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猛然迴身,看到噴湧的井口已經恢複了平靜。井口邊的水窪裏趴著個渾身銀灰鱗甲的小怪物。


    小怪物身形矮小,正用利爪撐地緩緩的從濕淋淋的地麵爬起來。


    少年悚然站起,擋在小妹身前。左右瞅了瞅,猛然向前一竄抓起之前的鐵棍,警惕的盯著小怪物的一舉一動。


    看著看著,心中不由升起疑惑。瞧這怪物的身形個頭,好像那個被扔進井裏的孩子,可他怎麽變成這個鬼樣子了?


    小怪物背靠在井口,兩隻爪子撐在腿上不住喘氣。過了一會兒,抬頭看了兄妹倆一眼,直起身口吐人言道:“那些賊兵都走了嗎?你妹妹好像受傷了?”


    “你會說人話!你真是那個小孩子,你變成僵屍了!你是要找偷東西的賊兵報仇?”


    “偷東西,偷誰的東西?你認識我嗎?”十方低頭看了一眼,才發現身上鱗甲還沒有褪掉。覺得這少年的膽子好大,居然沒被他變身後的樣子嚇住,還能說話。


    “你脖子上有個吊墜,好像被人搶走了。就是拎著你往井裏扔的那個大高個子。”


    十方摸了摸脖子下麵,發現那枚黃玉章不見了。那可是禿頭大叔輸給他的信物,能調動一個部族的軍隊,很重要的。


    是被三蹦子拿走了?他努力迴憶,想了半天卻記得最後在床上昏死過去。幸好被扔進了井裏,靠著無數魚兒的信仰之力活了過來。


    雖然這次僥幸不死,靈力和真氣也都意外恢複了,他卻沒有多少歡喜,隻想大哭一場。


    如果原先心下靈湖是一片湖泊,如今就隻剩一個小池塘。丹田氣海也同樣悲催,如果說從前的氣海是個池塘,那麽如今就是個水潭了。看似滿溢,卻隻有之前真氣和靈力的一兩成。


    至於靈印倒沒什麽變化,也可能是他從不敢探查識海深處,即便有了變化也不清楚。


    隻是……他忽然皺了皺眉。在他體內似乎多了一道陌生的氣息遍布各個竅穴之內,源頭盤恆於眉心深處。這氣息蘊含著古怪的生機,讓氣海、靈湖、靈印之間多了一層說不清的牽扯。


    這是,長春功!他猛然醒悟,這生生不息的感覺不就是彌留之際從玉簡內湧入他額頭的那股氣息嗎?


    這到底是什麽功法,不是靈力又不像真氣,隻是在垂死之時不斷默誦,默默以心意冥想,就能獲得神奇的生命之力。能讓死人不死,保留一線生機?


    迴想之前,如果沒有這玄而又玄的生機吊命,即便三蹦子把他的屍體扔進井裏,他還能靠信仰之力複活嗎?


    他默默運轉長春功的一層法訣,立刻清晰的感覺到身體的氣息在內斂,心跳緩慢了下來。就連剛才還很強烈的饑餓感也消失了。


    他驚訝的摸著肚子。這功法在收斂氣息時和收字訣有些像,卻又明顯不同,更像在修煉辟穀之術。那他以後就不用怕挨餓了?他的許願真的實現了!


    “哈哈,哈哈哈……”他開心的大笑起來。


    “你,你想幹什麽!你別過來,我可厲害了!”少年緊握鐵棍,驚慌的望著對麵仰天狂笑的小怪物。


    “哥,你看,你看他身上……”陽光照在小怪物身上。隻見一片片鱗甲漸漸變淡,仿佛融入了皮膚,一點點消失不見了。


    轉眼間,院子裏的小怪物蛻去了一身鱗甲,變身成了一個五、六歲大渾身光溜溜的小娃娃,笑眯眯的站在水井邊。


    “你你,你又變成人了!”少年吃驚的望著眼前的光屁股小孩,腦子裏一片混亂。


    “嘿嘿,又變迴來啦。”十方笑嘻嘻的走了兩步,開心的伸展開胳膊,大叫道,“死裏逃生呀,我終於又自由了!”


