嶄新周一。


    七點十五分,方重行按時抵達學校,發現大門處如昨日一般堵塞。往前幾步,在人群中一眼望見他的新同桌。


    鍾憫今天又換了一身衣服。白t,外套一件背部正中飾單個塗鴉的黑夾克,跟塗鴉同色的赤紅運動褲,在一片白中比昨天更惹眼。


    他正在和門口檢查學生證的保安大叔說話,肢體動作豐富,交流好一會兒,大叔搖頭加擺手,指了指保安室。


    就見鍾憫邁開腿往保安室移動,從打開的窗戶中鑽進去半個身體,一手握座機聽筒,另一隻手在數字鍵上方懸空,遲遲沒撥號。僵上數秒,他鬆開手,將座機恢複原樣,無所謂地雙手揣兜往大門口一站,不動彈了。


    方重行了然,鍾憫沒學生證也沒校服,還不背書包,怎麽看都不像一中的學生。大叔肯定是讓他去給班主任打電話證明身份,隻是他昨天剛來,不可能知道邱潔的號碼。


    早上的學校門口最熱鬧,指指點點的人不少。鍾憫沒有半分窘迫,就那麽杵著。所有人都在他眼裏進進出出,誰也沒留下痕跡。


    方重行站著看了一會兒,離開還差兩人就到自己的隊伍,轉而走向鍾憫,明知故問:“你在這裏做什麽?”


    鍾憫比方重行高一些,所以要往下壓一壓下巴去看人,恰巧把方重行的微表情盡收眼底。


    眉毛擰著,好像麵前是一道很難搞的謎題。


    鍾憫隻聳聳肩膀,表情是一貫的雲淡風輕:“站崗啊,是不是沒見過這麽帥的保安?”


    極其不靠譜又十分臭屁的理由。方重行眉毛擰得更深些,想要開口說話,嘴唇抿了抿,最終沒有戳穿這個小小的謊言。


    他把書包解下來,丟給鍾憫:“幫我拿著。”


    說完,方重行開始脫自己身上的秋季校服外套。


    馬上步入九月,一早一晚體感稍涼,況且教室空調整日設置二十二度,基本上所有學生都會在短袖外加一件秋季校服。方重行亦然,從不特立獨行。


    鍾憫拎著方重行的書包,表情好似很為難:“方同學,我不是那麽隨便的人。我們才剛認識,不太好吧。”


    方重行動作一滯。


    “我也不是,”他把自己校服甩給鍾憫,“如果你不想遲到的話就穿上它。”


    校服上還帶有方重行的餘溫,跟手帕是同樣的茉莉花香味,鍾憫接個滿懷,再一看,方重行小臂有一層由於驟涼而起的雞皮疙瘩。


    “和我一起走。”說話空當方重行已將書包拎在手,轉頭示意同桌跟緊。


    “你急什麽,”鍾憫叫住方重行,“我的給你。”


    方重行沒有拒絕。短短兩分鍾時間,他與鍾憫交換好體溫。


    這下,方重行成了萬白叢中一點黑。


    黑夾克的方重行和白藍校服的鍾憫,一前一後順著人流排入進校隊伍。方重行將自己的學生證遞出,不等收迴來,喊一聲“叔叔”。


    等保安注意力放在他臉上才開口:“我是高三十一班的方重行,班主任是邱潔老師,您應該知道我。這是我同桌。他昨天剛剛轉學來咱們學校,學生證要等一等才下來,他跟我一塊兒進去。您要是還不放心,迴班後我會向班主任轉達,讓她再給您作證。”


    保安來迴打量打量,手遲疑地揚了揚,勉強放行。


    兩人道了謝,並肩往高三教學樓走。方重行把手揣進夾克衫的兜裏,用眼角餘光往旁邊瞄一眼,鍾憫的肩膀正與他保持著不近的距離。


    方重行說:“迴班我把邱老師的號碼寫給你,她二十四小時不關機,你記一下。”


    鍾憫點頭:“好的。”


    有相熟的其他班同學騎自行車從身邊過,方重行一麵同他們揚手打招唿,一麵繼續同鍾憫講話,解釋苛刻進校流程的由來:“之前本來沒有檢查學生證這一項的。但有人偷了校服,溜進來校門,結果有個正在上體育課的班失竊,自那以後學生進校必須人證合一,有些麻煩。昨天是邱老師到學校門口接你的吧?”


