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叡送走夏侯玄、曹羲二人後,便繼續迴到式乾殿,等候曹爽。


    過了半個時辰以後,果然不出曹叡所料,曹爽急衝衝的趕來了。曹叡對自己這個堂弟,實在是太了解了。


    曹爽來到殿內,一向謹重高傲的他,撲通一聲便跪倒在了青石地磚之上。


    “陛下,李公昭與畢昭先二人,此次雖擅自品評國事,但念其二人當年在東宮隨侍陛下之功,何至於如此重判!臣請求陛下從輕發落。”


    曹叡不禁歎了口氣,他何嚐不知道那李勝、畢軌二人於自己有輔佐之力、從龍之功,但此番自己連顧命大臣司馬懿長子司馬師都沒有放過,更何況這些毫無根基的小臣呢?


    “昭伯,朕的苦心,難道你就真的不明白嗎?”


    曹爽聞言,一臉痛苦之色,他知道,天子此番輕罪重罰,就是為了讓朝中的選官風氣為之一振,也是天子整頓吏治的重要手段,但他一向重義氣,此番又怎能忍心看著李勝、畢軌、鄧颺等好友一個個禁足數年呢?


    “陛下,那鄧玄茂此番一向點評士人,中規中矩,並沒有絲毫的互相標榜之意,且其才能出眾,陛下可否對鄧玄茂網開一麵......”


    曹叡見曹爽喋喋不休,終於還是失去了耐心,他大喝一聲,打斷了曹爽的求情:


    “曹昭伯,你冷靜一點!”


    曹爽見皇帝發怒,立即便停止了他的求情勸說。


    曹叡顏色嚴厲,不過語氣緩和了不少,他繼續解釋道:


    “昭伯,難道尚書郎諸葛誕、散騎常侍司馬師才能就不出眾,點評人物就不公允嗎!朕此番之所以如此處置,不是因為他們點評人物不夠準確,而是因為他們越俎代庖,踐踏了朕的選官權柄,你明不明白!”


    曹叡繼續恨鐵不成鋼的說道:


    “昭伯,其實此番朕之所以重判李勝、鄧颺等人,都是為了保你啊!”


    曹爽聞此言後,頹然垂首。


    ————


    魏都洛陽東百裏。孟津渡口。此處地處洛水的入河口,乃是洛水與黃河的交界之處,東可渡洛,北可渡河。


    東風入洛,萬物複蘇。隻見遠處煙塵滾滾,二十餘名騎士正自大道西麵攬轡策馬而來。


    其中一名騎士,身著窄袖白色胡服,腰間掛著一柄四尺餘長、寒光閃動、似刀似劍的利器,胯下一匹雪團也似、配有銀鞍銀鐙,銀色鈴鐺的神駿白馬,甚是瀟灑。


    另外一名領頭的青年騎士,身披一身黑色袖筒甲,甲片碰撞,不時地發出鏗鏘琳琅之聲,此人雖然是滿副戎裝,但他整個人卻給人一種柔和恬淡的感覺,絲毫沒有作為軍官的那種盛氣淩人之感。


    其餘騎士,並未身著鎧甲官服,但仔細一看,就會發現他們腰間懸掛的令牌,以及武器,都是統一的軍中標配。


    那名白衣騎士,便是散騎侍郎、昌陵侯夏侯玄。而黑甲騎士,則是‘武衛軍’副將曹羲,至於跟隨著二人的二十名騎士,則是便衣打扮的宮中‘武衛軍’,以及夏侯府的玄甲衛。這二十幾人雖少,但卻都是武衛將軍曹爽親自精挑細選的精銳之士與昌陵侯府最為精銳的家兵,因此,有他們協助夏侯玄、曹羲二人分別去執行兩個特殊的任務,自然是事半功倍。


    “泰初,前方便是孟津口,向東度過洛水,便算是到了兗州滎陽郡境內了。”曹羲勒住馬韁,遙望著洛水河畔笑道:“過了滎陽郡,咱們兩個可就要分道揚鑣了,待會兒到了郡城,咱們哥倆可得好好喝幾杯才是。”


    “我多喝幾杯不打緊,反正目的地還遠,可你就不一樣咯,不要忘了,你可是要去河內查案子的,小心貪酒誤事。”夏侯玄說著,一抖馬韁朝著渡頭奔去:“駕!”


    “兄弟們,牽馬上筏,渡河!”曹羲向眾人下令後,兩腿一夾馬腹,也跟了上去。


    “唯!”那二十名騎士聽了命令,緊隨曹羲其後,向前方渡口奔去。


    黃昏時分。眾人策馬一路東進,終於在天黑之前趕到了滎陽郡城。


    尚未宵禁。郡城街道兩旁,許多路邊攤鋪、客館旅社的商人和店主都正在爭相拉攏顧客。


    “喲,兩位公子,眾位兄弟,天色不早了,不如就到小店暫住一夜,歇歇腳再走吧。”那店主一看這行人的穿著、舉止,便知他們非富即貴,那店主眯著眼睛看著眾人的馬匹,樂嗬嗬的招唿著,當夏侯玄的‘白雀’映入他眼簾的時候,他的眼睛簡直就像是在發光一般,店主忍不住的去拉那白馬的韁繩:“公子,我來幫你牽馬……”


    “不用了,我這馬認主,我自己來!”夏侯玄似乎是察覺到了那店主有一絲異樣,他不由得提高了警覺。


    “也罷,我們便在此處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分道,泰初,如何?”曹羲倒是對這家店麵頗有好感,他說著便將手中馬韁遞給店小二,朝著客棧內舍而去。


    一行二十餘人,便在這家客館住了下來。


    曹羲隻要了八間客房,讓手下的兄弟們三三兩兩一塊休息,這樣也好有個照應,他明白,到了這京城之外的地方,越是小心越好。


    “你們四個,就住在我和泰初對麵的這間廂房,其餘各人,隨意分配住在兩側耳房,明白了嗎?”


