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館教場,風蕭蕭,塵土飛揚,人聲俱寂。


    不僅是弘文館兩名學士,國子監的祭酒和五名博士,以及兩方學子們,目光呆滯的看著程俊。


    歐陽詢迴過神,怒然道:“程俊,你休要胡鬧!有你這樣的嗎?”


    程俊肅然說道:“歐陽學士,是你說的有問題,應該不隻快,還要準。”


    歐陽詢嗬斥道:“數算要準這種事,還需要事先說嗎?”


    程俊反嗆道:“你不說,我怎麽知道可不可以不準。”


    這是來氣人的啊.....歐陽詢氣的手抖開始抖了,深吸了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盯視著他道:


    “你聽好了,數算,不僅要快,還要準。”


    程俊笑道:“你這樣一說,我就懂了。”


    歐陽詢冷哼了一聲,見他還用手捂著高瘦少年的嘴。


    此時高瘦少年臉色青紫,眼白都出來了,歐陽詢臉色一變,道:


    “你還不趕緊鬆手?”


    再不鬆手,他就該被憋暈了。


    程俊立即鬆開了手。


    高瘦少年喘著氣,臉色恢複正常,激動的道:“你捂我的嘴幹什麽?”


    程俊轉頭看著他,說道:“我是讓你有口難言。”


    有口難言是這個意思嗎......眾人心裏默默想著。


    高瘦少年臉色漲紅道:“答題就答題,你怎麽能捂住我的嘴,不讓我說話,這樣不公平!”


    程俊嗬笑道:“你錯了,這很公平,我能捂你的嘴,你也能可以捂我的嘴。”


    高瘦少年想到自己這樣落敗,不服氣說道:“以你的身材,想捂我的嘴,是輕而易舉的事,但是我要捂你的嘴,怕是比登天還難,這就是我說的不公平!”


    程俊眉頭一皺,“你想要的不是一般的公平,而是極致的公平,這世間有極致的公平嗎?”


    “在這世上,有人四肢健全,有人天生殘疾,有人長命百歲,有人早夭而死。”


    “有的人妙筆生花,有的人大字不識,有人過目不忘,有人連昨天的事都記不住。”


    “也有人天生富貴,有人一出生就是牛馬。”


    程俊搖頭道:“按照你說的公平,那天底下就沒有公平的事。”


    “而我說的公平,是大道至簡的公平。”


    程俊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說道:“我身為國公之子,陛下親選的禦史,和你一個無官無職的學子,站在一個地方,答著同一道題,這難道不是公平嗎?”


    高瘦少年語氣一噎,但仍舊不甘心,望著歐陽詢道:


    “歐陽博士,剛才不算,我想重來!”


    不等歐陽詢開口,程俊抱著雙肩瞅著他,道:“你覺得重來,會改變結果?”


    “剛才我是讓你沉默,再來一次,你該倒頭就睡,你是不是困了,想我幫你一把?”


    倒頭就睡......


    高瘦少年渾身一震,頓時不敢再吭聲了。


    歐陽詢聽得氣笑了,“程俊,你能把捂嘴這件事,說的這麽有理有據的,老夫也是佩服。”


    “但是,你捂嘴這件事,本質就是不對!”


    程俊轉頭望向他,困惑道:


    “我為什麽不能捂他的嘴?兩方算數,就如同兩軍交戰用兵,兵者,詭道也,講究出奇製勝。”


    “我出奇且製勝,我有什麽錯?”


    果然是兵家子弟啊......國子監博士們目放異色望著理直氣壯的程俊,心裏默默想著。


    歐陽詢瞪著他道:“你還用上兵法了?”


    程俊放下雙手,肅然說道:“家父程咬金,打了大半輩子的仗,用了大半輩子的兵法,我一直以武官之子自居,身為武官之子,我不講兵法講什麽?”


    褚亮忽然道:“君子六藝,乃是儒家之六藝,你參雜兵家想法進來,就是亂道!”


    程俊轉頭看向他,說道:“什麽叫亂道,天下就儒家一道是嗎?兵家的不算,還是法家的不算?敢說這種話,你也不怕大半夜的百家諸子找你算賬?”


    “還有,褚學士,你這話說的不對,我雖然出自兵家,但我不僅學兵道,也學儒學。”


    “我誌在集兩家之長,成為一位儒將,怎麽能叫亂道,你該誇我給你們儒家長臉了才對。”


    程俊一本正經說道。


    褚亮差點沒忍住蹦出髒字,礙於身份,他最終將髒話咽了迴去,看向孔穎達,問道:


    “孔祭酒,你當真要讓程俊全權代表國子監?”


    孔穎達點頭道:“沒錯。”


    褚亮冷哼道:“老夫現在才算是看出來,程俊出自兵家,他代表國子監,國子監的生員,還能算是儒家子弟嗎?”


    歐陽詢補充道:“弘文館是儒學正統,國子監和弘文館的學術交流,本質上,是兵家和儒家之爭,你清楚嗎?”


    “我很清楚這一點。”


    聽到孔穎達的應聲,歐陽詢忍不住了,嗬斥道:“孔穎達, 你忘記你也是一位儒士?”


    孔穎達淡淡道:“我從未忘卻。”


    歐陽詢眉頭擰在了一起,把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孔穎達竟然還堅持己見,忍不住問道:


    “你為何執意要讓兵家和儒家相爭?”


    孔穎達沉默了幾秒,隨即長歎了口氣,說道:


    “昔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


    乖,是偏離之意。


    兩句話連起來的意思,是說當初孔子去世,含義深遠的言論就此斷絕,他的七十位弟子死後,奧妙的要義出現了分歧。


    褚亮、歐陽詢頓時明白孔穎達想要表達的意思。


    他是在說,孔子去世後,孔子的言傳身教和思想精髓逐漸消失,孔子的弟子們死後,後世儒家弟子對於經典要義的理解和解釋開始出現分歧,使後世之人對孔子的思想,有了不同的解讀和傳承。


    “自儒學發展至今,有太多的注解,也太多人對聖人微言有了新的認識,原因何在?”


    孔穎達掃視了眾人一眼,說道:“在於儒學包容萬象,儒學就是應該讓新鮮血液不停地注入進來,從而產生更多的變化,唯有如此,才能促進儒學的發展。”


    “我極力希望促成這次國子監和弘文館的學術交流,不是為了國子監,而是為了儒家的未來。”


    “你們不要忘了,我孔穎達,姓孔。”


    孔穎達的聲音響徹弘文館教場。


    眾人這時才想起孔穎達的另外一層身份。


    他是孔子第三十二代孫。


    要說儒家正統,他才是正統。


    …………


    第一更,馬上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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