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觀中,年幼的皇帝正在夏侯玄、郭芝、鍾毓、荀顗、司馬駿等一眾散騎常侍、侍郎的陪同下,誦讀詩書。


    夏侯玄重新得到重用之後,以司馬懿為首的一眾士族自然不甘落後,他們為原本擔任黃門侍郎的定陵侯鍾毓安排了一個散騎常侍,而太尉司馬懿還親自將荀顗舉薦給了曹芳,荀顗不僅官拜騎都尉,獲封關內侯爵位,而且也謀得了一個專門為天子講授經典的侍郎。


    這還不夠,他們又以天子年幼,缺少伴讀公子為由,讓司馬懿第七子、伏夫人之子,八歲的司馬駿也充任了散騎常侍一職。


    要知道,文皇帝朝的伴讀曹子丹、曹文烈、夏侯尚、夏侯懋等人,無一不是後來鎮守一方的國家重臣,明皇帝朝的伴讀公子,如毌丘儉、曹肇曹纂兄弟、何曾等人,也都曾顯耀一時,甚至至今榮寵不衰。


    如若能夠讓司馬氏幼子司馬駿與皇帝結成莫逆之交,那他們這些士族的地位,將來隻會更加穩固。而這一切的前提,自然是士族們都要緊緊圍繞在司馬懿的周圍才行。


    而郭太後眼見朝中一個大將軍,一個太尉如此緊巴巴的在皇帝麵前安排了各自的人手,本非皇帝親生母親的她心中自然也有了一絲慌亂,她也順勢安排了自己的族兄長水校尉郭芝也充任了散騎常侍。


    就這樣,曹芳這個孩童天子的周圍,一下子就聚集了不少的後起新秀。隻不過這些人當中,究竟有幾個人真心想要好好輔佐皇帝,卻未可知。


    往日裏手不釋卷的小皇帝,今天顯得有些格外的煩躁。


    他嘩啦一聲便拋下了手中的竹簡,正好他的啟蒙師父夏侯玄就在身邊,於是曹芳不禁問了夏侯玄一句話:


    “泰初,這些書上所講的大道理,是不是都是假的呀?父皇曾經告訴我說,文皇帝的《典論》,乃是萬世不朽之格言,可是昨天在朝上,明明……唉......”


    曹芳說著,心中再次鬱悶,不由得長歎了一口氣。


    “陛下。”


    夏侯玄望著眉頭緊鎖、滿眼疑惑的小皇帝,心中不禁閃過了一絲憐愛之意,他認真的對皇帝說道:


    “您要記住,即便《詩》、《書》這些前代聖賢所編寫的經書典籍,都不一定萬世無誤。然讀書可明人之智,陛下尚且年幼,不讀書自然萬萬不可,但陛下也要明白,書中所講道理,即便再有義理,也不過隻是一家之言、一時之言而已,您是天下至尊,不光要明白如何自己親自去辨別書中的真偽,更要用這些學自書中、實則化為己用的智慧,去明辨朝堂之上的忠奸、天下海內的善惡!”


    夏侯玄的聲音,就好似玉杵敲打在玉鍾上那般,清亮悅耳而又使人靈台清明。


    原本一臉迷茫的曹芳,聽了夏侯玄的這番話,眼神再次明亮了起來。


    ——————


    大將軍幕府之中。


    曹爽正與他的親信以及兄弟們謀劃著朝堂之事。


    曹爽正當青年,此時,端坐主位、身著一身遠遊冠服、腰懸寶劍的他,顯得甚是威風。


    座下,眾多幕僚則散座四方,粗略看去,這些幕僚當中,既有兩鬢斑白的中年人,也有稚氣未脫的少年人,濟濟一堂,倒是熱鬧。


    這其中除了丁謐、畢軌等舊友外,還有曹爽新近征辟的諸如荀勖、裴秀,以及王弼等一眾少年才子。


    曹爽見群僚皆至,清了清嗓子,開口言道:


    “諸位,孤蒙先帝看重,如今雖忝居首輔之位,奈何資曆尚淺,不足以服眾,雖大權在握,卻事事需向司馬太尉請示。無法展開手腳,事事有所牽絆,不知在座諸位,有什麽良策,可以改變此現狀麽?”


