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進了佛堂,卻沒有進入密道。他背著小手在佛堂裏不停的繞圈,小小的眉頭緊鎖。


    大門上的催眠咒是他和老和尚聯手鼓搗出的。以前把烏雲尊者整得差點瘋掉,剛才又成功避過了大胡子。看來對修行者的催眠效果確實不錯。


    隻是這符咒又與普通的不同,對靈力越強者越有效果。對於普通人的影響還真不清楚。萬一待會兒被那群亂兵闖進佛堂,就隻能靠他把人引走了。


    如今的靈力隻夠他再施展一次隱身幻術。想起以前就有點心酸。月前靈力充沛時,他還是劍仙風采。二十隻飛劍縱橫無敵,與那妖女鬥得不相上下。何等的威風啊,怎麽就淪落成這樣了?


    不知不覺,屋外的天色黯淡了下來。緊閉的小佛堂裏陷入了黑暗中。


    遠處的嘈雜聲越來越近。有搜查的士兵發現了假山後的屍體,喊來一群官兵在圍牆下議論紛紛,爭辯著行兇者到底是人還是妖。


    十方閉著雙目,老神在在的盤膝坐在供桌上。


    在靈視之下,聚攏的一團光點忽然雜亂起來,一窩蜂的湧了出去。在前院分成三隊人馬,匆匆的出了宅院,向遠處追去。


    此時的大宅裏隻剩十來個光點聚攏在一起,停在前院的大廳附近。他們既沒有離開,也沒有再往後院搜索。


    佛堂外又恢複了寂靜。靜坐的十方猛然睜開眼,扭頭望向佛像後的地麵。


    幾乎在同時,地麵傳來“哢嚓”的輕響,裂出一個方形通道。一道人影從微光中急竄了出來。


    “誰!”


    密道合攏的瞬間,人影帶著一股疾風撲到了眼前。


    “別,是我呀!”他趕忙迴答。


    片刻的安靜後,有猩紅的光點在黑暗裏亮起。一隻紅燭燃起了光亮。


    跳動的燭火映在陳四娘蒼白的側臉上,紅燭映著腮紅,眼眸閃著水光。颯颯的英氣又憑添了幾分動人的嫵媚。


    見十方笑嘻嘻的坐在供桌上眨眼,陳四娘鬆了一口氣。又白了一眼,嗔怒道:“傻乎乎的也不說話,想嚇死人呀!”


    十方一跳蹦到地上,歪起腦袋道:“四姐可是最不怕黑的,怎麽也會怕人?”


    陳四娘捏著他的臉蛋擰了一把,輕笑道,“天黑見死人有什麽可怕?這世間最可怕的可是那些活人呀!”


    “嗯,四姐說的也對。”


    他點了點頭,仰著小臉一本正經道:“我發現外麵的官兵都出去了,隻剩下十來個聚在前院大廳裏。要不要把老曹他們都接進來?”


    “哦?這可是個好機會。老曹他們行動不便,藏在後山一天沒飯吃了。我剛才還在發愁呢。”


    陳四娘又問了他幾句外麵的情況,迴去密室交代一番,把老虎鈴鐺帶到了小院裏。


    她翻身騎上虎背,英姿颯颯的迴身道:“我去後山帶人過來。你留守策應。若有緊急,就按之前約定吹木哨傳信。”


    不等十方說話,平地刮起了一道旋風,陳四娘騎著猛虎鈴鐺衝進了夜幕深處。


    “唉,帶我一起去呀。”


    十方追了幾步,發現鈴鐺的一團光點已經躍出了圍牆,閃電般衝向了後山。


    他失落的停下腳步,走迴門口坐下當門神。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動靜。抬頭望著前院的方向,嘴角又微微翹起。


    站起身把佛堂的兩扇大門推到最麵,遮掩住了正門的血符,才放心的走出了小院。


    此時烏雲遮蔽了月光,寂靜的大宅裏一片漆黑。


    寒風唿嘯著刮過,遠處不時傳來野狗們爭食的狂吠。十方行走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小徑上,心中卻沒有一絲恐懼,仿佛行走在另一個世界。


