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歸初次與水燭先生交鋒的時候,就對這位仿佛無所不知的中年婦人心生疑慮。因為即便說破大天去,這位水燭先生也不過是三十六歲的年紀,但她卻仿佛可以通曉天地萬物那般;不單對自己的身世了如指掌,就連自己周圍的人,也都能夠如數家珍。凡是有如此神通之人,如果不是‘千裏眼、順風耳’的仙人轉世,那麽在她的背後,就一定有無數的幫手在為她日夜奔忙。

    被幽北人稱頌為‘天縱奇才’的沈歸如是、而這位幾乎足不出戶的‘水燭先生’,也定然如是。這世間萬物皆生有處、死有地;除去奪天地造化於己神的天靈脈者之外,每個人的‘神通大能’,都是一點一滴積累而來的。

    單憑水燭先生‘團隊’,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潛伏於沈歸身邊的這一點而言,已經足夠神通廣大了!但就是這樣成熟強大的死士,最近前後兩次的‘救援行動’,最終卻都‘去晚了一步’;他們非但沒有捉到半個活口,竟然連對方離去的身影與腳印都未曾見到……

    由此可見,如果兇手不是來無影去無蹤的天靈脈者,那麽就隻剩下了一個可能:水燭先生豢養的那一批死士,根本就是一手托兩家的‘雙麵間諜’;而水燭先生吩咐他們前去救援,無異於抱薪救火、請黃鼠狼看雞窩!

    最終經過雙方開誠布公的交流,這件錯綜迷離的案子,終於露出了它的冰山一角。根據水燭先生所說,她消息的來源很有多不同的渠道:既有早年結識的江湖豪俠,也有一些雞鳴狗盜的市井之徒;既有不入品級小吏差丁,也有一些名號響亮的朝廷大員。因為在水燭先生看來,隻有消息來源途徑越複雜,經過多方比對之後,得出的準確性也才越高。那麽根據沈歸的推斷,至少在她的如此複雜的消息渠道之中,出現問題的幾率是非常小的。

    至於說那些供她驅使的殺手死士,可能就沒那麽簡單了。盡管那些人之中,有很多都是百戰餘生、忠誠勇敢的老兵;但同時也有不少人,是金盆洗手之後的江洋大盜。這些人經過水燭先生整訓之後、便常年湊在一起行動、彼此之間自然凝聚起了深厚的感情。如果其中的某一位被對方所收買,那麽很有可能就會麵臨著集體倒戈的情況!

    怎麽會‘晚到一步’?分明就是他們下的殺手!

    水燭先生聽完了沈歸的推斷之後,也覺得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奴家也曾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但終究還是沒有行之有效的防範措施。一來,奴家身為女子之身,又是四品知府的掌印夫人,實在不便經常拋頭露麵;二來,奴家手無縛雞之力,倘若真的遇見了麻煩事,根本就沒有自保的能力;這三來,他們之所以能為我所用,為的也大多都是迴報恩情,並沒有利益的約束……之前聽你想要提走趙捕快,是不是想要以他為餌,來上一招引蛇出洞呢?奴家勸你最好還是放棄這個念頭。這燕京城可不比奉京,如今你的身上究竟‘掛了’幾雙眼睛,南康會館周圍又埋伏了多少眼線,你能說得清楚嗎?你的一舉一動,根本就沒有任何秘密可言;而且若是隻有你沈太初一人,倒還沒什麽緊要;畢竟以你的能耐來說,想要盯你的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如今你身邊還帶著兩位姑娘,她們可都沒有自保能力的……累贅!”

    沈歸焉能不知道水燭先生所言不虛?但此時敵人在暗,自己在明,本就已經失了先機!如果再不兵行險招、謀求出奇製勝的話,就隻能被人一步一步地誘入圈套之中,最終與趙捕快一樣,落得個滿盤皆輸的慘淡收場……如果能有選擇的話,拖家帶口的沈歸,也根本就不會弄險。

    “哎……怎麽就惹上了這一身的麻煩事呢……”

    向水燭先生與羅知府告別之後,沈歸便再次返迴了地牢之中。他把那位麵如死灰的趙捕快拎了出來,隨手便扔出了府衙門外;隨後便牽著李樂安的小手,揚長而去了。

    而這位趙捕快得以重見天日,整個人仿佛厲鬼遊魂一般,怪叫嘶吼著向自家方向跑去……

    沈歸把李樂安送迴南康會館之後,便單槍匹馬折迴了趙家小院,並在院子附近監視了一整夜。不過沈歸的所見所聞,除了街坊鄰居的喝罵之聲、便隻有趙捕快那如同幼貓啼哭一般的古怪叫聲;直到第二天清晨,當沈歸看著五官扭曲,口歪眼斜的趙捕快,光著身子跑上了大街之後,便重重歎了一口氣,迴到南康會館補覺去了。

    是的,這位趙捕快,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個瘋子。

    養足了精神的沈歸,便帶著兩位姑娘前去慶和樓填飽了肚子;之後,又替她們二人叫來了一輛驢車,讓他們自行乘車返迴;而他自己則租賃了一匹駑馬,趁著城門還沒有關閉的當口,直奔西北方向而去。

    當距離燕山縣赤烏據點還有五裏路,沈歸便停下了馬來,徒步穿行於密林之間。沒過多久,他便在密林邊緣的一棵禿樹之上,發現了正靠在樹幹上假寐的齊雁。

    “怎麽樣了?”

