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十方已經跑迴了後院。


    他沒往後門那邊去,直接拐入了佛堂的小徑。才繞過一堆枯萎的花叢,就聽到有人在壓低聲說話。那聲音很熟悉。


    “張貴啊,你小子這次幹得不錯,把官兵都給引走了。可是立了大功。”


    老曹斜坐在門欄上,一條斷腿上打著夾板。樂嗬嗬的衝著渾身髒兮兮的張貴豎起了大拇指。


    張貴一身黑衣沾滿灰土,脖子上綁著一塊黑巾,正蹲在角落裏一隻手拍打滿身的草屑和泥土。


    他是最後一個跑進來的。聽到曹隊率的誇獎,轉過頭“嘿嘿”一笑。眼光卻悄然瞟向遠處的陳四娘。


    陳四娘也含笑點了點頭。張貴這次確實有勇有謀,帶傷引走了大宅附近的官兵,給大家爭取到下山逃命的時間。


    “十方去哪兒了,我都沒看到他啊?”李農在小院裏左右張望,卻看不到小夥伴的影子。


    陳四娘無奈道:“說好了讓他守在後門的,轉頭就跑得不見人影。唉,真不讓人省心。”


    劉公公匆匆從佛堂裏出來,瞥了一眼老曹的斷腿,道:“喂,傷兵們都安置好了。我讓他們趁天黑煮了熱粥,大家好好飽餐一頓。要不要扶你也下去?”


    老曹這才感覺到腹中饑渴難耐。咽了口吐沫,舔著幹裂的嘴唇,道:“再等等吧。這外麵的亂兵都迴來了。小大人他知道分寸,也快迴來了。”


    “唉,這小子,真不讓人省心呀。”李農學著大人的模樣,也背手歎了口氣。忽然後腦勺被人狠狠敲了一下。


    “啊!誰呀!”他呲牙揉著腦袋迴頭看。


    身後卻是空空蕩蕩。離他最近的曹公公正斜倚在門框上打著哈欠。


    “見鬼了?”他撓了撓頭。


    屁股上又被踹了一腳。急忙轉頭,身後是漆黑的院子,一個人都沒有。心裏不由發毛,向後連退了幾步,擠在陳四娘的身旁。


    “嗯,幹什麽啊,怕成這個樣子?”陳四娘蹙眉看著徒弟。這小子的膽子這麽小,以後還如何做摸金的行當?


    “師父小心……這地方好像不幹淨。我剛才被看不見的東西偷襲了!”李農一臉緊張,眼珠滴溜亂轉的左右張望。


    陳四娘狐疑的掃視一圈,忽然眼眸一亮,輕聲喝道:“出來吧十方,少裝神弄鬼嚇唬人。嚇死我徒弟可找你賠啊!”


    身旁傳來孩童的笑聲。


    眾人定睛去看,發現十方正笑嘻嘻的站在佛堂的門前,衝著李農擠眉弄眼。


    “十方!你嚇死我了。”李農驚訝又委屈,跑過去摟著他肩膀上下打量,羨慕道,“你可真厲害,還會隱身術呀。”


    十方挺起小胸脯,驕傲道:“那當然!我剛才跑去前院打探消息,把那個劉閻王嚇得都尿褲了。”


    “劉閻王是誰?”


    “嘿嘿,我跟你講呀……”他興衝衝把前院裏的事又講了一遍,末了歎氣道,“那個瘦麻杆死的有點冤,算是給我背了黑鍋。”


    老曹豎著耳朵聽完,連連搖頭道:“跟你可沒關係。那兩人本來就有嫌隙,不是一派的。劉閻王又是天生惡人,在他手下的對頭遲早要被害死。砍頭還算是痛快的死法。”


    “這樣嗎?難怪他當時不怨我,還向我鞠躬……”


    “啊!你,你說什麽?”老曹的臉皮微微抽動。


    張貴這時拍打幹淨走了過來。他吊著一隻膀子,神情古怪的問道:“按小大人說的,那劉閻王有一隻眼被人砸青了?”


    “嗯,聽說是被胡人偷襲的。看他當時的樣子好生氣。應該是葫蘆絲他們幹的吧?”


    陳四娘嫌棄的擺手道:“幾個沒信用的雜胡,你理他們死活?官兵還在前院嗎?”


    十方知道在問自己。稍一凝神,腦袋卻像紮進了無數根鋼針,痛得兩眼陣陣發黑,差點一頭栽倒在地。


    吸著涼氣道:“哎呀,頭好痛!今晚看不到了。”


    “嗯,那就都進密室吧。你也不許亂跑了!”