    在樹梢、在牆角,在草叢,在更遠的地方,遊走著螢火蟲般點點的生命之光。在他神奇的視角下,漆黑的夜晚不再恐怖,反而帶著一絲夢幻。


    可惜這種狀態不能持久,一日運轉超過一個時辰就會頭痛欲裂,隻能走夜路壯膽用一下。話說他現在就開始頭痛了。


    他收起了神通,走到了光影晃動的前院大廳。咬咬牙又施展了一次隱身幻術,把心湖內最後一絲靈力壓榨一空。


    前世看武俠小說,主人公總會在內力耗盡之後突飛猛進。上次他誤打誤撞練出無影飛劍,雖然事後想起完全是作死,卻也暗合了六脈神劍的修煉神髓。


    或許名家小說裏蘊含了某種超越時空的精神暗示呢?在沒有危險的情況,試一試總沒有錯吧。


    大廳裏燭光搖曳。他大搖大擺的走了過去。


    剛費力的走上台階,便看到一個披甲的黑臉壯漢靠在太師椅上。一隻大腳踩在麵前的紅木方桌上,目光陰冷的盯著下首一名躬身而立的隊率。


    在那方桌上擱著一把偃月長刀,刀柄旁並排放著兩小壇開封的美酒。淡淡的酒香飄散在大廳,和一股子兵戈的血腥味攪合在一起,聞著讓人反胃。


    黑臉的身邊站著十來個戒備森嚴的護衛,都是眼觀鼻,鼻觀心,垂手而立。


    桌對麵的隊率瘦高如麻杆,一邊說話一邊抹著額頭的冷汗。


    “將軍請放心。這次屬下定能抓到那大膽的胡賊,剁了他的一雙賊手!”


    “放心個卵!”黑臉將軍一腳踹飛了一壇酒,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你看看,你們來看看。老子都成烏眼青了!這要迴到營裏,還不被那兩個王八活活笑死?”


    十方躡手躡腳剛走到桌旁,差點被飛來的酒壇砸中腦袋。他蹲下身躲開,又聽到大黑臉在鬼叫,就好奇的踮著腳趴在桌上瞧。


    果然看到那家夥的一隻眼是烏青的,眼眶邊上還有淤血。隻是他本來就一張黑臉,晚上離遠些還真是瞧不出。


    十幾個護衛都低著頭不敢說話。知道這劉閻王臉黑心更黑,萬一表情不到位,惹惱了這活閻王,真能一刀送他們見真閻王的。


    “撲哧”,寂靜的大堂內傳出一聲低笑。


    “娘的,哪個在笑!”


    劉閻王怒目圓睜,瞪起牛眼掃過身旁的十來個部下。看了一圈也沒找到是哪個,又惡狠狠的瞪著對麵的瘦麻杆。好像就是那邊的方向!


    眾護衛被那兇狠的目光掃過,仿佛被一隻毒蛇盯上,渾身都不自在。心中驚恐又抱怨。哪個不開眼的玩意兒啊,在這時候作死連累大家?


    “是你?”


    “不不,不是屬下。屬下沒有笑,真沒有笑!”瘦麻杆抬起頭,目光驚慌躲閃。


    劉閻王獰笑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兇厲的光芒。他起身抓起偃月刀的長柄繞過了方桌,走到瘦麻杆身後,猛地一刀迴身斬落。


    “噗”的一聲,一腔熱血噴灑向半空。瘦麻杆的腦袋應聲落地,咕嚕滾在一旁,圓睜的雙眼裏滿是驚駭。無頭屍身晃了兩晃,雙手無力的抓向前方,終於栽倒在地上。


    劉閻王啐了一口,看著屍體冷笑道:“哼哼,誰不知你是胡亢舊部,暗地裏一直仇恨我家大人。如今還想看我劉閻王的笑話?”


    殺了個人,出了胸中惡氣,心情也好了許多。


    他斜眼看著噤若寒蟬的眾人,嗤笑道:“怎麽不說話?殺個胡亢餘孽,有啥大不了!當日杜曾大人求親南郡太守劉務,那小老兒不識抬舉竟敢拒絕,還不是讓咱滅了滿門?”


    “將軍說得對!殺個叛逆罷了,沒啥大不了。我等都看到這小子暗通胡賊了。”


    “沒錯,沒錯,都看到了!”


    “哇哈哈……”劉閻王抓起濺了血水的酒壇子,“咕咚咚”一頓痛飲。他嘴角和臉上都粘上了血跡,呲著一口黃牙狂笑,有如地獄的惡鬼。


    半壇酒一飲而盡。酒壇隨手扔到腳下,暢快的說道:“這次我等身負重任去長安報捷,必定會有官職封賞。到時候,大家都弄個將軍當當,豈不痛快!”


    看劉閻王心情轉好,一個白淨臉的護衛趁機道:“既然咱大人已是南中郎將,又兼任竟陵太守,還打跑了來搶便宜的陶侃,何必再去長安討虛名?不如自立……”,


    劉閻王冷笑著擺手道:“你們不懂。杜大人說了,隻要有長安那小皇帝的封賞,南邊的司馬睿就不敢再打咱的主意。等他南北司馬家跟胡人明鬥,咱就悶頭占地發大財。到時候不管胡人還是朝廷,都要看咱的臉色。”


    “高明啊!太守大人果然目光長遠!”


