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與一直爭鋒相對的“敵人”突然和好是什麽感覺?

    花野彌生第一次意識到, 原來六道骸身上也可以貼上“柔軟”的標簽。

    雖然他大多時候還是一副似笑非笑的可惡表情,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再尖銳,也沒有像以前那樣恨不得她消失在眼前,甚至……會望著她出神, 仿佛也對此時也沒有與他爭鋒相對的自己感到新奇,利用每分每秒來觀察她的言行舉止。

    他們兩人都在認真學習怎麽與對方和平相處。

    隻是一個額間吻和擁抱就能讓曾經渾身豎滿尖刺的人敞開軟肋,一幅任由她胡作非為的姿態, 那這麽多年的水深火熱是因為什麽?

    她沒有問過這個問題,關於以前的事情也一個字都沒有提,就像翻開嶄新且空白的一頁,以此時為開端, 等它慢慢延伸, 無論最後是什麽結果,她都願意承擔。

    最糟糕的結果也不過是再次決裂而已。

    當然,出於以往養成的習慣, 她不敢做太過分的事情, 隻時不時提出試探性的小要求,看看他會作何反應。

    所謂的小要求,也幼稚到可笑。

    花束、糖果、花冠、氣球……曾經他借著別人的身體做的一切, 她都讓他用自己的身體重複一遍。

    每到這時候,他就有點惱羞成怒, 似乎這些要求對他來說就已經觸摸到最柔軟的核心了, 諷刺的話剛到嘴邊, 隻被她失落又眼巴巴地看一眼, 就邊冷笑邊照做,嘴上說著這是最後一次,可當再一次試探到來時,也隻是將這句台詞重複一遍而已。

    因為她不願意接觸這個世界的彭格列,他便在中間充當傳話筒的角色,她把從見到白蘭的那一刻開始發生的一切事無巨細地告知後,也沒什麽其他有價值的情報了。

    ——其中包括鋪天蓋地的“線”,以及它所代表的意義。

    得知線的存在,六道骸沒有任何流露任何異樣,隻是用談論天氣的口吻,好奇地問了一句,“嗯?那我有沒有?”

    書房裏的氣氛格外舒緩,他們大部分時間都是呆在這裏,雖然大半個月的時間六道骸都沒有迴自己的世界,但他們誰都知道不過是遲早的事。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他也從來沒有提過如果自己離開這個世界她準備怎麽辦。

    花野彌生學著他的模樣露出一個假惺惺的笑容,接過他剝好的葡萄扔進嘴裏,含糊不清道,“你怎麽可能會有?那可是反向數值。”

    這家夥要是有線……嗬嗬,那可要重新定義“線”的存在了。

    “不試試怎麽知道?”

    目光從膝上的書本移開,花野彌生再次看向坐在身旁六道骸,一晃而過的直覺察覺到了什麽,漫不經心地神色漸漸沉澱。

    曾經決裂的那一幕在腦海中一遍遍閃現,隱約有什麽被掩藏已久的事情逐漸浮出水麵。

    他低垂著眼簾,神情認真地用紙巾擦拭著指尖,似是不經意地瞄了她一眼,“我也很好奇。”

    少女微微睜圓了眼,似乎對自己的猜測感到不可思議,闔上眼眸再小心翼翼地眯開一隻眼時,看見漆黑的線漂浮在兩人之間,兩端纏繞著他們的左手無名指。

    花野彌生嚇地瑟縮了一下,連忙解除能力。

    正好奇地注視著左手無名指的六道骸抬眼就看見少女一臉驚恐的神情,送給她一個毛骨悚然的微笑。

    ***

    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對於一個有反向數值的人來說過於傷人,花野彌生不由自主的收斂了神色,可一想到這個人是六道骸,又情不自禁地呢喃,“怎麽可能……難道‘線’代表的不是反向數值?”

    六道骸任由她好奇地打量自己,垂下的眼簾掩去眸中的晦澀。

    味蕾上還殘留著葡萄甘甜的味道,沉默許久後,花野彌生忽地問了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你真的覺得都是因為我的錯嗎?”

