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賊兵表情古怪,大眼瞪小眼。


    “娘的,小廢物。就不能早死一會兒?”三個賭鬼跟在胡老大身後,罵罵咧咧的走出屋門。


    待會兒就要分金子了。有胡老大當證人,賭賬當然還得還,除非三蹦子現在能死掉。不過要殺掉這家夥,似乎有點難。


    三蹦子興奮的搓著手。低頭看著床上沒了氣息的小人兒,搖頭歎道:“真可惜啊,差點就知道仙法是啥樣了。看在你給咱贏了一塊金子的份上,老子把坑挖深點,不讓野狗把你給刨了。”


    他一把抓起十方的衣領,就像拎著一隻死掉的小狗走向屋外。


    空蕩蕩的院子裏滿地血跡。北牆樹下堆著十幾具屍體,都是這家原來的主人。高大的正屋裏燈火通明,一夥兵痞在大唿小叫的分金子。


    三蹦子聽到屋裏的吆喝聲,惦記著他贏的賭資,頓時心急起來。左右看了一圈,發現不遠處的歪脖樹下有一口深井,急匆匆走了過去。


    探頭往下看,隻見井中映著殘月和一個模糊的人臉。他驚得後退,扭頭想了想又覺得不對,那人臉不就是自己的倒影嗎?


    “娘的,自己嚇自己!”他又一次來到井口,倒提著準備往下扔,忽然看到從十方脖子裏掉出一個明亮的吊墜。就一把扯了下來,把人扔進了井裏。


    “噗通”一聲水響,水花四濺,十方像石塊沉入井中。


    三蹦子拿著玉墜在月光下仔細端詳:那是個圓形的黃玉章,頂部有圓孔,穿在一根紅繩上。黃玉章刻著密密麻麻的符號,看不懂是什麽東西?


    “帶在脖子上的,應該很值錢吧?”他在手裏掂了掂,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興衝衝的朝大屋那邊走去。


    “三蹦子,是你嗎?”有巡夜的士兵從大屋裏走出來,提著刀朝著黑暗裏喊道。


    “廢話,不是我還是鬼啊!”三蹦子挺著胸走了過去,在心裏幻想著妻妾成群的美好日子。


    就快走到大屋裏,幾個夜巡士兵忽然一臉驚恐的指著他喊道:“你,你別過來。鬼,有鬼啊!”


    幾個家夥瘋了一樣跑迴屋。屋內頓時大亂,轉眼間有幾十人提著長刀湧了出來。


    “我靠,你們都瘋了?欠債不還也不用這樣吧!”三蹦子嚇得瞪圓了眼,手扶腰刀停在幾步之外。


    不就是五、六個人賭了一把,贏了點錢。居然收買了一屋子的人想砍死他賴賬?胡老大還打頭衝在最前麵?還講不講江湖道義了!


    “喂喂,你們幹什麽呀?大不了老子不要錢了。用不著這樣吧?”


    胡老大臉色鐵青的站在人群最前麵,壓低聲音喝道:“三蹦子,別迴頭。快跑過來!”


    三蹦子心裏好奇,忍不住扭頭去看。


    一聲弓弦響,一道羽箭貼子耳朵飛過,“砰”的射中了什麽東西。聽那聲音,離他最多不過兩三步。


    他渾身一緊,猛地彎腰往前一竄,在地上翻滾了一圈鑽進人群裏。身後一股風聲刮過,衣服“刺啦”被劃開。


    一排弓箭射出。


    “叮叮咣咣”響成一片。渾身青黑的張連山站在昏暗的陰影下,被射成了一隻刺蝟。他用一隻手臂擋住腦袋,怒吼了一聲就衝向人群。


    喊殺聲驚破夜空。接著便是慘叫……


    院子沒過多久又安靜下來。張連山身中數十刀,一隻眼上插著一把斷刀,逃入夜幕深處。內宅的地上也多了七、八具新鮮的屍體。


    三蹦子心有餘悸的提著刀站在門口,心裏恍恍惚惚,到現在還不確定是不是在做夢。


    張連山居然變成僵屍來找他們算賬了?可殺他的不是陳四娘嗎?這家夥變成僵屍,腦子也壞掉了?