    “沒什麽特別的,除了訓練便是外出辦差。至少在這一段時間裏,連個眼生的人都沒見到。”

    “嗯……如果我想知道,那些前去南康會館刺殺我的廢物們,如今還有幾個活口;但同時又不想讓赤烏的人知道此事,你能辦到嗎?”

    齊雁聽完之後,先是抬頭看了看天色,又把自己的手指頭探入口中,隨即高高舉起測了測風向,這才皺著眉頭迴道:

    “沒什麽問題。今天入夜之後應該會起大風,借著這個機會,想要辦成此事也沒有多難。”

    其實沈歸對於四皇子周長安、乃至他老子天佑帝周元慶二人,心中都沒什麽成見。但結合最近發生的諸多怪事看來,隻怕這兩位身份尊貴之人,手下人的態度也都十分曖昧。沈歸敢信任周長安,卻不敢信任他手下的赤烏。

    沒過多久,天色便暗了下來。當閉眼假寐的沈歸,聽到耳邊傳來極低的破空之聲以後,再次睜開雙眼,已經看不見齊雁的身影了……

    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齊雁還未曾返迴;反而是赤烏的據點之中忽然燈火通明;還有一位隻穿著褲子的青年人手執銅鑼,慌慌張張地跑到了院子當中……

    沈歸眉頭一皺,心知恐怕是齊雁已經暴露了行蹤,急忙由腰間解下一枚黑色飛鏢,一揚左手,隻聽飛鏢傳出了一聲尖銳的哨音,直奔院中那位‘鑼鼓手’而去……

    此人才剛剛揚起鑼錘,咽喉處便多出了一柄末端帶著孔洞的黑色飛鏢,隨著他瀕死的唿吸之聲,不住地發出了尖銳的哨響……

    不愧是四皇子手下的精銳,無論是防備力量還是反應速度,都遠非常人可比!盡管沈歸打出的響鏢,就是為了吸引對方的注意力,幫可能被敵人圍困的齊雁拉扯出足夠多的撤退空間;但對方的援軍不但警覺度極高,就連應急措施也十分得當!他們隻是略微打量了幾眼院中的屍體,便立刻分成了三組人馬:一組守在屍體旁邊當‘活靶子’,另一組則繞著這座小院開始仔細排查巡視;而最後一組人馬,則帶上了弓弩漁網,直奔響鏢末端所指的方向撲來……

    直到對方已經踏入了密林之中,沈歸也沒有見到齊雁的身影出現。不用問,他肯定是在院中遇見了大麻煩!沈歸如此想來,心中更是萬分焦急。他急忙係上了蒙麵巾,又從腰間抽出了驚雷短劍,反握劍柄,貼在小臂之上;下一個瞬間,沈歸便化身為一匹在林間穿梭的黑豹、僅僅幾個起落以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其實麵對如沈歸這等、擅長在‘林間作戰’的高手而言,最好的應對方法便是全體撤出密林,挖好陷阱、設好了埋伏之後,便開始縱火燒山!如此一來不但人力損失小得多,就連事先的準備工作,也因為風借火勢的原因,而變的輕鬆許多。

    不過很可惜,這些赤烏的探子既不知道來者的身份,也不知道對方的人數;他們隻是在密林邊上停頓了一下,便一窩蜂地湧入了密林深處……

    心念齊雁安全的沈歸,根本無意與他們纏鬥太久。幾個兔起鶻落,那十二位擅入密林的赤烏探子,咽喉處都多出了一條紅線來!

    單憑這幹淨利落,身如鬼魅的手法來看,如今的沈歸,比起錢江觀潮之前的‘黑月老嶽海山’來,也是絲毫不差的!

    不過,這十二位‘擅追窮寇’的探子雖然可以逐一擊破,但留在院中的那十二位赤烏探子……沈歸也隻得正麵相抗了!

    寒冬季節那凜冽而唿嘯的北風,裹挾著猶如怪鳥一般‘從天而降’的沈歸,出現在了赤烏聯絡點的院牆之外……站在沈歸對麵的,正是那隊負責巡邏與警戒的赤烏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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