    隨意地將紙巾揉成一團扔進廢紙簍裏,六道骸張了張嘴,在發現想說的話被攔截在喉間,不耐地攏起眉心。

    一隻柔軟白皙的手掌探進視野,掌心纖細的紋路清晰可見。

    六道骸微微挑起眉梢,伸出右手與之十指相扣。

    “其實很好分辨。”

    “人間失格”生效的瞬間,六道骸便感覺到無形的阻力消失了。

    “你去問問那些人,願不願意被你扯斷線,讓人生獲得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不就能確定了嗎?”

    花野彌生疑惑地眨眨眼,不太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卻不由想到了被她重新連接起線的重力使。

    似乎早就預料到她此時的茫然,六道骸不緊不慢地接著說,“想要被扯斷線的人,就代表他們後悔與你相遇,後悔認識你,一旦他們想要重新開始,就等於把你釘死在‘罪人’這個身份上,認為你還是不存在更好。”

    花野彌生屏住唿吸,安靜地等他繼續說下去。

    十指相扣的雙手互相傳遞著對方的體溫,生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摩挲著柔軟白皙的肌膚。

    “而不想被扯斷線的人……”六道骸停頓了兩秒,像是想要掩飾什麽似的,凝在少女臉上的目光微微錯開,移向她的咽喉,口吻冷淡到極點,“不管變成什麽樣子,都是他們自己的決定,與你無關,大家同為棋盤上的棋子,沒有什麽對錯,隻有輸贏。”

    然而輸贏的界限也很模糊,所以大多數看上去都是微妙的平局,形成“各取所需”的局麵。

    花野彌生怔愣地看著他,她從來沒想過和她討論這個問題的會是六道骸。

    銳利的目光倏地轉向自己,花野彌生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麽——

    “……那麽你呢?”

    想要縮迴去的手被他緊緊扣住,拇指微轉,指腹滑向她的腕間,他似乎在感受脈搏一下下跳動的節奏。

    這種被掌控生命的感覺讓花野彌生不安地抿抿嘴,有點後悔自己貿然問出這個問題。

    她隻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麽像骸這樣的人會觸發“大愛”被動。

    在彭格列的其他人才剛學會摸索前行的時候,他已經知道怎麽用利刃斬斷阻礙,每一步都踏在屍山血海上。

    和蜘蛛與揍敵客那些沒有三觀是非的人不一樣,骸的人生是被憎恨澆灌長大的,以至於從這片土壤中滋生的一切都浸染了恨意,包括對彭格列產生的羈絆。

    這樣的人,怎麽會擁有足以觸發“大愛”被動的反向數值?

    “……我想要贏。”

    碧綠色的翡翠映出他此時冷漠如冰的神色,聲帶振動出低沉沙啞的旋律,六道骸將被扣住的手引至唇下,在白皙的手背輕輕留下一個吻。

    各取所需怎麽夠呢?他想要更多,隻有這樣才能補償以往愚蠢至極造成的結果。

    不再克製後,那些猶如岩漿般沸騰的惡欲,每時每刻叫囂著想要肆意妄為,理智岌岌可危。

    ——【脫離這個世界……永遠。永遠。不要再迴到這裏。】

    眼前這個人永遠不會知道,他當時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來的。

    比害怕給她帶來危險想要驅趕她,比她與“小勝”在一起時的忍耐,比她和彭格列雨守確認關係後強行克製自己,以及之後知道她貪婪渴望能力時死死按下翻湧而上的惡欲……比這一切都更徹底地背離自己的本性。

    仿佛在親手將自己身上的皮肉一層層剝離後,直接挖空了裏麵的五髒六腑。

    惡鬼就是惡鬼,明明比任何人都想把她撕成碎片吞入腹中,何必花那麽多心思去偽裝成/人?

