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那個年代受苦難的人們,誰為他們的災難買單?

    現在的計劃生育又是這樣,這麽瞎搞下去,啥時候是個頭啊?

    現在呂青峰又感到了後悔,後悔自己修了那條幸福路。

    如果不是他把大路修通,青崖村根本不會引起外麵人的注意,鄉裏的工作組想進也進不來。村民們根本不會陷入萬劫不複的苦難中。

    趙大牛走後,青峰狠狠扇了自己兩個耳刮子,隻罵自己不是個東西,難道他真的挖斷了青崖山的龍脈?

    我為什麽要修這條路啊?當初的青崖村可是一個世外桃源,數百年人們都過著衣食無憂無憂無慮的生活。他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民風淳樸。可是看看現在,都成什麽樣子了?

    先是一場大運動轟轟烈烈橫掃了這一代的村落,自己的爺爺跟奶奶也被卷進了進來,而且雙雙慘死。

    然後是大旱災,大雹災,大地震,接著又是狼災,還沒有喘過氣來呢,大疾病又來了。

    四災一劫奪取了上百人的性命,青崖村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青崖村根本不該跟世界接軌啊。被白先生說對了,外麵的人太邪惡,大路修通,村民們不是跟著他呂青峰走向幸福,反而把他們領進了一次又一次的苦難。

    呂青峰的心裏懊惱不已,糾結不已,也悔恨不已。

    這時候,玉芬挺著大肚子進來了,看到丈夫淚流滿麵的樣子,女人嚇了一跳:“青峰,你咋了?哭啥?”

    呂青峰一下抱住了玉芬放聲大哭:“玉芬,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這個家,我是個罪人啊。”

    玉芬不知道發生了啥事,趕緊問:“青峰,到底啥事?俺是你女人,俺跟你一起擔起,你說啊。”

    青峰說:“玉芬,孩子……孩子恐怕保不住了,咱們必須流掉,”

    “啊?流掉?青峰……俺不!”玉芬一下子放開了青峰,向後退了兩步,傻愣愣看著男人。

    青峰說:“不流掉不行啊,我是支書,我必須要做個表率,妮子……保不住了。”

    玉芬忽然抱住了青峰哇哇哭了:“青峰,這是咱們的骨肉啊,那可是一條生命,就是殺了俺,俺也要留住孩子的命,這是屠殺,是作孽啊!”

    青峰說:“是作孽,天都在作孽,我們有什麽辦法?”

    玉芬說:“青峰,咱家不是有錢嗎?咱可以出錢,花多少錢都沒問題,咱罰的起……”

    呂青峰忽然橫眉冷對,咬牙切齒說:“我寧可把孩子打掉!寧可斷子絕孫!寧可把錢扔進河裏打水漂,也不給他們!他們不是人,是禽獸,禽獸不如!”

    第二天早上,玉芬就被工作組的人帶走了,帶進醫院把孩子打掉。呂青峰陪著她一塊去的。

    那時候玉芬肚子裏的孩子已經有了心跳,都五個月了,被人強製流產。

    孩子流下來的時候四肢健全,五官都發育成型,是個女嬰,死胎,催產針催下來的。

    看到孩子的第一眼,玉芬流下了眼淚,呂青峰的心裏也不是個滋味。

    女人躺在病床上,趴在男人懷裏放聲大哭,泣不成聲:“青峰,上天既然把她賜給了我們,這個世界就應該有她生存的空間,這是命啊,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沒有了。”

    青峰拍著媳婦的肩膀安慰她:“算了,孩子跟我們無緣,是她命不好,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20年以後,當江西某地一位婦女被當地鄉政府強製流產,在全國鬧的沸沸揚揚的時候,外國人都感到驚奇,覺得我們的政策不可思議,其實在80年代後期,鄉下農村被人強製流產已經不是什麽稀罕事,稀鬆而又稀鬆,平常而又平常。

    呂青峰覺得窩囊極了,好像自己的親生女兒被人殺死一樣。窩了一肚子火無處發泄。

    可他不得不這麽做,雖然他已經不再是大隊支書,可全村人都盯著他呂青峰呢,他如果不做個表率出來,工作組的人就很難展開工作。

    他相信計劃生育是百年大計,也相信上麵這樣做有他的道理,可不是這樣的搞法啊?

    這種搞法是慘無人道的,也是滅絕人倫的。更是一種斂財的借口。

    青峰憋著這口氣,就是丟掉女兒的生命,也決不能讓他們從青崖村白白拿走一分錢。

    就在呂青峰陪著玉芬在鄉衛生院做流產手術的時候,青崖村又出事了。

    這天早上青峰拉著玉芬剛剛離開。工作隊的另一撥人就進了村子。

    村裏的人可害怕工作隊進村了,跟害怕當初的鬼子進村一樣。

    村口的地方老有人暗暗放哨,隻要看到工作隊的車從路上開過來,大家立刻相互傳開。唿啦一下大街上就看不到人了,人人跑迴家閉門上鎖,跟見到閻王一樣。

    那個年代,一種恐懼和無奈在所有60後和70後的心裏留下了永遠抹不去的傷痛,也在他們的心裏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這是一種讓人戰栗的真理,盡管這真理是完全正確的,不容置疑的,可人們依然像遇到洪水猛獸一樣畏懼著這真理。

