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說點什麽的話, 來這裏不就是很奇怪了嗎?”

    櫻川緊接著,說出了想說的最後一句話。她本人沒有半點自覺,自己是說出了何等石破天驚的話,隻是依照著本心的想法描述, 因此才常常不能對聽話者的反應做出正確的解讀。

    此刻正是如此。

    浮現在折原臨也臉上的,是混雜著多種情緒的難辨,抗拒是最為明顯的情緒,若非要用一個詞語來總結形容, 那便是【狼狽】。

    被逼至死角的狼狽。

    在片刻間暴露在素來篤定自信的臉上。

    “……你怎麽能自信滿滿到這個地步,認為我一定是來找你的?”停頓不過數秒,折原臨也以快節奏的語調, 迴應了先前櫻川見我那宛如冒犯的拆穿, 臉上配合無比地掛上了嘲諷的笑意,似乎尤嫌不夠, 右手往上輕巧一劃, 簡直是調動全身來表達出自身的毫不在意,表演得實在是盡心盡力, “橫濱可不是你家開的, 我也沒有那個興趣特意去找你。‘巧合’這兩個字你難道不知道嗎?隨意地將名頭安在我身上,我也會感到苦惱的啊。”

    “我現在知道了。”

    櫻川迴應得很快, 她抿了抿唇,順手端起一邊的水杯, 氣勢洶洶, 連折原臨也有那麽一瞬間都誤以為櫻川是要往他臉上潑, 但她隻是很兇地喝了一口水,潤嗓子似的,又重重地放下玻璃杯,本來精致明豔的麵部由於生氣更為活泛,瞳孔在明亮的光線下,那微弱的顫抖都暴露無遺,“臨也你就是個大豬蹄子!隻顧著自己開心!活該你冰箱東西過期!我以後再也不會記得那個冰箱了!”

    臨也:“???”

    這反擊太過奇特,臨也咧了咧嘴,很是無語的樣子,隻是突然又開了口問:“不然呢?”

    櫻川一愣:“什麽?”

    “如果我說我確實是特意來找你的,你要用什麽來迴報我?”臨也挑了眼尾,慵懶的模樣,透出涼薄的漫不經心,“跟我迴去嗎?”

    “……”

    沉默換來了臨也逐漸放開的笑聲,他好像抓住了什麽難能可貴的東西,漸漸地笑開了,心情飛揚地下了斷言:“你應該直接拒絕我。”

    他的話語裏不難聽出愉悅的成分。

    居然是真心地在高興。

    ——可是為什麽?

    櫻川有些跟不上他的節奏。

    “但是你沒有。”

    折原臨也語帶提醒、飛揚地陳述著方才發生的事實,整個人就像是再次見到了他所預料中要觀察到的事情一般,那麽的勝券在握、篤定不已。

    臨也隱在桌下的手指,準確地按下了掛斷鍵。

    下一刻,臨也在桌下的小腿再次被踢了一下。

    這次更重,他下意識扣緊齒關,後槽牙咬得死緊才沒能發出什麽聲音,但抽痛的感覺還是層層傳遞到他的大腦。

    “你是——”

    臨也抬首的瞬間,望見少女通紅的眼眶,沒出口的字眼就卡在喉嚨裏了。

    “……被踹的是我吧。”

    你哭什麽?

    櫻川就那麽倔強地盯著他,不說話,眼睛紅得像隻兔子,折原臨也素來一張嘴皮子走天下,這會兒說出來的卻既輕忽又無力,半點東西都不帶了。

    可櫻川隨即就哭出來了。

    還是不帶聲響地哭,她能在太宰治麵前嚎啕大哭,玩鬧的時候幹嚎幾聲也不是沒有,但折原臨也對她沉默哭泣的樣子最為熟悉。

    煩躁的情緒瞬間湧上來,比海嘯還猛。

    櫻川哭得沒有聲音,透過朦朧的水霧,看不清臨也表情,她低低地嗚咽:“你怎麽還不來抱我……”

    我都這麽難過了。

    你為什麽還不抱抱我。

    “……”

    好似被一把重錘敲在了脊骨的中心,折原臨也頭暈目眩,有煙花炸開,又有抗拒的抵觸,大腦已經在瞬息被奪走了控製權。

    他迴神的時候,櫻川已經趴在他懷裏,肩膀顫抖著啜泣。

    “一點都不好玩,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我也聽不懂太宰先生在說什麽……你們說的事情一點也不簡單,明明在說我的事可是我就是聽不懂!”

    “……我覺得我像沒人要的寵物,你還這麽欺負我……你看不見我很高興是不是?……折原臨也你個大壞蛋!你是犯罪分子嗎為什麽要說莫名其妙的話!”

    “是你把我扔給太宰先生的你居然還有臉生氣!我、我才不要讓你找優越感!笨有什麽錯啊要被你嘲諷……嗚嗚嗚你幹嘛啊!我說什麽你都諷刺我,我又不是說錯了……你要是真的不想我,你有本事現在就走啊——你把誰當傻子啊大豬蹄子!”

