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堯善一邊扶著一個年老的哨兵前進,一邊替溫涼迴答道:“溫向導他不容易的。他現在是高度近視,看不清楚磁場線,所以沒辦法幫任中校探路。”方宸聽見‘高度近視’四個字的時候,嘴角沒忍住抽了抽。李老爺子又開始同情心泛濫,他眼睛裏的淚光閃閃,抹了抹鼻子,道:“想必你也聽說了,溫向導退役前經曆過很嚴重的傷,養了好幾年。其實,他應該也是很想幫忙的,你看,他現在不說話,是因為他心裏很難受…唉…”李堯善重重一聲歎,方宸看向溫涼,眼底似有情緒一閃而過。老李抹了把眼淚,還想繼續說,卻聽見溫涼安逸的唿嚕聲。李堯善:“……”他好像有點編不下去了。溫少尉,您能不能稍微爭點氣?方宸眼眸似輕輕地掀了一道縫,若有似無地笑了笑:“像溫少尉這樣沒心沒肺的人,確實令人羨慕。”“停步!!”任錢忽得一聲撕心裂肺地大喊。六七人的小隊立刻站在原地不動,令行禁止,任憑狂風唿嘯拍過他們的臉頰。麵前的風安靜得似乎要停了下來,暑熱仿佛也結了塊,黏糊糊地沾在他們口鼻處,讓人窒息。哨兵胸腔裏的心髒跳動劇烈,震得他們耳膜轟然作響,仿佛雷震。而四周的安靜更是百千倍數放大了這樣的折磨。方宸脖頸處的青筋隱約爆出了兩三根,喉頭隱有血腥味道上湧。“能撐住嗎?”任錢迴頭焦灼地問他。方宸淡淡點頭,暗自抹掉唇邊滲出的血痕。忽得!麵前的沙子重重地陷落,像是有透明的巨人印下了腳印一般,踹漏了麵前平整的沙坑。接著,‘噗’地接連兩聲,他們斜前方兩角也落了下去。一股巨大的吸引力,讓不少年老的哨兵都穩不住身形,跌跌撞撞地朝著那個深不見底的沙坑裏墜落。任錢立刻迴身去拉,可分身乏術,隻好硬撐著一心多用。他右手緊緊攥著拳,一瞬間,巨大的精神力量牢牢籠罩著十幾平米的空間,綻放出一股極強大的正電場。而電場中心隱有一點微光,如同翻滾著的白色氣旋,此刻正急速坍縮旋轉,老哨兵們崩潰的口申吟慢慢被安撫了下來,紛紛倒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剛安頓好老爺子們,任錢滿頭大汗地迴頭一看,那個身強體壯的年輕哨兵半隻腳踩在沙坑懸崖邊上,正咬著牙支撐著。“咳...”方宸被漂移的磁場紮得筋骨劇痛,他身體晃了晃,終於痛得單膝跪在了沙地上。他右手狠狠地抓緊細沙,細長的指節泛著白,垂著頭低喘。“你怎麽迴事!剛覺醒的哨兵是不會擁有這麽強的磁感應的!哦,對,你...該死的,你還沒有綁定過向導!”任錢咬牙,朝著李堯善吼,“老李,去喊溫涼起床!讓他引導新人穩固電子軌道!”李堯善立刻去推睡得人事不省的溫涼:“溫向導!天...不是,地要塌了!!”方宸耳畔嗡嗡作響,眼前一陣陣地眩暈,手腳仿佛被無數藤蔓緊緊束縛著,力氣隨著糾纏而逐漸流逝。肉體的疼痛方宸並不在乎,可他的精神圖景仿佛正在坍塌,像是有人正扯著一張單薄的白紙的兩端,即將從中撕裂。他用力握緊右手食指的黑金指環,希望讓自己在劇痛中保持清醒。他很久都沒有經曆精神疼到虛脫的感覺了。上一次,也是記憶裏唯一的一次,就是三年前那一次從醫務室裏醒來。他記得,在被從醫務室押送到監獄的路上,有人拚死給他帶上了這枚指環。戴上的一瞬間,也是這樣靈魂撕裂的疼。隨即有一股極熟悉的情感灌注到他的腦海裏,是屬於哥哥的意識信號。從小優秀溫柔的哥哥,從來沒有發出這樣淒厲的求救信號。有人殺了他。哥哥最後的記憶裏,是滿目的血海。方宸永遠忘不掉,那片血紅將自己淹沒時的窒息感,哭不出來,可心口的悲慟幾乎要把他撕裂。方宸的意識被淹沒在在大段大段的支離破碎血色光影裏,最後,在遮天蔽日的噩夢雷鳴中,隱約透出兩個字。溫涼。“溫涼...”方宸垂著頭,艱難地念出了這個名字。“又沒大沒小了。”溫涼晃晃悠悠地飄了過來,蹲在方宸麵前,費勁兒地解著麻繩,“狐狸,你打結的手法跟誰學的?怎麽又緊又結實?”方宸慘白著臉抬起頭,薄唇微彎,眼底隱有嗜血神色:“殺豬的。”