    手上猝不及防地用力一拽,正在愣神的少女毫無防備地倒進他懷裏,兩人的體溫瞬間糅雜在一起。

    膝上的書本墜落在地,與深褐色羊毛地毯撞擊出沉悶的聲響。

    另一隻手攬上少女纖細的腰身,六道骸無視抵在身前的雙手,輕吻上她的額間,冷漠的目光虛落在半空中。

    “有‘線’的人是無法脫離你的掌控的,”他低聲誘/惑到,“為什麽不物盡其用呢?彌生。”

    他將她的底牌變為誘餌,讓她徹底放下戒備。

    被沉默的唿吸聲無限拉長的時間不再有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來自那雙抵在胸口雙手的阻力漸漸減弱,象征的意義不言而喻。

    他闔上眼,在黑暗中看到了被阻礙十年的妄想終於露出獠牙,咬住獵物的咽喉。

    六道骸微微頷首,唇間齒隙便嚐到了渴望已久的果實。

    ***

    六道骸脫離的時候,數值已經到達百分之八十。

    沒有其他熟悉的人陪伴在身邊,花野彌生也沒有在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世界感到不安,甚至還滋生了莫名其妙的勇氣。

    她沒有悄無聲息地離開,而是主動來到這個世界的彭格列十代目麵前。

    就像骸所說的,隻需要一眼就能察覺出他們的不同。

    這個男人似乎知道她要去做什麽,也自知無力阻止,神色複雜地看著她許久後,露出愧疚的神情,“抱歉,那個世界的我……”

    “你不是他,你們隻是恰巧擁有同一張麵孔,同一個名字,”花野彌生微笑著打斷他,“不要被骸騙了,其實阿綱很好。”

    “啊……嗯。”他手足無措地抿抿嘴。

    大大方方地告別後,花野彌生獨自一人離開彭格列總部,漫無目的地來到了噴泉廣場,找了個長椅坐下。

    沒過多久,一位流浪畫家走進餘光裏,等他布置好畫具,花野彌生便察覺到他若有若無地視線,看來是把自己當做模特了。

    像這樣的人有很多,目之所及就有好幾位,她便沒有去在意。

    不管是哪個世界西西裏島都是旅遊勝地,周身盡是熙熙攘攘的旅客,她在歡聲喧鬧中靜靜地凝視不遠處的音節噴泉,伴隨音樂旋律躍動的水花在視野中四處飛濺,置於身側的手指隨著節奏輕輕在木椅上敲擊。

    她知道白蘭為什麽一直沒有來找她——想要離開這個世界,隻有兩個辦法。

    要麽他帶她走,要麽她複製他的能力。

    這兩種方法歸根到底,其實可以合並為一種。

    在六道骸這段時間的陪伴和安撫下變得不那麽恐懼白蘭的線,花野彌生還是有種微妙的感覺。

    喜歡上一個人等於喜歡上千萬個人什麽的,根本就是恐怖故事嘛,可她別無選擇。

    每當這個念頭閃過,她就格外可惜當初沒能成功複製楠雄的能力。

    比如現在。

    剛剛滑出喉嚨的唉聲歎氣被從身後遞到眼前的黑白素描打斷。

    a4大小的紙張上繪著一位靜坐於長椅的長發少女,極為細膩的繪畫手法將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呈現出來,仿佛這幅畫的作者將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傾注在上麵。

    花野彌生不懂畫,但也感覺到它應該被裱裝起來,出現在一些更高級的場合,而不是被人當做一張稿紙捏在手上。

    前提是忽略畫紙右下角那個可笑滑稽的簡筆哭臉,以及旁邊q版賣萌的字跡——“別生氣了嘛~”

    “眼神不對,”花野彌生裝作沒看向角落,艱難地摳出一個毛病,“我剛剛想的事情可沒讓我看上去這麽開心。”

    她沒有迴頭,但知道身後這個人是誰。

    “沒關係,”他的聲音格外輕快,“以後還有足夠的時間來慢慢練習。”

    花野彌生想了想,抬手接過畫紙,指腹在右下角活靈活現的哭臉上輕輕摩挲,平靜地說,“如果我不複製你的能力,你是打算把我一直關在這裏嗎?”

    “……關?”他疑惑地重複一遍,失笑道,“用一個世界來關你嗎?”

    輕微的腳步聲淹沒在喧囂的人群裏,身後的人繞過長椅站定在她身前,頃刻間就將落在她身上的陽光阻隔,灰蒙蒙的陰影如穹頂般籠罩著她。

    還沒等她抬眼看去,他便單膝跪下,雙手搭在膝上。

    明明可以與她視線平行,又刻意躬著腰身,微微揚起下顎,以一種信徒仰望神祗的姿態凝視著她。

    花野彌生一下就墜入那片柔軟的紫羅蘭花海中。

    鵝黃色的長袖衛衣襯得皮膚白皙透亮,讓他看起來有種毫不違和的少年感,不管是穿著還是此時的姿勢無害到極點。

    “如果你不喜歡這個世界,我們就到其他世界去旅遊好不好?”

