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嘯天又道:“那蠢貨周浚非但不聽良言相諫,還要在府中擺酒設宴,迎接那白羯進城。沒過一兩日那白羯就率兵來到幽州,這個時候幽州已經城門大開,隻待進城占領就是。”


    小承軒忽道:“那白羯皇帝,狡猾的厲害,才不會馬上進城呢。肯定還有別的計謀!”


    常嘯天聽完一愣,瞪著眼睛看著小承軒。小承軒被看得好不別扭,道:“常大爺,我是不是說錯了?”


    常嘯天笑道:“沒錯沒錯,一丁點也沒錯。你這娃娃當真是討我喜歡,心思這般機敏。老豐頭,你養的這個孩子,若不是窩在這大山裏,真是人中英才啊。”


    老豐頭聽人誇自己的孩子,心中甚是高興,笑道:“常兄,莫要再誇獎了,古人說過,滿盈者,不損何為?慎之!慎之!你可別把這孩子誇得過滿了。”


    常嘯天道:“好,我繼續講。剛才小承軒說的是,那白羯皇帝,行軍甚是謹慎,深怕城內設有埋伏。想了一個計謀。將沿途搶掠來的牛羊群,先驅趕進去。在前麵的牛羊勃頸上紮上紅綾,還差人敲鑼打鼓,說是為表誠意,先送的禮物。其實是讓那無數牛羊阻塞街巷,用來阻止伏兵。待得牛羊進城,看到城內毫無設防,立刻命令麾下將兵進城,並占領全城,四處劫掠。”


    常嘯天端起酒碗,又呷了一口酒。道:“到這個時候,那周浚也是十分驚惶了,坐立不安,形神頹廢。那白羯皇帝,占了周浚的王府,又讓人將周浚全家捆來見麵。那白羯皇帝生性淫邪,看見周浚的妻室,麵容姣好,頓生邪念。當著周浚的麵將他妻室一把拉了過來,和他坐在一起。當其夫的麵侵辱人妻,實在是淫惡至極,不過這惡果也正是那周浚咎由自取。後來這周浚也是憂憤交加,沒多久就死了。那白羯的皇帝,把那幽州城內殺了一萬餘人,當真是暗無天日。”


    常嘯天續道:“後來羯人在我大周北方建國,至此算是占據北方大部了。白羯二世皇帝,生性更是無比殘暴。在宮中隨手帶刀,如心境不佳碰到漢人侍女就把她的頭砍下來,淨血擦幹後放到缽托上邀臣屬觀賞。如此惡魔一般的人物竟然篤信普度眾生的佛教,他令所擄掠的我族女子做尼姑,然後殺之和牛羊肉混煮,還賞賜給部將吃,讓其猜測是什麽肉類,猜到就大加獎賞。胡人將境內漢人稱為“雙腳羊”,就是將我族人視為牲口任意屠戮烹煮。”


    老豐頭父子,聽聞臉色慘白,這簡直就是妖魔化身。若不是聽常嘯天所說,還不知天下居然有比阿鼻地獄更甚的慘景。


    小承軒聽聞,驚駭過後,忽然跪下道:“爹,你找教習,我要學本領,我長大要殺敵衛國。”


    老豐頭聽聞道:“軒兒,且不說我不識得那武功教習,即便認識也隻是些看家護院的角色啊。為父五十有餘才得你一子,學武鬥狠,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麵對老豐家列祖列宗啊!又怎生與你娘親解釋?”


    小承軒雙目含淚,隻是這雙眼中毫無放棄之意。


    常嘯天說道:“承軒,天色很晚了,你且迴屋休息。我和你爹再小飲幾杯,再饒他幾盞九釀春。你在這裏常大爺我拉不下老臉來,嗬嗬。”


    小承軒似有所悟,跪在地下向二人磕頭,轉身迴屋去了。


    看見母親還坐在床邊,就著晃動的燈火,給他縫補衣褲。小承軒也坐在床邊,看著母親一語不發。


    翠姑見狀,微笑著放下手中的針線,伸手撫摸著小承軒的腦袋,道:“栓兒,怎麽了?跟為娘說說,咋不開心的?”


    小承軒道:“娘,我想讀書,也想學武。我要驅逐胡人,我要老百姓不受苦!”


