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月,辛巳日。


    前去下戰書的魏軍使者迴營之後,司馬懿便開始了他的進攻部署。


    魏軍主帥行轅之中,此刻眾將雲集。


    眾將皆坐在胡床之上,等候著大將軍司馬懿下達進軍命令。


    身披筩袖鐵鎧、手按寶劍的司馬懿,此刻凝視著帳中案上的行軍地圖,在腦海中將自己的行軍計劃又思索了一遍之後,才開始頒布命令。


    “張郃將軍聽令,本帥命你率銳卒三萬,由案中道,進逼蜀軍側營,攻滅蜀將王平的部曲。”


    “遵命!”


    張郃此刻眸露精光,他大步流星的踏上前去,一把接過令箭,他等決戰的這一天,已經等了好久了,因此顯得有些激動。


    “郭淮將軍聽令,本帥命你率領步騎一萬,作為大軍後據,隨時策應各軍。”


    “末將得令!”


    郭淮明白,自己的性格穩重,司馬懿安排自己作為大軍後據,倒是再合適不過。


    “司馬師、司馬昭聽令,本帥命你二人,各領騎軍五千,護衛我軍左右兩翼。”


    “得令!”


    司馬師與司馬昭兄弟二人從父親手中接過令箭,片刻不耽擱,便立即出營去調動部曲了。


    “夏侯霸將軍聽令,本帥命你率騎軍一萬,作為前鋒,撕破蜀軍的步軍前鋒軍陣。”


    “諾!”滿臉絡腮胡須、相貌魁梧的偏將軍、關內侯夏侯霸二話不說,接過令箭,便攬下了這個最危險的任務。


    “本帥親自率領四萬大軍,居中策應四方。全軍將士,出發!”


    下達完軍令之後,司馬懿便抓起案頭寶劍,與夏侯霸一同走出帥帳,調兵去了。


    這位夏侯霸將軍,便是已故老將軍夏侯淵的次子,也是昌陵悼侯夏侯尚的堂兄,散騎侍郎昌陵侯夏侯玄的堂叔父。


    說來這夏侯淵的幾個兒子,也皆有著不俗的才能,而其中夏侯霸、夏侯威、夏侯惠、夏侯和四人,也被人稱為“夏侯四傑”。


    四人之中,夏侯霸又是以勇猛而成名,因此讓他做先鋒,也算合適。


    渭水南岸,蜀軍據點鹵城之北數裏,便是雙方定下的約戰之地。


    渭水河畔,夏風烈烈。


    魏蜀兩軍就在此處相互對峙著。


    北方、渭水之南,飄揚著黑底金字的大魏旌旗、全軍將士身著玄黑鎧甲的軍陣,便是大將軍司馬懿率領的魏軍陣營,曹魏將士由於日前被蜀軍在渭水河岸追殺、折了麵子,再加上費曜將軍與四千同袍戰死上邽大營,此刻每個人都鬥誌昂揚,恨不得立刻就策馬衝進蜀漢軍陣之中,殺他個人仰馬翻,以報此血海深仇。


    而南麵,鹵城之北,陣列中飄揚著紅色烈焰大漢軍旗、全軍身著赤甲赤胄巾幘的軍陣,便是蜀相武鄉侯諸葛孔明親自督率的蜀漢銳卒、以及南中蠻兵,由於日前成功的殲滅了魏軍上邽大營的費曜,又在渭水岸邊追的司馬懿狼狽不堪,所以此刻他們也是信心十足,而他們也一直堅信,丞相諸葛亮一定會率領著他們揮師北上關中、還於舊都、光複大漢。


    由於魏、蜀兩國算是世仇,所以臨陣之際,雙方將領也不打話,隻是這樣靜靜的等候著出兵進攻的時機。


    司馬懿在等待。


    他在等日頭偏移到不再刺目的角度,這樣士兵才不會因為日光刺目,而減損戰鬥力。


    諸葛亮同樣也在等。


    他等的是魏軍士氣的衰退。由於此時身著黑甲的魏軍麵向陽光而立,所以他想等日頭曬的魏軍疲熱不堪之際,再發動進攻。


    雙方士卒手握刀柄、引弓不發,就這樣遙遙相望著,雖然烈日當頭、炎熱無比,但臨陣的雙方都是訓練有素、身經百戰的精兵,因此整個戰場之上,此刻竟然沒有一絲的喧嘩,所有士卒就這樣靜靜的在炎日下矗立著,他們此刻目光如炬,狠狠盯著遠處的敵軍,同時也側耳仔細聆聽著自己軍中有無金鼓指令,以便隨時行動。


    日頭終於偏了。


    司馬懿從涼帳之下探出頭,望了望天空,發覺日光已不再刺目。他點了點頭,隻聽到他身上甲片倉啷啷一陣脆響,將手中令旗一劈,大聲喊道:


    “全軍聽令,進攻敵陣!”


    “殺!”如雷的呐喊,就這樣在一瞬之間突然爆發,如同黑潮大水一般的魏軍,此刻就這樣如同大水爆發一般的黑壓壓的湧向了蜀軍陣營。


    “衝鋒!”