    工作隊的人直奔大隊部,不一會兒的功夫大喇叭就響了起來,又是恐嚇又是威逼。不交罰款,上麵如何如何,不做手術上麵如何如何,引起的後果你們自己負責,等等等。

    這時候,大隊支書趙森林就仰首挺胸,拄著拐杖顛顛的跑進大隊部跟工作隊的人握手,樣子親密極了。

    趙森林自從當上村支書以後牛的不行,走路都是晃著膀子,十八米寬的大街都裝不下。

    而且這小子沒事就在村裏轉悠,誰家超生,誰家早婚,誰家早孕,他摸得門清,就是誰家的狗身上有幾根毛他都清清楚楚。

    晌午不到,森林就拉著工作隊的人開始挨家挨戶催繳罰款了。

    可是他轉悠了半天,一個人也沒找到,因為村裏的年輕人躲得躲逃得逃,差不多都逃幹淨了。

    這些天那些交不起罰款逃走的人,房子被推倒了不少,剩下的都是孤寡老人和不懂事的毛孩子、趙森林犯難了,該咋辦呢?

    最後他心生一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當事人走了,不是還有公公婆婆丈母娘嗎?可以從他們的身上下手,誰不交罰款,就拉著他們的家屬去遊街。

    很快,那些計劃生育釘子戶的父母被集中起來,然後被工作隊的人趕上了一輛卡車。沿著青崖山的五個村子開始遊街示眾。

    每個人的脖子上都掛著一個牌子,上麵寫著:“計劃生育在逃犯家屬。”……“逃避計劃生育,罪有應得”。

    這沒有什麽可丟人的,很多人不在乎,掛上牌子以後在車上還嘻嘻哈哈的笑。

    周二刀的媳婦月華也在其中,月華已經生過十多個孩子了,最小的兒子還不到十歲。

    周二刀是個滿不在乎的人,他老婆月華也是,反正罰錢沒有,要命一條,愛咋咋的。

    工作隊的人拉著那些計劃生育在逃犯家屬遊街示眾,走遍了青崖山五個村子的大街小巷。

    最後在上到幸福路的時候,汽車停止不前了。因為一個人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那個人就是呂青峰。

    呂青峰剛剛迴家還不到十分鍾,他是迴家幫著玉芬拿行李的,當聽說自己的丈人跟丈母被人拉去遊街以後,他感到了深深的屈辱,一股無名之火竄天而起。

    這是對人類尊嚴的踐踏,他覺得這個世界沒有道理可言,那些工作隊的人沒人性,統統都是狗娘養的。

    什麽人權,什麽自由,統統都是狗屁,這也是對青崖山的侮辱,呂青峰絕對不允許山外的人侮辱他的鄉民。

    呂青峰二話不說就竄進了屋子,從牆上抓起那杆雙筒獵槍,氣鼓鼓上了大路,橫攔在了大路上。

    他雙腿***,站在那裏就像一顆屹立不倒的鬆樹,傲然挺立,手裏的雙筒獵槍死死瞄準了卡車司機。隻要扳機一扣,立刻就會轟爆他的腦袋。

    汽車司機嚇得差點衝一褲子尿,使勁踩住了刹車,車軲轆在泊油路上留下一條深深的劃痕。

    咯吱一聲,汽車在青峰前邊五公分的地方停下。

    “呂青峰,你瘋了?你幹什麽?”趙森林從副駕駛的位置上探出了腦袋,對著呂青峰嚎叫。

    呂青峰沒理他,冷冷命令道:“下車!快點!不然我轟爆你的腦袋!”

    趙森林也差點尿褲子,他知道呂青峰的脾氣,發起火來天王老子也不怕。說打他鼻子,絕不打他的腦袋。隻好乖乖下了車。

    “青峰,你幹啥?這是犯法你知道不知道?把槍收起來!”趙森林仗著自己是支書,樣子還挺橫。

    呂青峰怒喝一聲:“去你媽的!”一槍托就砸了過去,直接打在了趙森林的後腦上。

    趙森林的腿腳本來就不好使,被呂青峰一砸,戰立不穩,撲通就摔倒在地上,甩了個仰八叉。

    他慘叫一聲,身子還沒有爬起來,呂青峰的那杆雙筒獵槍就頂在了他的腦門上。

    “趙森林,你還是不是人?車上拉的可都是你的鄉親啊?小時候,你吃過他們的奶,喝過他們的水?他們看著你光屁股長大的,他們都是你的父母啊!你他媽的還有沒有人性?這樣對待他們?”

    趙森林的腦袋上頂著獵槍,胸口上踩著呂青峰一隻腳。嚇得他屁滾尿流。

    “青峰哥,別……別殺我,饒命啊,饒命,我是配合上麵的政策,我也沒辦法啊,不這樣做,我的工作就不能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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