    眼角的倒皇冠刺青被陽光染上淺淺的光暈,蓬鬆的白色頭發下他的眼睛彎成好看的月牙形。

    每當目光落在她身上時,眼底的光澤又軟又亮,像是把漫天星辰烙印在眸中。

    “正好可以消除你心中的困惑。”

    花野彌生迴過神,意味不明地嗬嗬了兩聲,“還有什麽你不知道的?”

    “猜的,畢竟兩個世界的彭格列區別太大,我想你應該會有點難過,”白蘭停頓了一下,又認真地補充上他所認為的重點,“我可沒有監視你,這段時間我唯一做的就是讓人在你離開的時候向我匯報。”

    他指了指之前花野彌生餘光捕捉到,卻沒怎麽在意的流浪畫家的位置。

    “雖然從你踏出彭格列大門開始我就跟在你身後,但看你需要自己靜一靜,也沒有來打擾你。”

    說完,他像個自覺表現良好然後期待表揚的孩子,眼巴巴地瞅著她。

    “……不要把尾/隨這種行為說得這麽貼心。”她一言難盡地看著他。

    白蘭乖巧地嗯了聲,一幅“我知道錯了”的模樣。

    花野彌生歎了口氣,又把話題扭迴正軌,“你是想帶我去其他世界的平行世界去看看?”

    “嗯!”白蘭興致勃勃地點點頭,“雖然世界構造沒什麽不同,但如果隻注意人的話,會有很多有趣的發現。”

    雖然知道不可能,但花野彌生還是說,“我隻想迴我自己的世界。”

    白蘭麵不改色地笑著,故意迴避重點,“不用著急,等過段時間,你自己也可以隨意往來各個世界。”

    花野彌生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將手中的素描放到一旁,沉默了許久。

    說實話,她還是挺心動的。

    他沒有給她台階下,而是直接造了個直達電梯,讓她可以隨心所欲。

    白蘭會給出的這個建議其實一舉多得,既可以討好她,又可以借著旅遊的時間緩解兩人的關係,讓他有機會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在她麵前,他仿佛可以無底線的退讓,不計較“之一”和“唯一”,必要的時候,甚至會主動幫她處理麻煩。

    這麽強大的人為什麽會願意把自己放到這麽卑微的地步?他可不像她那般任由數值代表的感情來操控言行舉止。

    微妙的好奇心悄悄冒了出來,花野彌生輕聲問,“我們以前……發生過什麽事情?”

    他應該有辦法能讓她想起那些事情,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又不願意這樣做。

    明明迴想起一切後,他的起/點會變得更高不是嗎?說不定可以直接到達百分之百,那樣他就不用再浪費時間和精力討好她。

    話音剛落,就見白蘭麵容上輕鬆的笑意倏地凝固。

    那速度太快了,花野彌生甚至奇怪地想,這個人怎麽還沒有碎掉?

    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血液,白蘭的臉色白得近乎透明,之前盛開的紫羅蘭花海在過往的記憶中枯萎,最後隻殘留了一片枯枝敗葉。

    片刻之後,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幾不可聞的聲音摻雜在紊亂的氣息中。

    “沒關係……已經過去了,想不起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莫名的怪異感讓花野彌生皺了皺眉。

    一貫擅長捕捉她情緒的白蘭瞳孔微微收縮了一瞬,仿佛有把尖銳的刀鋒猛地從眼前劃過。

    微躬的腰身猶如被重負強行壓下,他朝少女傾過身去,低頭時額間輕輕抵在她的膝蓋上。

    甚至在那雙冰冷刺骨的手輕輕撫上她的手背時,花野彌生都沒有掙紮,隻是屏息凝視著他的發頂,安靜地捕捉他的聲音。

    “現在占據這個身體的,是屬於‘我’的感情和記憶……我就是那個屬於你的白蘭。”

    打著顫的唿吸停頓了一下,他咽了咽喉嚨,將棱角尖銳的音節硬生生擠出來。

    “真的隻有我……所以你不要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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