    “對,保安見是老師帶學生,沒過問。”


    方重行嗯一聲:“校服是高一入學時候統一訂製,現在沒有了。你學生證辦下來還要兩天,校服你先穿,可以不還。”


    鍾憫沒點頭,反問他:“手帕呢?”


    手帕。手帕是要還的。


    “可我不太想還你,”鍾憫語氣輕快,“怎麽辦?”


    他們的肩膀近些了,方重行順著往上望鍾憫的嘴角,揚起來的,像噙一片雲。


    講話這會兒兩人已行至高三教學樓的樓梯口,再繼續並肩會擋著其他同學的路,方重行便側身讓鍾憫先上樓梯。


    鍾憫經過他時,方重行說:“那就不還吧,沒關係。”


    在朗朗讀書聲中,方重行聽見鍾憫迴應,也可能是自言自語:脾氣真好。


    他們一級一級往三樓走,二樓轉角處,鍾憫忽然轉身,把方重行嚇得往後退一級台階。


    “你好容易被嚇到啊,”鍾憫伸手攀住方重行的肩膀,笑意滿分,他的嘴角似乎從沒放下過,“中午和我一起吃飯。”


    他語氣篤定,好像知道方重行不會拒絕,方重行也確實點頭答應邀約:“行,那我跟周洲講。”


    “啊,忘了還有他,”鍾憫收迴手,“可我約的隻是你哦方好好。”


    他說完便三兩下躥上樓,留下方重行一人愣神。


    方好好?


    有意思。


    方重行欣然接受鍾憫取的新外號,邊上樓梯邊開始在“新同桌約飯不去以後會不會尷尬了”與“周洲怎麽辦”兩個問題之間搖擺。


    指針飄忽不定了兩節課。


    大課間,周洲正在嚼泡泡糖,邊嚼邊和前桌女孩兒講話,見方重行過來,順手砸來一顆比巴卜:“無事不登三寶殿,菩薩有何貴幹?”


    “菩薩”是方重行的外號,在“方好好”之前,大家都這麽叫他。


    方重行接住花花綠綠的泡泡糖,倚靠桌角,一上一下拋著玩兒。


    “不愛吃別糟蹋我的泡泡糖,”周洲甕聲甕氣白他一眼,目光又轉接到他身上,“是哪個狐狸精批了我們菩薩的皮?快快如實招來!”


    方重行推他:“好好說話。”


    周洲嘖一聲,把歪斜的身體坐直了:“衣服誰的啊?跟你特不搭,瞅瞅,脫肩了都。”


    方重行沒說話,隻笑笑,又衝自己座位抬了抬眼皮。周洲掃一眼,看見鍾憫身上那件稍顯局促的一中校服,明顯小一碼。


    嗬,合著狐狸精在那兒呢,而且是中外合資的洋狐狸精。


    “早上替他解了個圍才換的衣服,”方重行語氣平淡,“他喊我中午一起吃飯,你也去吧?”


    周洲臉立刻皺成了個包子,連忙擺手:“可別,我無福消受。你去你的,我和班長他們一塊兒。”


    方重行點點頭,重新迴到座位,著手整理上節課的筆記。


    疲憊一上午,午餐鈴打響時,學生們與習題怪獸的搏鬥暫且告一段落,雙方偃旗息鼓,各自中場休息。


    周洲跟在班長後麵,路過鍾憫時撞他一下,陰陽怪氣道了歉,瞥方重行一眼後走掉。


    鍾憫把校服脫掉搭在座椅靠背上,伸個懶腰,等方重行從抽屜裏拿完手帕紙,說:“你朋友好像看不慣我。”


    方重行下意識替好友辯解:“你別往心裏去,周洲他就是,”


    餘下的話方重行沒得到機會講出口,反而被噎得半死。


    因為不過剛說完幾個字,鍾憫就很快將他打斷:“不用解釋,我也看不慣他。”


    方重行:“……”


    他開始往外走,邊走邊問:“那你昨天不和我們一起吃飯,就是這個原因?”