溫涼:“……”這時候咱就別說笑話了。“咳...”方宸又重重地咳了一聲,右手剛剛好的血痂也逐漸崩裂,鮮紅的血跡淌進黃沙裏,瞬間被蒸發,味道實在不是很優雅。在李老士官的幫助下,溫向導終於掙脫了繩索的網覆。他看著脊背微顫的方宸,想要伸手去給他擦擦血跡,方宸竟然嫌棄地避開那個人沾滿塵土的爪子。溫涼撓撓他的雞窩頭:“說實話,我也並不是很想引導你入門,因為你看起來就很麻煩,而我最怕麻煩了。”方宸垂著頭,似乎也在笑:“...巧了,我也很怕麻煩。”溫涼:“先說好了啊,我沒有售後服務。”方宸略抬下頜,斷斷續續地咳:“你是小看我...還是對自己沒信心...”溫涼依舊很猶豫。“狐狸,你是不是在盤算著什麽鬼東西?這不會是什麽欲拒還迎的詭計吧?”溫涼總覺得後背涼颼颼的。他真不想插進這堆麻煩事裏,隻想躲懶等死。可這時,方宸悶哼一聲,身體像是一瞬間失了力氣,直挺挺地往溫涼懷裏倒。溫涼垂眸,看見懷裏的方宸眼眸微抬,近在咫尺的黑棕色眼眸清亮如溪,睫毛很長,可毫不遮掩眼底那絲算計和嗜血,像是明晃晃地露給他看。“長官...”方宸虛弱地笑,“幫我...”溫涼還想說什麽,可身後的任錢看不下去了,百忙中從身後給他來了一腳。“快點!人都要撐不住了!”方宸疼得臉色煞白,卻在無人處挑釁地朝溫涼眯眼一笑。溫涼:“……”五十三號這幫人心好眼瞎,實錘。這哪裏是什麽溫和無害又禮貌的好孩子,明明就是個估計多端心狠手毒的腹黑狐狸。但他似乎也沒有更好的什麽選擇。溫大睡神隻好認命地歎了口氣,用冷白冰涼的五指拂過方宸的後頸,用力把他拉進了懷裏。“方宸,先說好,千萬別賴上我。”溫涼慢慢地閉上了眼,修長精致的手掌五指分開,輕輕托起方宸的雙側枕骨,一瞬間,他們二人身邊湧起雪白風潮,如奔湧交合的兩股旋風。溫涼薄唇微啟,聲若鍾磬,餘音勾魂,他的聲音宛若無孔不入的風,纏成了一道溫柔的鎖鏈,將年輕哨兵的意識圈禁其中。“閉上眼,跟著我。”第五章 偷雞不成反被上溫涼蠱惑人心的一句話,讓方宸瞬間眼前一黑,不受控製地意識下沉,陷入了極為混沌的狀態中。他第一次沉溺於精神圖景深處,懸浮在無盡的黑暗裏。他能感受到身邊電子無規則的震蕩,衝撞著他並不牢固的精神鎖鏈,仿佛被壓抑許久的怪獸,怒吼著發出震顫。而就在這時,黑暗中央隱有微光,如一個銅錢大小,飄蕩懸浮其中。當中有一線光慢慢地浸透黑暗,穿過中心圓孔,向著四方八麵發散,像是一道道絲線,把黑暗絞成一道道紡錘形軌道。有的軌道明亮,有的軌道晦暗,而每一個紡錘的頭部都匯聚在那個不算明亮的圓孔處,仿佛那裏就是他的世界中心。“別擔心,隻是暫時的虛影。等你找到真正配適的強大向導以後,我的影子就會被他輕易取代。”“是麽。”“嗯。不過,說起來,你這裏怎麽又小又亂,跟個被炸過的廢墟似的,一看就不是正經兒進化的哨兵...”溫涼懶懶散散的聲音自混沌深處響起,仿佛不用經過耳膜聲傳導,直接印進了神經細胞裏。這樣被窺探隱私,讓方宸十分不舒服,精神波湧,差點將溫涼彈了出去。“喂,狐狸,你可是求我進來幫你的,你能不能別動不動就暴走?又不是屬炸彈的...”溫涼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的。方宸語氣冷淡:“我沒有暴走,是你太弱。”溫涼聽起來比想象中高興:“嗯,跟你一樣弱。”方宸:“……”又是一陣風起雲湧,中心那個圓環險些要被黑暗吞了進去,變得明明滅滅,好像即將報廢的日光燈泡。溫涼立刻原地擺爛。“行了,我本來就沒多少力氣,再這樣下去,我可直接躺平睡了。”“隨意。”又是一陣熟悉的精神退潮,是方狐狸的意識想要徹底將溫涼的核心卷進最深的黑暗層,不讓他繼續說話。這樣發自心底的厭惡和抗拒讓溫涼十分不解。他實在是不知道自己哪裏惹到這個剛見麵不足兩小時的狐狸哨兵。退一步說,就算真有什麽深仇大恨,也不至於拿自己的哨兵生涯開玩笑。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