    【注一:三國時期,侯爵以及三公之位,皆可自稱孤。】


    “啟稟大將軍,在下倒是有一計。”


    這時,席間一名留著一撮山羊胡的中年儒士朝著曹爽一揖而拜。


    曹爽認識那名儒士,並且還與他關係不錯。


    他叫丁謐,字彥靖,乃是沛國譙縣人氏,武皇帝麾下猛將前典軍校尉丁斐之子。


    明皇帝曾經聽說丁謐有其父丁斐的風範,於是便在自己的建議下,任命他為度支郎中。


    時任武衛將軍的自己,因為與丁謐交好,自己還曾多次在明帝麵前稱讚丁謐,建議明帝重用此人。但奈何當時朝中正大力抑退浮華之風,丁謐,以及自己好友李勝等人盡皆收到了牽連,故而一直都未能得到重用。


    前不久,丁謐才在自己的提拔下,被升任為了散騎侍郎。


    “哦?彥靖有何良策,不妨直說。”


    “大將軍,太尉如今位高望重,而又深得百官擁戴,想要直接從太尉手中奪權,無異於引火燒身。因此在下以為,大將軍可以用明升暗降的手段。”


    “明升暗降?”


    曹爽聽了這四個字,精神一振。


    “不錯。”丁謐捋著他的山羊胡子,侃侃說道:“如欲取之,必先與之。大將軍可以上表陛下,請升太尉為太傅,這樣便可削去本屬於太尉錄尚書事的權力。如此一來,日後無論大小事項,大將軍就都不用詢問司馬仲達了。”


    “妙啊,彥靖此計甚妙”曹爽聽了這條計策,不禁拊掌大笑:“三弟,你快幫我寫一篇奏表,請陛下升任太尉為太傅。”


    “是,大將軍。”曹羲在眾多兄弟之中,才思最為敏捷,因此府上眾兄弟如若有上奏的表文,一般都會由曹羲來捉刀代筆。曹羲聽了大哥的話,立即便出席去書房擬寫表文去了。


    見丁謐獻策成功,畢軌自然也不願落後。


    畢軌本是明皇帝在東宮時的舊友,本在青龍年時就已掌握了並州刺史的要職,但因他浪戰敗北在先、牽涉浮華在後,因此這些年倒閑了下來。


    如今老朋友曹爽成為了輔政大臣,畢軌這才再度複起,雖然此時他尚且還沒有什麽顯要官職,但飛黃騰達自然是指日可待了。


    “大將軍,軌尚有一計。”


    曹爽見畢軌又要獻策,笑的合不攏嘴:


    “哦?昭先有何良策,快快講來!”


    畢軌起身笑道:


    “大將軍,如今朝中,與司馬家交好的重臣,數不勝數,以在下之見,光是升太尉為太傅,隻怕還有些不足。”


    曹爽聽了這話,心中深以為然,他又問道:


    “孤何嚐不知此事,但苦無對策,不知昭先,有何妙計?”


    畢軌繼續進言道:


    “如今台閣之內,以尚書令裴潛裴文行為首,裴文行與我等交好,自然無甚不妥。但五位尚書之中,隻有五兵尚書孫禮,乃是先帝指定來輔佐大將軍的人選。其餘諸如度支尚書司馬孚、吏曹尚書盧毓盧子家、客曹尚書王觀王偉台、左民尚書趙儼趙伯然這五人,要麽是和我們不對付,要麽就都是司馬氏的黨羽,故大將軍不可不多多在台閣上下一番功夫。此外,尚書右仆射衛臻衛公振愛女,乃是大將軍之弟媳,此人也許可以拉攏一番。而尚書左仆射徐宣徐寶堅去世之後,此台閣副長之要職,一直有所空缺,我看,大將軍可以先將這個空缺搶過來,至於別處,當徐徐圖之。”


    曹爽聞言,大是讚同,他又問道:


    “昭先此言,深得我心。隻是,這個可以勝任尚書左仆射、從而牽製那五曹尚書的人選,倒是讓孤有些為難了。”


    這時,新被曹爽征辟的幕僚掾屬,尚書令裴潛之子裴秀,起身言道:


    “李豐李安國,一向才名遠播,隻不過這些年來一直都未得重用,如今隻不過擔任永寧太仆之閑職,以我之見,尚書左仆射一職,非李安國莫屬。”


    曹爽聽了這話,心中頓時豁然開朗,點了點頭,他心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於是又問道:


    “中書省也是鈞衡重地,不知是否需要整頓一番?”


