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事是曹軍中一個非常神秘的組織。


    這組織理論上是一群維護軍紀的類似憲兵,糾察軍中法度的特殊士卒。可曹軍的仇家實在是太多了,校事的偵查又非常好用,於是曹操給這個職位賦予更大的權力,校事的力量開始不斷膨脹。


    但問題是,曹操一直解決不了校事部門掌舵者的人選。


    誰也不願意被人監視,坐在這個職位上的人很容易被群起攻之,非得絕對忠誠、聰明、隱秘的人才能擔當。曹軍本來就風氣不正,掌握這麽大的權力又很容易中飽私囊打擊異己不務正業,這樣的職位更得慎之又慎。


    當年郭嘉以軍事祭酒的身份秘密統帥校事,查訪反曹、暗殺敵人,將各處的情報都搜集的井井有條,仿佛未卜先知一般。可郭嘉死後,曹操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校事統帥,這次南征索性把這個活甩給了市井出身的曹仁,讓他來監督江陵的治安問題。


    曹仁以自己強大的大哥氣場確實鎮住了江陵城中的一群不法,圓滿完成了部分任務,可他在這方麵的能力也到此為止了。


    該怎麽了解孫劉在荊州的具體布置?周瑜現在還有多少人?孫權目前是準備北伐還是西征?劉備的戰況如何?關羽、樂進、徐晃他們又如何?


    以前郭嘉最擅長的就是從一堆冗雜的情報中搜出一些不被人注意到的消息,算命一樣判斷出敵人的動向。曹仁清楚自己完全不具備這種能力,稍稍思考一下,他決定把這個工作分包給他手下最忠誠的衛士常雕。


    按理說曹仁如此信任是一件好事,可常雕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這塊料,要是做不出成績,非但得不到獎賞還得重重挨罰,這可大大不妙。


    他思來想去,也隻能找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偷偷摸進了徐庶的府邸。


    之前曹操東征,本來想帶著徐庶一起去,沒想到臨行之前徐庶被常雕打成重傷,也隻能把他扔在江陵休養。這讓徐庶完美避開了曹軍的大敗,著實悠閑了一陣子,常雕多虧徐庶指點,也早早躲開了關平的亡命截殺,這讓兩人的關係現在頗為默契。


    這天晚上常雕又提了兩塊已經發臭的臘肉鑽進徐庶的家中,向徐庶虛心地請教校事之事。


    徐庶為了躲過曹操的東征,真是把苦肉計發揮到極致,現在他身上還傷痕累累,在孤燈微弱的光亮中宛如被吸幹魂魄的鬼祟,他目光森冷,盯得常雕有點心虛。


    “巨鷹信我?”


    “當然信徐公啊!”


    常雕當然沒蠢到完全相信徐庶。


    之前徐庶指揮自己逃走,顯然對曹軍完全不存在忠心,但這跟常雕有什麽關係。


    徐庶身上的傷是他打的,但徐庶讓他打,說明徐庶信他。


    經曆了理想破滅和喪母之痛的徐庶現在整個人的神誌已經有些不正常,常雕堅持認為,他這是做好事,在幫徐庶治好他內心的傷痛。


    對視許久,徐庶終於露出了一絲坦誠的笑容。


    這次他笑起來居然頗為風雅,隱隱讓人感覺有幾分真誠。


    “好。”徐庶枯瘦的手指在麵前肮髒破爛的桌案上輕輕摩挲,他大口大口地唿吸著滿是血腥味和草藥味的空氣,平靜地道,“巨鷹想要做官嗎?”


    “想!”


    “好,做官要麽有學識,要麽有武勇。巨鷹你有哪樣?”


    你特麽欠揍是不是啊……


    常雕臉上的肌肉瘋狂抽動了幾下。


    他毫無學識,武藝還算不錯,但絕對跟勇字不沾邊,徐庶這是惡心自己啊。


    徐庶淡然一笑:


    “如果沒有學識也沒有武勇,那就得靠討好上官,結交同僚,讓所有人都說你的好話,這才能步步高升。就算你毫無征戰之能,一樣能做將將帥!”


    “這,”常雕怦然心動,可又隨即想到了什麽,“這,這跟校事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徐庶坦然地道,“現在曹軍……呃,我軍的荊州統帥是誰?”


    “當然是子孝將軍……”


    “再想想看?”


    “呃。”常雕猛地一拍大腿,“多謝徐公指點!”


    徐庶眯起眼睛緩緩頷首,讚道:


    “孺子可教。”


    ·


    當陽的滿寵一直設法接應曹仁,在看到曹軍大勝後,他抓緊派人將這個好消息通知樂進,希望樂進能抓緊南進,打通跟江陵的聯係,進而徹底粉碎江東的入侵計劃。


    可樂進收到書信之後隻能連聲叫苦,表示真的不是他不願意救援曹仁,實在是客觀情況不允許。


    襄陽的東郊,峴山東邊漢水裏的島上(漢江變道,蔡州所在地現在已不在漢江之中,而位於了漢江東岸)。這島上全都是蔡瑁一族,曹軍赤壁大敗時蔡瑁的勢力沒有受損,他汰換士兵,仍然保存了四萬極其善戰的水軍,拱衛漢水一帶,連曹操從江陵逃迴襄陽之後都抓緊派人安撫蔡瑁,生怕渡江北上時被蔡瑁偷家。