    蜀軍中營高架之上的傳令兵看到主帥諸葛亮的指令之後,搖動了手中的招搖旗,蜀軍軍陣在刹那間,就如同一團突然爆發的火焰一般,迅猛熾烈的朝著對麵湧來魏軍的蔓延過去。


    如果此刻有人站的足夠高的話,就可以發現,蜀軍的軍陣看起來很奇怪。


    它不像一般軍陣一樣,由前鋒、兩翼、後據、中軍組成。


    它是由三支縱隊構成的。三支縱隊貫穿著整個軍陣的頭尾,而且無論是前後,它都會有三支部隊同時進攻或是防禦。


    夏侯霸剛與對方一接觸,便發現不太對勁,對麵似乎有三支前鋒部隊,而且每一支都悍猛異常,。


    很快,夏侯霸就發現自己的前鋒軍陣似乎已經被衝的有些七零八落,不成陣型,他從未見過如此打法,以至於不知道此時應該如何應變!


    那前鋒中的一員蜀軍大將,此刻正手持長刀,所向披靡。


    夏侯霸對此人並不陌生,那人名叫魏延,表字文長,自己曾經與之多次交手,都沒有討到什麽便宜,何況此時除了這魏文長,還有另外兩員奮力衝鋒的蜀軍大將。


    夏侯霸明知自己不是蜀軍前鋒的對手,但他也明白,自己絕對不能撤退,如果前鋒潰逃了,那麽全軍將士也就完了,所以他必須硬撐下去!


    兩翼的司馬師與司馬昭剛剛與蜀兵交鋒,沒過多久,就感到有些手足無措,由於蜀軍怪異的陣型,自己的側翼部隊與部分前鋒夏侯霸的部隊直接混亂糾纏在了一起,陣型被衝亂,自己根本無法有效指揮。


    位於中軍的司馬懿看到情況不妙,立刻派遣了兩萬中軍部隊前去救援夏侯霸的前鋒,又從郭淮的後軍中抽出數千人去救援兩翼。


    可是讓司馬懿沒有想到的是,蜀軍三支強悍的部隊,就好像三柄利劍一般,其勢早已早已將自己的隊伍分割成了三片,自己的左右雙翼、前鋒,也已經被分割撕裂,潰不成形,此時就算自己派再多的人去支援前方,也無法改變戰鬥的局勢了。


    其實一開始,司馬懿就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等待日頭偏移,這樣做雖然讓陽光不再刺眼,但他卻忽略了一點,那就是士兵在日頭下暴曬之後,原本鋒銳的士氣下降了不少,魏軍的優勢也因此而削減了大半,再加上他老套的陣型,根本無法抵禦對方的新穎陣列,所以,這一陣,魏軍其實已經輸了。


    “傳我將令!”


    司馬懿也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現在想趁著對方還未徹底突破前鋒防線,趕快率領中軍撤出戰場:


    “命夏侯霸率領前鋒斷後,我軍後軍變前軍,火速撤離!”


    盡管司馬懿想到要及時全身而退,可是他還是慢了一步。


    他派出的傳令兵還沒有趕到夏侯霸身旁,便看到了夏侯霸率領著不到千數的殘兵倉皇撤了過來。


    “快!快去告知主帥,前鋒已破,讓主帥速速撤離!”


    渾身是血的夏侯霸一邊迴撤著,一邊歇斯底裏的大聲喊著。


    傳令兵見狀,登時嚇了一跳,立刻調轉馬頭,迴馬朝著中軍方向退去。


    蜀軍此刻就像一團三鋒的火焰,兇猛的吞噬著潰逃的魏軍。


    司馬懿的心中,此刻既是後悔又是慶幸,後悔的是自己終究沒有沉住氣、選擇了與蜀軍約戰,而他慶幸的是他隻是動用了三分之一的部隊,而沒有讓全部的主力前來決戰。


    蜀軍側營,此刻同樣喊殺震天。


    張郃正率領著一心複仇的三萬魏軍,與蜀將王平率領的南中“無當飛軍”血戰著。


    無當,便是無擋。取其銳不可當之意。


    無當飛軍,乃是蜀相諸葛孔明平定南中之後,以南中異族中的驍勇之徒組編而成的一支悍卒。雖然全軍不過五千人,但他們的戰鬥力卻絕對不可小視。


    加上他們所使用的強弓勁弩、毒箭毒矢,更加令人難以抵擋。


    縱使魏軍此刻氣勢如虹,卻也被這無當飛軍壓製的喘不過氣來。


    “報!將軍,大將軍在鹵城敗了!”


    一名丟盔棄甲、滿臉鮮血的魏軍斥候,火急火燎的策馬衝入陣中,衝到了張郃麵前。


    正在拚力死戰的張郃,聽了這句話,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而後,他朝著天穹怒吼了一聲,張郃明白,主力既敗,自己就算撐再久,也沒有什麽意義了。


    “撤!”


    張郃憤怒而絕望的大吼了一聲之後,舞動手中鐵矛,策馬開始迴身衝鋒,開始親自掩護著大部隊朝著北麵撤去。


    這場大戰,終於就這樣結束了。


    ————


    魏軍帥帳之中,人人皆是滿身血汙,垂頭喪氣,默而無言。


    “我軍,損失幾多?”


    司馬懿手執絹帛,正氣定神閑的擦拭著自己華麗鐵胄之上的血汙與塵埃。


    “啟稟大將軍,我軍……光是低級軍官,就陣亡了三千多人,另外,我軍……玄鎧戰士陣亡五千、優質角弩損失三千多……”


    打掃完戰場的偏將一邊稟告,一邊泣不成聲。


    “哭什麽!”


    司馬懿砰的一聲,將頭胄重重的拍在案頭,厲聲說道:


    “勝敗乃是兵家常事,從今已後,我軍務必以防守為先,切不可急躁浪戰,諸君,可都聽清楚了?”


    “屬下遵命!”


    營中諸將經此一役,也都對蜀軍的戰鬥力既驚且懼,因此,都對司馬懿的龜縮之策沒有了任何的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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