    翠姑笑道:“傻孩子,你想讀書也行,想學武藝也行。為娘不識字,但是你說要老百姓不受苦,這可難啊。咱家能不餓著已經不易了,你爹年歲不小,還指著你繼承手藝呢。娘沒別的想法,能守著你,看著你長大,不受苦就知足了。”


    “娘!”小承軒唿了一聲,依偎在母親懷裏。翠姑輕輕的拍著他後背,感覺還是那繈褓中的嬰孩。許是白天累了,小承軒迷迷糊糊的窩在翠姑懷裏睡著了。


    看著小小的身影走向後屋,常嘯天將那張比他年齡似乎還要大的長凳向前挪了挪。


    常嘯天對老豐頭言道:“前些年你我談天時論過歲數,我倒是癡長了你兩個春秋了。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啊。”


    老豐頭言道:“老哥哥請講,我洗耳恭聽。”


    常嘯天道:“年少時家師曾與我言過:聖如堯舜,然堯舜之上善無盡也;惡如桀紂,然桀紂之下惡無盡也,使桀紂未死,惡寧止乎?”“此是教我,堯舜已經夠聖明了,但在堯舜之上,善也沒有窮盡;桀紂足夠惡了,但在桀紂之下,惡也是沒有窮盡。要是桀紂沒死,殘惡難道就到他們這兒為止了嗎?如今世道,豈不是勝於桀紂!”


    常嘯天續道:“小承軒是要接你手藝啊,有句老話說的好:荒年餓不死手藝人,可現如今可比荒年更難熬哦。學武之道不在於鬥狠,而在於安良。佛家也有言:人無善惡,善惡存乎爾心。武學一道,當是知善知惡,為善去惡才是根本啊。再說了,學了文武藝又何必賣於帝王家。待承軒大了,照樣繼承你的手藝,遇到啥事情,身有技藝也不會被人欺辱啊。藝多不壓身嘛。”


    老豐頭道:“這些我似乎有點懂了,可即便如此我又怎能尋到那良師啊?”


    常嘯天一笑道:“你且看來。”隻見揮手之間,油亮的櫃台前一青石台上清晰烙印下一隻手掌印記。


    老豐頭大驚失色,慌不迭的走過去,用手輕輕的摸著這塊石台。隻見掌印凹進石台一寸有餘,這要是擊在人身上,豈不是筋斷骨折。緩緩的轉過頭來,看著那坐在桌邊若無其事的常嘯天,仿佛這一切不是他所為。老豐頭三兩步的走到酒桌前,拉著常嘯天道:“常葫蘆,我就知道你不是凡人,我就是知道的。”老豐頭激動的麵色漲紅。


    常嘯天道:“恩師曾與我說過,未入我門不得傳道,若傳你子息須迴師門告知。可我全家如今就剩我一人,老少三十餘口皆未能活命。我可收承軒為螟蛉之子,當可傳我一生所學,且不知你老豐頭是否同意了。”


    老豐頭道:“我兒能得此機遇,是他一生的運勢,我怎會阻攔。你若收他為義子,我倆可真就是要兄弟相稱了。就是我這好酒藏得再深,怕是也躲不過你這賊鼻子了。”說罷開懷大笑。


    常嘯天老來孑然一身,今天得收如此的敏捷聰慧,根骨奇佳的義子。隻覺冥冥中自有天意,當真是大慰老懷。兩人喝著說著,皆醉倒桌前,伏桌而睡。夜半,常嘯天醒來,將櫃台前留下掌印的青石板悄悄的處理掉了。從櫃台裏拿了筆墨,給老豐頭留下一紙書信,翩然而去。


    陽光又悄悄的溜達進了這個小村落,家家戶戶都忙活著上工。老豐頭依舊如常,早起的第一件事,是進那家傳的酒窖之中。夏至剛過,天氣是逐漸的熱了。老豐頭把釀酒的甕放在深屋的不透風不見光的地方。天氣極熱時,須用磚把甕鼎足架起來,免受地氣傷害。過些時日又需以土醅養,這酒才不落俗套,醇厚綿軟,酒湯清亮。打理完了,帶著一臉的汗珠,迴屋跟翠姑打了聲招唿。拉起小承軒往哪後山的林子裏走去。