    折原臨也:“……”

    被太宰治養了幾天,脾氣是更大了。

    “……好煩。”

    被少女低聲地控訴引得蹙起了眉,說出這句話後,櫻川的身體明顯僵硬了起來,繼而就開始想推開他,但臨也微微欠身,抽了紙巾來給她擦臉,不諷刺的時候,聲音很清透,又安定,“你不懂的事情太多了。”

    “那是我的錯嗎?”

    櫻川不滿地瞪著他,眼睛水汪汪的,睫毛沾濕了大部分,看上去好幾次都險些要戳到眼睛裏。

    臨也伸手壓在她下眼瞼處:“安分點。”

    他眉心的起伏鬆開,顯出冷淡的麵無表情來,順勢迴答了她的問題:“是。”

    櫻川:“……”

    她抗拒地將臨也繼續往外推。

    “我承認讓你和太宰治離開是形勢所迫。”

    臨也輕輕地說。

    櫻川一怔,手上的動作沒再繼續。

    折原臨也略顯嫌棄地給她擦著臉,不是第一次做了,哪怕分開了一段時間,動作還算嫻熟。

    空氣安靜下來。

    最後扯了截濕紙巾給櫻川擦臉的臨也,又恢複到那種蹙眉抗拒的狀態,臨也將紙巾往垃圾桶內一扔,整個人都很不好:“你十六歲了吧?四舍五入的成年人了,怎麽哭得跟花貓一樣?”

    他毫不掩飾自己語氣中教訓的意味。

    櫻川看著他,極為冷靜地提醒:“剛剛我動手的時候,臨也你自己拒絕的。”

    臨也:“……”

    臨也:“現在可以閉嘴了,你會讀空氣嗎?你會嗎?”

    這個梗櫻川懂。

    隻見她坦然地頷首:“哦,對不起我是個ky。”

    臨也:“……”

    櫻川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從鼻腔中發出一聲微弱的、小貓崽似的哼唧:“那些麻煩都解決了吧?”

    “差不多。”

    臨也視線偏移了一瞬,又帶點玩味地看向櫻川,“你確實想明白那些事嗎?”

    櫻川安靜地停止了其他動作。

    “我和太宰治達成了協議,不能由我告訴你那些……嗯,亂七八糟的事,但是姑且這個——”臨也拿出一份密封的紙袋,推到櫻川眼前,“算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對你現在能力的缺陷很有幫助。”

    他這時的語氣分外柔和,藏著點輕微的蠱惑:“哪怕太宰治差不多也會拿到這個,但我親手交給你的,是我做的事。”

    從見麵起就沒有表露出分毫的親昵之意,可是從方才那句妥協的話起,一切的感覺好像都變得不一樣,欲揚先抑總比印象中的預料更來得讓心情跌宕起伏,原本應該達到的情緒也因為這巧妙的變換上漲了不止一個度數。

    但櫻川注意不到這些。

    她本來就不是對這種事情擅長的類型,何況對方又那麽的得心應手。

    櫻川此時能注意到的,唯有一點:“……臨也,你還記著這個啊。”

    這種東西肯定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拿到的,而且臨也之前又不在她身邊,這件事從側麵說明了兩點:臨也確實有時刻注意她的動向,並且也在為她的事情操心。

    “現在不是合適的時機。”

    這麽說著,臨也的聲音顯得更難聽清楚了,仿佛在歎息似的,“目前的情勢,我保護不了你,果然還是由一座城市護航更好。”

    所以我沒有要丟掉你。

    也沒有放任你不管。

    那都是形勢所迫。

    到此為止,這些信息以毫不突兀、甚至可以說是順理成章、符合事件發展的方式,傳達給了櫻川見我。

    “……”

    櫻川一時間消化不完,眨著清澈的漂亮眸子,微微屏住了唿吸,望著眼前的折原臨也。

    臨也站起身,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好了,我要走了。”

    櫻川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臨也……”

    聲音聽起來,又有了那種好像被遺棄的可憐兮兮。

    折原臨也腳步一頓,眸色沉得快速,眼睫開闔的瞬間又恢複如常,他難得和顏悅色地伸手摸了摸櫻川的臉頰至下頜部分,指尖的溫度有點點涼:

    “我會來接你的。”

    櫻川望著他好一會兒,心裏麵突然就覺得很難受,她剛才哭的時候好像都沒有這麽難受,她伸手圈住臨也的腰,點頭的動作在這之後,看上去就像是她在臨也的懷裏蹭腦袋似的那麽親近。

    折原臨也抬首,對上了街對麵、被紅燈困縛住,而還未來得及走過來的太宰治的視線。

    那比堅冰還銳利的寒意筆直而來,宛如乍然出鞘的利刃。

    ——刀鋒上或許還淬了毒。

    折原臨也彎著眼愜意地笑了,無聲地張開嘴,迎著日光,一字一頓地用唇語道:

    “禮尚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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