    說起來真是幸運,逃過了一劫。可惜欠賭債的死了三個。不過分金子的也少了八個,每個人又能多分到不少金子。也不算吃虧。


    “娘的,那貨不是死了嗎?咋又活了?”


    “屍變了唄。這幾天咱見的妖怪還少?張連山算是最弱的妖怪了。他要再敢來,肯定砍死他!”


    一夥叛兵議論紛紛。看神情更是躍躍欲試,沒有一絲害怕的樣子。


    事實也確實如此。除了剛開始被變成僵屍的張連山嚇到,死傷了幾個人。後麵都是壓著張連山狂砍。要不是那家夥還知道害怕跑得夠快,估計已經被砍掉腦袋,徹底掛了。


    胡老大指揮叛兵把屍體堆成一堆,放了柴火,澆上燈油,一把火都給點了。


    倒不是說不願意挖坑埋了,實在是心裏沒底,被張連山咬死的會不會也屍變?想來想去還是燒成灰安全。


    三蹦子把火把扔進柴堆,看著熊熊火光衝天而起。伸手拍了拍胸口,又摸到那枚黃玉印章。抓在手心想著,會不會是個護身符保了他一命?小大人被他扔進井裏,不會也變僵屍吧?


    漆黑的井中寂靜無聲。在深不見底的井底,一條鰻魚從暗河的縫隙裏遊了進來。在之前不久,它感受到一股力量的召喚,驅使著它鑽入暗河,圍著一個渾身鱗甲的小怪物不斷遊動。


    漸漸地,從狹窄的石縫裏鑽進來的小魚越來越多,在井底攪起一圈圈的水浪。


    小院裏的井口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漸漸地,黑色的水浪從井底湧了上來。在慘淡的月光下,似乎能看到數不清的虛影在水中竄動。


    “胡老大,胡老大,這邊的口井不對勁!”兩個叛兵被怪聲吸引,走到井口看到異象,嚇得趕緊跑遠,生怕再竄出什麽怪物把他們吃了。


    三蹦子臉色發青的站在人堆裏。手握著圓玉章偷眼朝左右看。見沒人注意自己,又向後退了幾步,準備遇到危險隨時跑路。


    這可不是他膽小。一個張連山變僵屍都這麽難纏,那小大人可是會法術的世外高人。萬一屍變再找他算賬,那不是死定了?


    “三蹦子,三蹦子呢?我剛才見他往井裏扔東西了。”有士兵大聲嚷嚷著。


    四周的目光齊刷刷看過來。三蹦子心虛的幹笑一聲,罵道:“李大壯,你他娘胡說啥呢,我哪有亂扔東西?”


    胡老大扭過頭,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剛才把小大人埋在哪裏了?”


    “啊,燒,燒了。剛才順手扔進火裏燒了。”


    “真的?”


    “哎呀,我騙你們幹啥?就是燒了嘛!”三蹦子言之鑿鑿,一臉的委屈。


    胡老大皺眉看了看,指著遠處道:“過去幾個人,把那個石磨搬過去,去壓住井口。”


    那邊牆邊放著一隻大石磨,少說也有兩、三百斤重。幾個士兵跑過去,喊著號子抬起來一步步走到井口,重重的壓在上麵。


    看到沉重的石磨墩在井口,眾人才鬆了口氣。胡老大抬頭看了看夜色,揮手道:“走。這地方不能待了,去鎮北的那個宅子。”


    “那金子……”


    胡老大一瞪眼。“換個地方再分。他娘的,是金子重要還是命重要?”


    一夥人背上行李,抬著一箱半的金子匆匆出了院子,走入月色籠罩的夜幕深處。


    又過了好久,東方露出一線曙光。北邊的一間小屋裏響起了微弱的說話聲。這間小屋也是十方最後躺過的那間屋。


    “哥,你別出去,惡人會發現我們的!”