    山裏人,天天行走在這山路上,也就沒人關注那遠遠近近的旖旎美景,層巒疊嶂的山峰。父子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驚起林中穿飛的鳥兒。


    “爹,你拉著孩兒去哪裏啊?”小承軒問道


    “你昨天不是說要學藝,爹今天帶你去!”老豐頭擦了擦汗水。


    在林間轉了兩個彎,來到山間一處破敗的土地廟中。常嘯天橫躺在貢像前,破衣服蓋在頭上,雙手抱著枕在頭下。翹著腿,破鞋片子掛在那腳丫子上不停的晃蕩。


    “常大爺!”小承軒脆生生的一身招唿。


    常嘯天翻身坐起,仔細的打量著小承軒,仿佛第一次看到這孩子似的。


    “爹,不是帶我學藝嗎,怎到這土地廟了?常大爺也要學嗎?”小承軒不明就裏的問道。


    老豐頭正色道:“承軒,你常大爺身懷絕藝,隱身與我們這小村中。如今願收你為義子,傳一身所學,你可願意?!”


    小承軒聽罷,納頭便拜,磕了十幾個頭。常嘯天輕輕一拂,小承軒便拜不下去,笑道:“夠了夠了,磕這許多,怕不是這小廟都受不住了。”


    就在這破廟之中,簡簡單單的行了那父子之禮。


    常嘯天道:“我收你為義子,傳我所學,你須得知道,著實用功,便見道無終窮,愈探愈深,必使精白,無一毫不徹,方可。今天你且迴去,細想我剛才所說,明日平旦寅時你還來此地,我要問你。”


    小承軒聽那常嘯天的話語,迴家的路上一路琢磨,依稀有點明白,遂問道:“爹,剛才義父所說的道無終窮,必使精白,是什麽意思呢?”


    老豐頭,笑道:“你這義父,心中有千溝萬壑,我沒練過武藝,不知道他的意思。不過咱們釀酒啊也是道,要想所釀的酒醇厚悠遠講究六善。必須準備好釀酒的原料,必須選好製曲的日子,浸泡和蒸煮原料必須清潔,必須選用甘甜的泉水,釀酒用的陶器必須精良,必須掌握好釀酒的火候。這六善做齊備了,難道就是能把酒釀好了嗎?不是哦,隻能說是,剛剛開個頭。釀酒的人還需要了解黍米的陳新,天氣的冷暖,這可又是一關啊。這酒的甘味容易釀出,而辛味卻難以釀出來。在五行中金辛和木甘是間隔開來的,相克而不相生,但因為木酸可生土甘,土甘可生金辛,故以土作媒介,從酸到甘,再從甘到辛,酒就釀成了。如此,你又要懂得五行之說。栓兒,你可明白爹說的話麽?”


    小承軒道:“爹,我好像懂了,這就是義父說的道無終窮,都要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老豐頭笑道:“應該是這麽個道理,你自己在琢磨琢磨,天下萬物,這個道都是相通的啊。”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小承軒早早來到土地廟前,隻見常嘯天早已負手而立在廟門之前。見到小承軒頂著一頭露水,微笑招唿他上前:“軒兒,昨天義父所說,你可想好,說與我聽來。”


    小承軒道:“義父,孩兒識淺,覺得隻要踏踏實實下功夫,會發現武道如天理永無止境,越是探究越是深奧,必須要做到精確明白,沒有絲毫不透徹才行。”


    常嘯天道:“軒兒,你所說不錯,但是知與行可是相差很遠啊。你可要知道要吃盡別人未吃的苦,才能真正做到無一毫不徹這幾個字啊!”嘴上說的很是嚴厲,心中著實對小承軒的聰慧還是吃了一驚。


    常嘯天道:“軒兒,你即為我子,當知曉為父身世。為父姓常名嘯天,拜太虛宮乾真子為師,從師十五年。後闖蕩江湖,見國家危難,從軍殺敵,官至車騎將軍。後因奸人所害,一家三十餘口皆被屠戮,乃避禍至這小村之中。你須緊口慎言,以免延禍!”


    小承軒跪下道:“孩兒謹記!”


    常嘯天拉起小承軒,指著那最高的山頂道:“你住著大山之中,可曾到過那最高處?”