    女孩的嘴角上翹,臉色卻越發的蒼白。她捂著肚子,在少年身邊喃喃道:“哥哥,我的房裏有幾套小衣服,去給他找一件吧。”


    少年看小妹的臉色變得慘白,眼圈發紅道:“你等著,我先去給你找大夫,你一定要挺住啊。”說著抱起小妹就跑進了一間側房裏。


    十方跟著跑了過去。小屋裏淩亂不堪,桌椅全都倒在地上。少年把小妹放在床上,又細心的蓋了層薄被。


    看到光屁股小孩跟了進來,不由心中煩躁,就要把人趕走。卻被小妹又拉住了胳膊。


    “哥,別出去。現在哪還有大夫。你就陪著我,不要走……”


    少年握著小妹冰冷的手,心裏著急又不敢走開,急得眼淚又流了出來。“那怎麽辦,那怎麽辦啊?找誰救你呀……”


    忽然覺得後腰被人輕輕捅了一下。一個小腦袋探了過來,小聲說道:“那個,讓我來看看她。”


    “不行!”少年擋在床前,臉頰上掛著淚珠,惡狠狠道,“你是妖怪,你會吸我小妹的血!我們藏在床底下都聽到了,你早就死了!”


    十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你才死了。我隻是受傷太重暈過去了。你們當時就躲在床底下?嘿嘿,那你也知道我會法術吧?我是故意變成魚妖才沒淹死的,那可是法術呀。”


    “真的?剛才的樣子是法術變的?”少年眼中閃著光芒。


    “真囉嗦。到底讓不讓看,再廢話她就死了。”


    “好好。你看,你快去看。”少年連忙閃身讓開。


    十方走到床前,對著女孩咧嘴一笑,輕輕掀開了血染的衣角。


    “這血都沒有止住呀。綁的亂七八糟,有剪刀嗎?”


    少年愣了一下,轉身跑了出去。不一會兒拿著一把銅剪刀跑進來。


    十方小心的剪開血布條,看到一個貫穿的血洞,傷口四周呈黑紅色,已經發炎了。


    “內部髒器受傷,傷口發炎。這下麻煩了。”他可不會做什麽內髒縫合的手術,又沒有內服的消炎藥。女孩還失血過多,這種情況應該是沒救了。


    他讓少年撕了幾條幹淨的布條,重新把傷口綁緊。坐在床邊發呆。


    “還有救嗎,能止住血嗎,求你用法術救救她吧!”


    十方搖了搖頭想說“沒救了”,忽然又怔在那裏。盯著少年問:“你剛才說,用法術救她?對呀,這世界有法術呀。我不會手術,但可以施法術呀!”


    少年望著目光灼熱的小神仙,沒敢搭話。轉身在倒地的衣櫃裏翻了半天,找出一疊青衣和一雙紅布白底的繡花小鞋。


    小心的捧到十方麵前,恭敬道:“那個,小大人,你先穿上這身衣服吧。”


    “咦,你怎麽知道叫我小大人?哦,你是藏在我床底下的。”十方低頭看了看,不在意的擺手道,“沒關係,這樣挺涼快。哈哈,我又不怕冷了。”


    “可是,可我小妹她是個女孩子……”


    十方愣了一下,撓著濕漉漉的短發道:“這樣啊,那好吧。女孩子真麻煩。”


    女孩眨了眨眼,想要笑卻蹙起眉頭,咬著唇閉上了眼睛。


    這是一套很小的衣褲,十方穿在身上正合身。他從椅子上跳到地上轉了一圈,總覺得有些怪,又說不出怪在哪裏?


    索性就不管了。抓著女孩的軟軟的手心,將體內一絲真氣緩緩逼到掌心。卻不知怎麽才能傳到對方體內。


    “額,你感覺到了嗎?”他試探的問道。


    “嗯,”女孩睜開眼睛,點了點頭。“你的手,涼涼的。”


    “不是這個。你能感覺到一絲氣息嗎,能吸收它嗎?”