    “放心,我親眼看到,他們早就跑了。那些惡人也怕妖怪,我隻出去看看……”


    床下的一塊隔板被頂開。一個皮膚古銅色的少年從地板下爬了出來,迴頭小聲道:“小妹,你先別出來。我去看看就來接你。”


    身後沒人說話。少年以為小妹在生氣,迴頭悄悄歎了口氣,從床底下鑽了出來,走出了屋門。


    清冷的空氣迎麵吹來,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他的身上穿了單薄的衣衫,是半夜睡得迷迷糊糊,被老爹拉著跑進小屋推到床下的。


    老爹掀開隔板讓他鑽進去。轉眼又抱著小妹跑進屋,關上門又把小妹塞了進來。還囑咐他們死也不要吭聲。


    透過隔板的縫隙,他似乎看到了一貫不苟言笑的父親在對他微笑。


    屋門被“砰”的撞開。月光下有幾道寒光劃過。父親高大的身軀倒下,被一群強盜拖了出去。


    院子裏哭喊聲連成一片,片刻後就沒了聲息。


    少年渾身顫抖,不知是憤怒還是恐懼。這群闖入家中的惡賊,轉眼殺光了他所有家人。他想爬出去拚命,卻被小妹死死拽著胳膊……


    少年走到院子裏,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眶裏湧出了淚水。在小妹看不到的地方,他又變迴了脆弱的孩子。


    院子裏到處都是殺戮的血跡。在正屋外還架著一堆木炭,上麵有幾具燒焦的骸骨。


    他衝過去,憤怒的踩碎了一隻骷髏。他知道這是惡賊的遺骸,是被僵屍咬死的賊兵!


    “活該!惡賊,把你們全都咬死,全都咬死!”他流著淚大喊。


    “咕咚,咕咚……”從水井那邊傳來沉悶的撞擊聲。


    他想起了昨晚看到的一幕,小心的走了過去。一步步靠近被巨磨蓋住了井口。看到井口四周全是水漬,有水不斷的從縫隙裏濺出來。


    “是,是你嗎?你迴來找惡人報仇了?”他的聲音在顫抖,顫抖中又有些興奮。


    昨天晚上,他從床下的縫隙看到一個高大的惡賊提著那個死去的孩子走出門,在月光下扔進了這口井裏。好像還從脖子上抓走了什麽東西。


    “他們說你會法術?你變成厲鬼一定更厲害,一定能殺光那群惡賊……”少年的眸子裏閃著異樣的光芒。


    他跑進柴屋找到一隻鐵棍。興奮的跳上磨盤,把鐵棍的一頭插進磨盤中央。他的整個身子懸空吊在另一頭,用力的往下使勁。


    石磨隨著他一次次下壓震動,終於在十幾次後,緩慢的移開了井口,從井沿掉落下來。在地上翻滾了半圈,差點壓在少年的小腿上。


    水浪從井口湧出。汩汩的水花如噴泉躍起,在陽光下閃耀,能看到好多小魚的身影隱沒在水浪裏。


    少年這才感覺到害怕,屏著唿吸彎下腰趴在井口,忽然看到一隻裹著鱗甲的爪子從水中探出,抓住了井沿。


    “啊……”身後傳來驚唿聲。一個八、九歲大的小女孩摔倒在地上。


    “小妹,小妹,你怎麽了?”少年趕忙跑過去,把雙目緊閉的女孩扶起來。手裏黏糊糊的,定睛一看竟是鮮血。


    女孩穿著一件單薄的衣衫,腹部以下的衣襟已經被鮮血染紅。


    少年用顫抖著手掀開衣角,看到小妹的肚子上草草的纏著幾圈繃帶,已經被血浸透成黑紅色。


    “你受傷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少年心慌意亂的抱著小妹。難道躲進地窖前小妹就受傷了,她居然一聲不吭忍到現在?


    “我真是,我真是個笨蛋啊!”少年再也忍不住,嗚咽的痛哭起來。小妹是他最後的親人,難道也要離他而去?


    “哥,我沒死啊……”女孩虛弱的睜開眼,看著痛哭流涕的哥哥,望著他身後小聲道,“你身後那個,是什麽東西?”


    看到小妹又睜開眼,少年心中大喜過望。再聽到問話,心中又是一驚。他身後有什麽東西?那個小孩,他真變成僵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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