    小承軒搖了搖頭:“如此高山,怕是飛鳥也難以到達吧。”


    “今天我們就做那登頂的鳥兒吧。”說罷一把抱起小承軒,隻覺耳畔風聲陣陣,臉上被掃過的樹葉刮的生疼。


    遇到絕壁懸崖,常嘯天用麻繩將小承軒縛於身後,手足並用,如那山間的猿猴,跳躍騰挪。有時又像那飛鳥,一躍丈許。隻見那雲從身邊飄過,直如登天梯入仙境一般。有些峭壁直入牆麵,但隻要稍有凹陷,常嘯天便能借力。有些如銅鏡般的石麵,便似壁虎般貼著遊走。幾近山頂之處,隻見常嘯天一聲清嘯,騰身而起,身上的衣服隨風飄然而起,如同一隻巨鳥落在山頂。小承軒站在那山巔,才覺天地如此廣闊,看那萬裏雲海。真是雲層卷蒼穹,霞輝逸昊天啊。


    常嘯天道:“軒兒,我帶你來此,也是要讓你知道。學武不可棄文,所學不同但理為一致。我先教你些入門的法兒,怎生把氣給喘好,怎生把覺給睡好。”


    小承軒甚是好奇,心道:“義父這是什麽意思?難道喘氣和睡覺也要教啊。”


    耳聽得常嘯天言道:“人賴百穀以養生,調五味以悅口,而大患由此而生。常人雖終日唿吸不斷,然出多入少,不能細而長、緩而深。即唿吸之息,氤氳布滿於身中,一開一闔,遍身毛竅,與之相應;而鼻中反不覺氣之出入,直到唿吸愈緩愈深,開闔似有似無,則入定出神,胎息之功不遠矣!”


    小承軒問道:“義父,這是什麽意思呢?”


    常嘯天道:“軒兒,這人啊,吃五穀雜糧,調酸甜苦辣,然而疾病卻是這麽得來的。一般人唿吸,不能細長悠遠,這是都用口鼻之故啊。這一唿一吸之間,應該與全身毛竅相應,直到唿吸越來越緩,似有似無才算是入門了。你看那嬰孩,一唿一吸皆是小腹伴隨一起一落。而年暮之人,唿吸往往上移至胸口起伏。而垂危的人的唿吸,隻在喉間了。所以啊,你要能把這喘氣睡覺按義父所說的,有一年之功能有小成,就算是很好啦。”


    小承軒笑道:“義父,這喘氣和睡覺我現在就會啊。”


    常嘯天道:“我先將這太虛陰陽歌訣說與你,你且用心記住。無極太虛氣中理,太極太虛理中氣。乘氣動靜生陰陽,陰陽之分為天地。未有天地氣生形,已有天地形寓氣。從形究氣曰陰陽,即氣觀理曰太極。”


    小承軒道:“義父,我有些不太懂呢。”


    常嘯天拉住小承軒,找了處平坦的地方坐下,道:“哪有這麽快便懂得,義父當年可是學了幾個月的。為父在太虛宮修習,首先就要知道這個太虛的意思。太就是極其至大的意思;虛是空虛無物的意思。極大極虛之中,具有極大極至的理氣。理氣未分,而混沌者,就是太虛。太虛又幻化無極和太極,太極又分陰陽之理,有了陰陽就分了天地了。這般循而往複,就如我們的唿吸一般,周而複始,無窮無盡啊。”


    小承軒道:“義父,昨日爹跟我說,釀酒也要講究五行,窮究其理才能得道。可這五行又怎麽來得?”


    常嘯天哈哈大笑道:“你這娃娃,還真是機敏聰慧。天地既立,而陰陽即在天地之中,陽動而變,陰靜而合,生五行也。為父不懂釀酒,隻懂喝酒。你爹釀酒而要明陰陽,知五行,也是釀酒中的至理了。這五行也是相生相克的,木火土金水相生,木土水火金相克。生生化化,萬物立命之道,即在於此啊。以後習武這五行生克製化之理,不可不知。”


    小承軒不知,就這山頂的一番對話,要是在江湖上,不知多少誌士能人想聽到這常嘯天的一番論道啊。這太虛宮的吐納唿吸之道,就這麽不知不覺的映入小承軒的腦袋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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