    樂進派小股兵力南下等於白送關羽軍功,若是大軍傾巢而出走水路,樂進要是蔡瑁都忍不住從後麵抄後路先把襄陽拿下來。


    走陸路倒是不怕蔡瑁,但樂進已經試過了,他本人稍稍離開襄陽城,一定會有蠻夷造反。


    樂進走南闖北連關羽都不怕,遇上造反的策略一般就是殺出去洗了那些蠻夷的村子。


    可襄陽到處都是連成片的山地,少數的幾片平地都被幾大豪族霸占,樂進忍著脾氣好說歹說也隻能說服這些豪族稍稍讓路,說話的空檔那些造反的蠻夷早就躲進了山中。


    研究蠻夷的專家馬良說了,襄陽的蠻夷已經穩中向好,進剿不是辦法,蠻夷最看重的就是小恩小惠,隻要時不時地惠惠他們,用不了幾年他們就會恭敬地拜服在大漢天威之下,成為大漢忠實的仆從。


    嗯,幾年就不好說了,反正今年是夠嗆,除非加大惠夷力度,給他們送錢送物,還得忍受那些蠻夷時不時的挑釁。


    樂進都快給這些蠻夷跪下了,根本無法形成有效的支援。


    而就在此刻,他又收到了一封火上澆油的書信——


    書信的內容很簡單,曹植說自己準備出兵打破關羽的阻攔,如果樂進不發兵也不要緊,他曹植和滿寵兩人足以擊敗關羽,樂進給點糧錢就行了。


    “混賬東西!一派胡言!”


    樂進確認曹植這事絕對沒有跟滿寵商量過。


    滿寵文武雙全,作戰靈活,他跟關羽鬥上一鬥也不是沒可能,但加上曹植這個累贅,作戰難度就陡然提升了不少。


    曹植這字裏行間的傲慢看得樂進很不舒服,他二話不說就像把信拿去擤鼻涕。


    可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先把自己的親信謀士馬良叫來問問再說。


    最近馬良跟樂進打的火熱,樂進沒文化,中原那些文士一貫都鄙視他,馬良這種擅長跟蠻人交流的人自然不會鄙視樂進,還手把手地交給樂進許多豪族風度,讓樂進對他頗為推崇。


    他把書信攤開在馬良麵前,一臉熱切地看著這個白眉年輕人:


    “你看,這曹植寫的是什麽狗屁!”


    馬良看完曹植的書信,臉上也露出了一絲不屑:


    “看來,他跟坦之相處並不融洽。”


    曹植在書信上隻是稍待提了一下雲山,其他都在大力誇讚一個叫霍峻的校尉,並勾畫了一個相當美好的藍圖——樂進出糧出兵器,其他的事情都交給他曹植就行。


    “將軍以為如何?”馬良笑眯眯地反問道。


    “嗬。”樂進不屑地笑了一聲,臉上還是略有一絲憂慮,“如果是他人,我就勸他去跟關雲長大打一架。可他是曹公之子,還是最受寵愛的兒子,若是他死了,我也隻能披發請罪,哪還有什麽好日子?


    我準備給他迴信,讓他要麽趕緊迴去,要麽聽從坦之的調遣,休要浪戰送死。”


    “若是他被蔡瑁所殺呢?”


    “也不成。到底是在荊州,隻要他死了,到頭來罪責還是我擔。”


    馬良微笑道:“那是不是說,要是曹植在荊州立功,那功勞也是將軍的?”


    “那是自然。”樂進道,“就算他獨攬功勞,難道丞相會信?”


    “這不就好辦了。”馬良自信地道,“讓曹植戰勝關羽不就行了?”


    樂進:……


    萬一關羽不配合怎麽辦?


    馬良耐心地道:


    “將軍有所不知,這仗怎麽打,固然要靠三軍奮戰,但同時也要考慮這戰報書寫。


    斬、平、定、除這幾個字是絕對不能用,可破、擊、討、征難道還用不得?我等奮力作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相信關羽也不會跟我等為難。”


    聽話聽音,樂進又不是傻子,他聽馬良這話音裏分明是想讓自己出工不出力,不禁勃然大怒。


    “一派胡言!”他一把扯住馬良的領口,恨不得把他當即提起來,“丞相以大事托我,我若不戰,荊州危矣!汝當以良策教我,為何教我此等鬼蜮手段!”


    樂進怒目圓睜,滿臉猙獰之色,恨不得把馬良一口吞下去,可馬良毫不畏懼,反到笑得愈發溫和:


    “將軍現居何職?”


    “本將乃大漢襄陽太守、折衝將軍、廣昌亭侯!”


    “哦,那卑下請問,襄陽太守和荊州牧,哪個才是鎮守荊州的官長?


    折衝將軍和征南將軍、鎮南將軍哪個又是在荊州都督討逆的主將?”


    樂進冷哼一聲:“我樂進本是微末之人,朝廷以大事托我,汝以此事離間,難道便能說我行此鬼蜮之事?季常也太小看我了!”


    馬良嗬嗬笑道:


    “好,我果然沒有看錯將軍,可就是如此,我才要說服將軍聽我的。


    這是我與坦之共同的心願啊。”


    “坦之?”樂進對關平的印象極好,隨手放下馬良,卻依舊麵色陰沉,“你說說看,若是說不出個好歹,小心我翻臉不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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