    裴秀繼續言道:


    “中書令孫資、中書監劉放二人雖然心思叵測,但暫時還不宜大動。除此之外,掌管眾多常侍的侍中寺原任長官,侍中陳矯逝世之後,其職務也暫時有所空缺,我看,可讓何曾何穎考,與孫邕一同掌管侍中寺。廷尉高柔,人品雖剛正不阿,但奈何與司馬家交情深厚,且兼司馬懿眼明手快,安排了他自家侄兒司馬岐任了廷尉正。廷尉府上上下下此時都是司馬家的人,咱們一時之間倒是插不上手了。”


    “昭先所言,甚是有理。孤會立即著人去辦。”


    曹爽見尚書台、中書省、侍中寺三大台閣暫時理清楚了,於是開始開始思考別的地方還有什麽欠缺。思忖了半晌之後,他又言道:


    “如今孤雖然是個都督中外諸軍事的大將軍,但地方的將軍、刺史,也都還是盡量安排我們的人比較穩妥。荊州方麵,有夏侯俊林【夏侯儒】執掌,幽州則有毌丘仲恭,都不必多慮,雍州方麵,盡皆是司馬懿的黨羽,不可急於一時,並州方麵,我會著人拉攏鎮北將軍呂昭呂子展,至於揚州嘛,我看,將司馬仲達升為太傅之後,太尉的空缺,可讓老將軍昌邑侯滿伯寧頂替,揚州的防務,則可暫時委任王淩王彥雲為征東大將軍,至於揚州刺史嘛......”


    本來,王淩雖然對大魏忠心耿耿,自己雖然忝居大將軍之位,但充其量隻不過是個後起之輩,王淩是否會真正歸心,還未可知,如今自己缺少人手,叫王淩鎮守揚州,倒也是不得已之舉。至於揚州刺史一職,曹爽明白,無論如何都得要一個可靠且有才之人前去鎮守,這才可以。但眼下,他卻想不起來究竟何人才可以勝任這個要職,因此陷入了沉默。


    就在這時,一個氣度不凡的少年士子起身站在了堂下,眾人去看時,才發現此人正是這幾年來聲名鵲起,有著“明察聰慧”之評語,愛好老子,通辯能言的小名士王弼。


    此刻王弼正色對曹爽進言道:


    “揚州刺史一職,我看,可委任諸葛公休!”


    曹爽聽了王弼的話,又尋思了半晌,依舊還是有些猶豫不決,畢竟自己在京城尚缺人手,且還有許多空缺沒有安排,不僅如此,揚州那邊臨近東吳,戰事頻仍,諸葛誕一向沒有帶兵經驗,如此貿然上任,隻怕有些不妥。曹爽又想,即便要磨礪諸葛誕,也不可一上來就將一個州交給他,如若出了什麽岔子,到時候自己可下不了台,諸葛誕該如何用,他一時之間還有些難以抉擇。


    “容孤,再好好思量思量......”


    荀勖見曹爽猶豫不決,立即又起身諫言道:


    “如若大將軍覺得欠妥,在下以為,揚州刺史一職,可讓大將軍長史、尚書孫禮孫德達出任!”


    曹爽聞聽荀勖舉薦孫禮,首先眉頭微微一皺,但他再仔細一想,覺得孫禮好歹是先帝留給自己的人才,雖說此人與自己性格有些不合,調離京城也就眼不見心不煩了,終究不可輕易拋棄,且陛下新近即位,東吳必定虎視眈眈,會前來冒犯,讓孫禮暫時接下這塊硬骨頭,倒也算是個主意。至於諸葛誕,曹爽心想,可以讓他暫時去揚州帶帶兵,順便還可以牽製一下孫禮。想通了這一節,曹爽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好,那就依了公曾【荀勖】之言,可讓孫德達任伏波將軍、揚州刺史之職,至於諸葛誕,可讓他任昭武將軍一職,夥同孫禮一同去揚州上任!”


    “大將軍明斷!”


    荀勖見自己意見被采納,心中竊喜,而意見未被采納的王弼,此刻心中略微生出了一絲不快與落寞。


    ——————


    數日之後,諸葛誕帶著愛妻仲長琴,與三個月大的愛子諸葛靚,在昭武將軍棨戟儀仗護衛隊的擁簇之下,意氣風發的朝著東南而去了。


    年近而立的諸葛誕,掀起車窗邊的錦緞,迴頭朝著漸漸變得模糊的洛陽城輪廓,眼中似有幾分不舍。但當他朝著前方廣闊的東南天地一眼望去時,他的心中頓時又燃起了一堆熊熊火焰。


    不由得,諸葛誕又想起了少年就讀太學時與諸位好友在邙山上的那場酒會上的場景。他心想,今日東南之行,說不定就有機會實現當初少年時許下的宏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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