退卻,完全不在乎浪費一天的生命盯著一個隨著心情開關的信號燈。好像這場景是每天的必修功課,習以為常。麻木是個危險的信號,它意味著更深的剝削即將到來,可鍋裏的螃蟹卻一無所知地安度著暫時的偷閑。方宸剛爬進蒸鍋,很不巧的,隻覺得這鐵板燙得站不住腳。“開門時間不是朝九晚三嗎?”“嗯,應該是吧。”“可這麽久了,還不變綠,這正常嗎?”“嗯,應該不正常吧。”方宸眼眸不善地眯了起來。懶懶散散的溫向導抹了一把汗,無奈攤手:“不是我敷衍你,可我從來沒有經過這樣的底層篩選。聽說,我是被指揮官一眼看重,直接被提拔上去的。所以,我就算沒失憶,也實在是不知道這裏的規矩,真的幫不了你,我很抱歉。”方宸:“……”被秀到了。這人的話越誠懇,越讓人想揍他。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轉角傳來,氣唿唿又委屈屈的語氣根本掩飾不住。“我說了,我不渴!還有,你把這東西給我,我自己有手,我可以自己拎著!”柴紹軒化身成大型犬,一路走一路怒吼。他的身後,一個身穿棕色舊軍裝的青年大概二十歲出頭,左手拎著柴少爺的行李箱,右手撐著傘,脖子上還掛著三個軍用水壺,像是個行走的置物架。他用單薄瘦弱的身體殷勤地擋在柴紹軒前麵,長滿老繭的雙手殷勤地向前遞著水壺:“有小的在,您不用沾手,這些累活都交給小的!”柴紹軒明顯不適應這樣的卑微語氣,眼帶鄙夷地看著他,然後奪過手裏的水壺和行李箱,氣唿唿地越過排隊的人群,朝著工會大樓側邊走去,很快就消失在眾人視野裏。過了一會兒,鐵柵欄後出現了柴紹軒健壯厚實的背影,緊閉著的玻璃大門也安靜地打開。那個替柴紹軒拎包的青年繞到鐵柵欄前,比劃著雙手跳著腳喊:“尊敬的長官,您一定要記得我啊!”“吵死了,給爺閉嘴!上別處攀關係!爺最討厭這一套了!”柴紹軒的吼聲迴響在玻璃房裏,被共振得嗡嗡作響。青年絲毫不覺得丟麵子,把手掌裏的汗在舊衣服上抹了抹,垂著頭快步離開,而聞風而來卻晚了一步的人隻好望著空蕩蕩的玻璃門哀歎自己運氣不好,沒抱上大佬的大腿。方宸很輕的一聲笑。溫涼扭頭看他。“怎麽?”“沒什麽。”方宸雙手抱臂,唇邊的笑意很淡,“...就是在想,這人挺有意思。一邊奮力反抗規則,又一邊在屈從於規則而不自知。”溫涼右手插兜,悠長地‘嗯’了一聲:“自我意識覺醒了,但沒完全覺醒,就是個叛逆的孩子。再說,他反抗的不是規則,而是長大過程中被忽視的自我而已。狐狸,你一個大人跟他計較幹什麽?”方宸剛要‘嗯’,可忽得覺出了點什麽不對勁兒的味兒。“長官,請別把我跟你劃分到一類,我不是暮年等死的老渣男,不打算看破紅塵,所以別在我耳邊念經。”溫涼:“?”他這麽漂亮的人出家,合適嗎?隨著玻璃門晃晃悠悠的關好,門口的信號燈忽得滅了。紅燈、綠燈都頃刻消失,那道熄滅的光像極了在門口大排長龍的隊伍人員眼裏消失的希望。有光還有被施舍的盼頭,沒了光,連僥幸的期待都沒了。有的人走了,有的人留了下來,似乎在等一個奇跡。方宸隨著隊伍裏的空位依次往前站,最後距離鐵柵欄隻有幾米的距離。一位袖口肮髒的老人杵著一根木棍朝著隊伍最前麵走去,正扯著瘦骨嶙峋的脖頸在朝著鐵柵欄裏麵望去。他的動作遲緩卻很規整,步伐仿佛是用尺子量出來的,像是年老的鬆柏,彎下了腰,卻仍不懼風雨侵襲。“不像話。大白天就關門...不像話...”聲音洪亮,語氣是掩不住的失望和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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