    “這才是深謀遠慮啊……”


    護衛們翹起大拇指一通的馬屁。


    “嘖嘖,真不要臉呀!”一個清晰的童音在大廳裏響起。


    “誰!”


    “快出來!”


    一群人“嗆”的拔刀,悚然四顧。


    燭火搖曳的大廳裏卻看不到別的人影。有人望向地上的無頭屍,頓時頭皮發麻,後背泛起一陣冰冷的寒意。


    那無頭屍的腦袋居然被放迴到了脖子上,拚合處一道血痕觸目驚心。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瞳正空洞的瞪著他們。


    “什麽人,敢裝神弄鬼!”劉閻王握著偃月刀的長柄,一腳蹬翻了身前的方桌,躲在桌後警覺的四下張望。


    十方沒理他們。邁著小短腿圍屍體轉了一圈,覺得放得還端正。歪著腦袋再看看,又忍不住搖了搖頭。


    就這樣一群烏合之眾,手段下作的比胡賊還惡心,憑他們能拯救北方漢人?唉,果真是沒救了!


    恍惚中,似乎有一團黑影從屍體腳步升起,衝著他遙遙一拜。十方忙揉了揉眼睛,再看那黑影又不見了。咦,是幻覺嗎?


    “腳印!是血腳印!”身後忽然傳來驚恐的叫聲。


    劉閻王麵色慘白,盯著屍體旁憑空出現的一溜血腳印。驚得他渾身僵硬,頭發根根炸起。


    他臉部因恐懼而扭曲,奮力一刀劈中身前的方桌,聲嘶力竭的吼道:“啊……老子人擋殺人,鬼擋斬鬼!妖魔鬼怪速速離開,速速離開!”


    喊聲到最後已經走了音,咆哮變成了顫抖的尖叫聲,在漆黑的夜空久久的迴蕩。


    十方被這群發瘋的家夥嚇了一跳。低頭看腳下,才發現剛才不小心踩進血水裏,留下了一串帶血的小腳印。


    唉,合腳的鞋子隻有這麽一雙了。他心痛的在地上蹭了蹭,又前後左右的蹦跳了幾步。小小的血腳印迅速變淡,漸漸看不到了。


    “大人小心!它朝你那邊去了……”


    身後的護衛都退到了客廳的邊緣,在嘴裏默念著“冤有頭債有主”。他們驚恐又敬佩的望著手握刀柄不退一步的劉閻王。


    劉閻王低頭瞧著發抖的手,咬著牙又猛拽了兩下。桌子發出“咯吱”的怪響,就像有鬼在叫。


    偃月刀鋒深嵌進厚實的紅木板裏。不知是不是手抖使不上力,一時半會兒竟沒拔出來。


    盯著逐漸靠近又消失的血腳印,劉閻王的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小腹裏湧起一股尿意。


    他哆嗦著大喊道:“太一大神、道祖佛陀,快來下凡捉鬼啊!”


    涓涓熱流順著股下流出,順著褲腿滴滴答答。


    恐怖的寂靜中忽然傳來了歡唿聲。唿喊聲漸漸匯聚成一片,朝著宅院這邊奔湧過來。


    我的兵馬迴來了,兵馬迴來了!劉閻王精神一震,猛地一吸氣拔出了長刀。


    遠處雜亂的腳步伴著火把的亮光一起湧進了院子。大廳裏異象也在這一瞬間消失了。


    劉閻王虛弱的向前走了兩步,忽然麵色尷尬的停下腳步,大聲喝道:“快拿酒來!”


    有個機靈的護衛匆匆跑到對麵的小屋裏,搗鼓了一陣,拎出來一滿壇的酒水。


    劉閻王接過喝了一口,讚了聲“好酒!”便唿唿啦啦的迎頭澆了下去。把一壇子酒水全澆在了身上。


    一陣冷風吹來,他渾身哆嗦著拎著酒壇,看著一隊人馬推搡著兩個渾身染血的胡人走進院子。


    帶隊的隊率上前一揖,抱拳道:“屬下帶人追擊胡賊二十裏,幸不辱命。共斬首胡賊四人,俘虜胡首兩名。全殲胡賊於野。”


    “好!當記一大功。迴去就為你們請功!”劉閻王豪邁的扔掉酒壇,開懷大笑道,“哇哈哈,我大晉有如此虎狼之兵,何懼區區胡賊?來人啊,在這院裏點起篝火。本將要夜審胡賊,看看他們的來曆!”


    身後的大廳下,一個護衛用胳膊碰了碰身旁的機靈鬼,悄聲問道:“哪找來的酒水?那邊的柴房不是搜過了嗎?”


    機靈鬼壓低聲道:“噓,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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