    “吸收什麽,怎麽,吸收?”女孩吃力的問道。


    十方眨了眨眼。他也不知道怎麽吸收。當初師父給他灌輸真氣,隻說能壓製魔功,可沒說怎樣吸收。好像自然而然就吸收了。


    可如果真氣不行,靈力就更不敢試了。他外放的靈劍暴烈迅猛,殺人無形。天下間能把靈劍當補品的,也隻有那妖女了。


    凝神去看女孩頭頂,不由一愣。頭頂的一縷生機看不到了,隻有身上裹著一層若有若無的灰暗生機,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他揉了揉眼睛,扭頭看少年。見他身上也覆著一層灰蒙的光芒,卻比他妹妹的要明亮許多。


    “奇怪啊,全都不一樣了?”他小聲嘟囔著。心思仍在飛轉,思考著還有沒有別的方法。


    看著麵色慘白的女孩,心中猛然一動:昨晚的自己不就這個慘樣嗎?真氣盡失,靈力全無,重傷又發炎,身體孱弱到極點……


    “長春功!”他精神一振,從眉心深處的靈印泛起一絲精神力的微瀾。


    體內的氣血減緩,心跳近乎停頓。身體仿佛被一股力量封閉了起來,與這世界多了一絲隔膜。


    隻是這股生機更隻在體內運轉,任他如何試探,都無法擴散向體外,更不用說傳功給別人。


    “小大人,我妹妹怎麽樣了?”少年見他半天不動,又深鎖眉頭,小心翼翼的問道。


    “額,好像,有點難啊。”


    說有點難,隻是為了安慰少年,他其實已經想不出辦法了。


    “啊,那怎麽辦,那怎麽辦啊?”少年雙目含淚,又要低聲嗚咽起來。


    “唉,你比女孩子還愛哭呀。”十方背起小手在床邊轉了兩圈,猛的站住一砸手掌道:“有問題,肯定有問題!”


    “啊,什麽有問題?”少年淚眼婆娑的望著他。


    他沒理少年,握起女孩的小手,神情嚴肅道:“你聽好了。我現在要傳你幾句口訣,一定要學會。在我迴來之前不斷默背,再用意念冥想,或許還有一線希望。你願意試試嗎?”


    “隻,隻有一線嗎?”少年紅著眼圈問道。


    十方沒搭理這個愛哭鬼,眼睛不眨的望著已經虛弱到極點的女孩。


    女孩嘴唇發白,疲乏的說不出話,卻目光堅定的盯著他,眸子裏閃著對生的渴望。


    “好,你聽好了。這功法叫長春功,我隻傳第一層。凡天地萬物,從誕生到寂滅,就如那野草總有枯萎的一日。但草木與人不同,人枯萎便是死亡,草木枯萎還有下一個春天。這便是長春功的真諦,使人身如草木,存蓄生命之力,堅韌求存。當以人身為封閉小天地,自洽循環。使得重傷凝滯,忍死得生。生機雖弱小,卻如野草,逢春必生……”


    見女孩微微點頭示意,他便開始傳授長春功的口訣。行氣的竅穴順序也依次在女孩身上點過,如此反複,直到她記牢為止。


    “都記住了嗎?”


    “嗯!”女孩眸子發亮的用力點頭。


    “那就好。我出去一趟。迴來之前你要不斷默背冥想,想象有一道氣息沿竅穴運轉,千萬不要停。”


    女孩費力的點了點頭,不再說話。蒼白的小臉透著一絲興奮和執著。


    十方走出屋門。看少年也跟了出來,不耐煩的揮手道:“愛哭鬼,你就在這裏守著妹妹,哪裏也不要去。”


    “我,我才……好吧。”少年喏喏的想要爭辯,最終卻忍住了,手握鐵棒站在了門口。


    十方走出院子,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歪起腦袋望著頭頂嘟囔道:“怎麽才一道飛劍啊?唉,真是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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