    鍾憫疑惑地嗯了一聲:“我看起來很小心眼兒嗎方好好?不跟你們一塊兒是因為你說話。”


    方重行迴想那短短一句,感覺自己並未說錯什麽?


    走廊陸陸續續有人出來,打鬧者聊天者甚多,為了聽得更清楚些,方重行有意屏氣凝神,情真意切想要知道為何。


    “帶我熟悉一下環境,跟我自己沒辦法了解新校園一樣,”鍾憫側身讓過橫衝直撞的幾個體育生,所以他下一句話幾乎是在方重行耳邊響起來的,“誰也不是誰的附庸,不是嗎?”


    miss!miss!miss!


    方重行眼前閃過數個巨大的鮮紅字母。這是他第一次得到分析的數個答案通通錯誤的結果,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心情,忽然有種奇妙的痛快。


    就像解數學最後一道大題,解了很久才發現正確答案是不可置信的簡單。


    “不好意思,我確實沒想到,”方重行唿出屏了很久的氣,“那我請你吃飯好嗎?二食堂的小炒很幹淨,我和周洲常去那裏。”


    鍾憫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問他:“別的食堂沒去過嗎?”


    方重行嗯了下:“我們倆從高一入學就吃的二食堂,怕換食堂會踩雷,得不償失,幹脆一直重複選擇。”


    不過剛說完,鍾憫就笑起來,牙齒很白,看上去蠻開心。


    “方好好你怎麽跟個小老頭兒似的?十幾歲就這麽死板!”


    他說得挺對。


    不等方重行答話,鍾憫又說:“那這頓飯能不能先暫停你的重複選擇啊?”


    他在通向不同食堂的三岔口選擇了第一條,按這條路往前走三分鍾,會到達一食堂。


    方重行跟上他的腳步,依舊好脾氣地承應:“沒問題,都隨你。”


    第五章 Пomhn mehr.


    一食堂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同樣的家常飯菜,不過粉麵檔口多些,人流量也不少。


    鍾憫輕車熟路走到炒粉檔口,極其嘴甜地稱阿姨為“姐姐”:“幫我做兩份幹炒牛河嘛,謝謝。”


    阿姨喜笑顏開,操著一口江城口音的普通話連連應答。


    鍾憫又衝她笑了下,把自己的一卡通扣上去,等扣完款隨手揣進兜裏。


    “擅自做主咯,不好意思,”他嘴上雖這麽說,口吻卻沒絲毫抱歉,“但剛剛你有同意噢。”


    方重行沒有異議,先去另外窗口買了兩杯西瓜汁,又從餐具箱裏取兩雙筷子,用手帕紙耐心地擦,直到熱氣騰騰地炒粉擺在櫃台上麵,他還在擦擦擦。


    鍾憫一手端一餐盤,示意方重行去找位置坐,看見他手裏攥著揉成一團的紙巾,不禁失笑。


    “潔癖?”


    “應該是有一點,”方重行挑了個靠窗邊的桌子,“坐這兒行嗎?”


    鍾憫將餐盤麵對麵擺放好,方重行默契地遞過去一雙筷子。


    他們的兩份河粉比隔壁桌的份量看起來多些,滿滿當當,配菜也要更豐富,差不離是鍾憫那句姐姐起了作用。


    方重行說話向來平鋪直敘,周洲比他好那麽一丟丟,但也沒好到哪兒去,中規中矩,不太會耍嘴皮子。


    但現在看來,嘴甜確實有利。


    可以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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