    陳四娘語氣平淡。低頭嚴厲的看了他一眼,帶著眾人魚貫而入,一路下了密道。


    十方跟在後麵吐了吐舌頭。想不到做了首領還要被女下屬管著,偏偏他還不敢反抗。隻能跟著這個像大姐又像老娘的女人下了密道。


    剛走進密室,便感到一股暖意。在平整的土牆兩側,燭台上的蠟燭全被點燃,照亮了大半個密室。


    原本堆起的糧袋被橫鋪了一地,當做大家休息的鋪墊。十來個傷兵都端著粗瓷大碗“唏哩唿嚕”的埋頭扒飯,吃得那叫一個香甜。


    在密室東北角落架了一口大鍋,鍋裏熬著粘稠的麥粥。旁邊還堆著好大一摞的木柴。鍋底騰起的濃煙湧進了洞頂的一排孔洞裏。即使在密閉的空間也聞不到多少煙火氣。


    “想不到這密室設計精巧又五髒俱全,連廚具都準備了。這家主人真是頗費心思呐。”


    老曹剛喝完一大碗麥粥,渾身暖洋洋的不想動彈。躺在糧袋上打量著這座完美的密室,口中讚歎不絕。


    “咦,這幾口大箱裏是啥呀?”他拿拐杖敲了敲牆邊一口鑲鐵皮的木箱。箱上的大鎖已經被砸掉,敲起來聲音沉悶,像是放滿了東西。


    “嗬嗬,這裏麵可都是好東西啊。”


    劉公公放下空碗走過來,獻寶似的打開了箱子。隻見裏麵擺滿了照亮的蠟燭,有紅白兩色,每一根蠟燭都有小兒手臂粗細。


    “嘿,這個真不錯。節省一點用,夠咱們用上幾個月了。”老曹雙眼放光,笑得眼角堆起了皺紋。


    “這算啥,還有更厲害的呢。”劉公公又掀開旁邊更大的箱子。


    一層幽暗的金屬光芒反射了出來。


    “這是……鎧甲!”


    老曹驚訝的柱著木棍站起來,伸長了脖子看老劉拿出的一件件甲胄擺在地上。


    除了極少幾件魚鱗甲和黑光甲的珍品,剩下的也都是能前後防護的兩襠甲,也比軍中的皮甲可好了太多。


    十方在旁邊看了半天,興致勃勃的跑了過去,推開了最大的一口木箱。


    頓時寒光閃耀。裏麵竟是擺滿了凜凜長劍、霍霍環刀。刀光劍影耀目生輝,看得人遍體生寒。


    “啊!這,這姓朱的,想要謀反?”老曹目瞪口呆的望著滿眼的鎧甲和兵刃,驚駭的捂著嘴。


    十方翻了個白眼。真是大驚小怪。天下都亂成這樣了,到處都是篡權謀反的反賊,多一家姓朱的有什麽驚奇?


    該驚訝的是這裏刀劍甲胄的上等品質,即便在京師武庫打造也十分不易,可比兩大箱的金銀值錢多了。老朱家辛苦積攢了幾箱保命的玩意兒,居然沒搬走嗎?是遇到了意外,全家被亂兵劫殺了嗎?


    陳四娘瞧著滿箱的森寒兵刃,嘴角微微翹起,道:“嗯,這才是我們最大的收獲。有了這些兵甲利器,等養好傷就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十方從身後取下黑鐵棍扔到腳下,在箱裏撿了把帶鞘的短劍。拔出來揮舞了幾下,隻覺得輕飄飄使不上力,撇著嘴又扔迴了箱子。


    還一臉悵然道:“唉,都怪我天生神力呀,使不得這些輕飄飄的刀劍。”


    李農撇著嘴去撿地上的黑鐵棍,拿到手中才發現分量極沉。要兩手握著才能勉強揮舞幾下。


    “哈哈,是不是很重呀?”十方隨手拿過去,挽了兩個棍花,就像拿著一根小木棍,絲毫不費力氣。


    李農連受打擊,無語的眨了眨眼。從箱裏撿迴十方扔掉的短劍。拔出來揮舞了幾下,豪氣道:“我以後要做萬人敵,才不爭匹夫之勇!”


    十方愣了一下。不知道這家夥是賭氣亂說,還是真作如此想。如果是後者,那這小子的人生軌跡就沒改變啊!這應該是好事吧?


    喝過了熱粥,老兵們東倒西歪躺了一地,不一會就響起了鼾聲。在曆盡了艱險磨難後,他們終於找到一處能安睡的場所。


    劉公公安排好人手值夜,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堆起幾袋糧草隔開了眾人,讓小大人安心休息。


    十方閉眼躺下好久,身體已經十分困乏,卻仍是翻來翻去的睡不著。索性翻身坐起,從懷裏摸出銅鏡,迴憶著那無法言喻的奇妙感覺。


    越想越是心癢。可惜體內靈力空乏,並沒有發生暴漲的奇跡。加之一日內用功過度,甚至不能再用禁術強行轉化靈力。


    心頭猛然一緊。最近他靈力無法恢複,內息也恢複緩慢,是頻繁使用禁術傷到根基了嗎?