    “明白!”眾人聽了安排,便各自迴房收拾去了。夏侯玄收拾好之後,總覺得不太放心,於是便找到隨從禁軍的兩位什長,告訴他們今夜務必要少飲酒,小心為上。


    “泰初,來,明天就要分道揚鑣了,我們今夜好好喝兩杯!”曹羲拿起酒壺,給夏侯玄和自己添滿了酒樽。


    “昭叔,你今日可有察覺到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夏侯玄並未舉樽,而是一臉警惕的聽著窗外的動靜。


    “沒有哇,難道你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兒?”曹羲聞言,放下了手中酒樽。


    就在此時,突然傳來了一陣馬的嘶鳴聲。


    夏侯玄微眯雙目,他聽清楚了,那是自己的馬在嘶鳴著。而他似乎從那馬鳴聲中聽出了一絲不正常的顫音。


    “昭叔,看來需要你去調查的地方,可不止有河內郡這一個地方。”夏侯玄言罷,起身朝門外走去。


    馬廄附近,似是有什麽人在輕聲交談著。


    “怎麽樣,朱先生,這些馬匹,可都是好馬吧?”


    夏侯玄此刻正藏在暗處,他聽得出來,這正是那客館主人的聲音。這個時候,他聽到了另外一個陌生的口音。


    “果然不錯……”那名被客館老板稱作‘朱先生’的人,此刻正拍著白雀的馬背,以至於讓白雀發出了不適的嘶鳴。那朱先生讚歎道:“真是萬中無一的好馬呀,事成之後,這銀子嘛,肯定是少不了趙老板的……”


    那朱先生話未說完,便突然發現有人將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不要輕舉妄動。”曹羲右手持刀,左手持令牌道:“我們是官差,快如實招來,你究竟是什麽人?”


    客館主人趙老板一聽曹羲是官差,嚇的腿發軟,直接跪地開始求饒,而那名朱先生聞言,眉頭微皺,將牙根一咬,便口吐黑血,倒地而亡!


    “該死!”曹羲憤憤的罵道:“沒想到還是個死士!”


    “小……小爺……不!兩位官爺……小的知錯了……,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您二位高抬貴……貴手……饒了小的吧……饒了小的吧……”那趙老板嚇的麵無血色,隻是一味的跪地磕頭求饒。


    “說!”夏侯玄冷眼望著那趙老板,用刀尖指著地上的屍體道:“這位朱先生,究竟是什麽人!”


    “我說……我說!”趙老板揮袖擦了擦汗水涕淚,用哭喪的語氣說道:“這……這位朱先生……不,此賊自稱是……是東吳的大族[注1],其實是……是個吳國來的馬販子,這些年……經常在,兗州境內,重金收購馬匹,聽說並州和冀州,也……也有他們的人,別的什麽……小的真……真的不知道了呀……求求二位爺饒了小的吧……”


    【注1:三國時期,江東大族以‘顧、陸、朱、張’四族為首。】


    夏侯玄聽了那趙老板所言,大吃一驚,本以為陛下此次派遣羲弟,前往河內郡調查的販馬案,隻不過是交給羲弟用來練手的普通小案件,可是如今細細想來,隻怕這件案子由來已久。黃初三年,文帝派遣三路大軍伐吳,父親夏侯尚擊潰吳將潘璋,盡數剿滅了孫吳原本就為數不多的騎兵。所有人都認為吳國以水軍為主力,而且沒有出產馬匹之地,所以不會再重新組建騎兵部隊,可是如果這趙老板今日所言非虛的話,那麽孫吳隻怕已經在大魏北境偷偷購買了不少馬匹,開始秘密重建馬隊了。


    雖然東吳馬販每次購得的馬匹數量極少,但長此以往下去,積少成多,等有一天吳魏開戰之際,隻怕會讓大魏措手不及,吃一個啞巴虧!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麽這次羲弟接手的這個案子,絕對不會是原來想象的那麽簡單。


    “昭叔,如果這趙老板所言屬實,那就說明這個案子牽連甚廣,會比較棘手。”夏侯玄思慮清楚以後,開口說道:“以我之見,這次帶來的兄弟,全部留下來,協助你查案。我明日一人前往青州去便是。”


    “可是……”


    “沒關係的,我又不是去闖什麽龍潭虎穴,隻不過去尋訪名醫而已,難道還會有什麽大麻煩不成?”夏侯玄拍了拍曹羲肩膀,笑了笑:“這可是你第一次奉命出京辦案,可不能辦砸了。”


    此次陛下交給夏侯玄的任務,是去青州琅琊,尋找名醫。卞太後近年來身體狀況日漸衰退,而陛下又十分的尊敬愛重太皇太後,所以想要遍訪名醫,為太皇太後治療沉屙。隻不過當今之世,普天之下醫術最為高明之人,無外乎吳普、樊阿這兩位,他們都是已故神醫華佗之弟子,吳普明藥理,樊阿善針灸[注2],兩人各有所長,享有盛名。自己隻要能夠找到他們其中的一位,並請迴洛陽,便算是大功告成。


    【注2:《三國誌·魏書二十九·方技傳》:“廣陵吳普、彭城樊阿皆從(華)佗學。普依準佗治,多所全濟。……阿善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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