    好像是。一定是!


    他越想越心驚。真是大意了,當初老和尚警告的禁忌幾乎全讓他做了一遍。還好沒生死劫的預言沒有發生。


    怎麽辦,能補救嗎?他撐著下巴發呆了半天,眼前一亮。扯開身邊的小布包,拿出那枚古怪的龍形玉玦。摩挲著玉玦上的花紋,又想起了神秘的長春功。


    一個是眾妖爭破頭的玉玦,一個是能起死迴生的神秘功法。這兩個寶貝又出自同一墓穴。把它們加在一起,會不會再發生什麽奇跡?


    他越想越興奮,迴憶起長春功的心法口訣。之前為了保命隻修煉了第一層。如今細細迴憶才發現這功法的詭異之處。


    練到三層就能達到不飲、不食、不死之境。再往上修煉,五層以上便可封閉六識、隔絕天地,修出強悍無比的肉身,再到六層巔峰斬不壞肉身,入不朽之境。


    封閉六識、隔絕天地嗎?他“噗嗤”笑了。


    以他積累兩世的認知,人類的進化方向或有岔道,但宇宙間的基本規則依然存在。如果完全封閉天人交感,修行者又要從哪裏汲取能量?就算核反應也需要核燃料吧。難道修煉了長春功就能突破宇宙的能量守恆,從無中生有嗎?


    可偏偏功法神奇是他親身體驗的,不可能假。他苦惱的撓了撓頭,幹脆不再多想,將玉玦和銅鏡貼身放好,修煉起長春功第二層。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方法。就算一時想不通也沒事。隻要堅持修煉下去,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隨著有節奏的唿吸,他沉入似夢似醒的禪定中。從眉心深處泛起一絲精神力的微瀾……


    他沉入一輪浩瀚的光明中,身邊的光芒萬丈如日月,強烈卻毫不刺眼。下方是白茫茫看不到盡頭的霧靄。


    數不清的白色瞳孔從湧動的白霧裏顯現出來,仰望著天上的光明。純白的眼瞳裏沒有一絲情緒,卻讓他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覺。


    恐怖伴隨著一縷縷寒意侵入身體。他無法控製的渾身戰栗,想大喊救命卻發不出聲音。隻能眼睜睜被冰冷和恐怖吞沒、凍結他每一寸的肌膚。


    就在精神要崩潰的時候,光明輪內光芒大盛。數不清的明亮光線湧入了凍僵的身軀,瞬間驅散了極寒。身體從寒冷變得滾燙。


    他猛然睜開了眼。眼中的景物從模糊變得清晰。一縷縷明亮的光線透過密室頂部的孔洞投射下來。能看到無數細小的灰塵在光線中飛舞。


    原來是夢啊!他長舒了口氣。轉過頭,又嚇得往後一仰,腦袋“咚”的撞在土牆上。


    李農盤腿坐在幾層高的麻袋上,手裏端著一隻粗瓷碗、饒有興趣的盯著他看。


    “幹啥呀,你嚇死我了!”


    “哦,你剛才在修煉仙法嗎?我看到有一絲絲熱氣從你頭頂冒出來了。”


    “是嗎?”他摸了摸頭頂。頭發已經有兩寸多長。自從出了長安城,他就再也沒有剃過頭。不知道長安怎麽樣了,有沒有被胡人攻破?


    “想啥呢,一大早就發呆?”李農舔掉粘在碗邊的麥粒,用袖子抹了把嘴角。


    “唉,也沒想啥。鈴鐺呢,放它出去了?”


    李農把碗放在旁邊,抱著肩冷笑道:“才想起鈴鐺嗎?昨晚就沒讓它迴來。一直在後山玩呢。”


    “哦,這樣啊。難怪昨晚總覺得少點啥。”


    心裏還是有點慌,咚咚的亂跳。他站起身吸氣調息,卻忽然渾身一震。體內耗盡的靈力竟然恢複了大半,精神力出奇的旺盛,沒有再頭痛。


    他愣了一會兒,從懷裏取出銅鏡和玉玦,拿在手裏左看右看,一個勁的“嘿嘿”傻笑。這次,真的發達了!


    “喂,十方,你怎麽啦?”李農從麻袋上跳下來,把手擱在他額頭上摸了摸。


    “走開啦,我又沒病!”他翻了個白眼,用胳膊撞開李農的手,把兩樣寶貝小心的塞進了小包袱裏。


    陳四娘早就醒了。看他蹦跳著走過來,心中一動,問道:“怎麽樣,外麵的官兵都撤走了?”


    他揚起頭道:“是呀,忽然都不見了。就剩下五個人……咦,不對,是三個。”


    他再凝神了片刻,疑惑的說道:“現在剩兩個活人了。好像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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