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是被亂哄哄的人聲給吵醒的。


    他伸了個懶腰。這一覺睡得真舒服,昨天爬山的稍許疲憊也一掃而空。


    扭頭看曹公公已經不見了。走出帳篷,微風拂麵,暖洋洋的陽光照在臉上,眼前一片明亮。


    遠處有人叫喊著往山穀裏跑,士兵的臉上泛著興奮的神情,有人扛著鋤頭大喊:“挖出來了,那邊挖出金棺了……”


    “咦,他剛才喊的是金棺嗎?”十方愣了幾秒,不自信的扭頭問道。


    “是啊,小大人,是金棺。他們挖出了一副金棺。好多人守營的都跑去看了,咱們也去湊湊熱鬧?”


    身旁的幾個老兵興奮的直搓手。要不是要保護小大人,他們早就溜號跑去看人挖寶了。要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撈點油水呢。


    “曹叔呢,他也去看熱鬧了?”


    “對啊,曹大人過去好一會兒了。他說等小大人睡醒也一起去看呢。”老兵隨口撒了個小謊。


    老曹當初說的是讓他們幾個在這裏守著小大人睡覺。等他迴來了再帶十方一起過去。


    眼看著營裏的人一窩蜂往山穀裏湧,老兵們早就心癢難耐。可惜小大人不是尋常孩子,不但身份尊貴,還會仙法,連校尉大人都對他恭敬有禮。騙這樣的孩子,心裏其實很害怕啊。


    幾個人惴惴不安的等著十方說話。


    見這麽多人都跑去看熱鬧,十方好奇心大起,揮著小胳膊大喊:“哈哈,那還等什麽,咱們快跟去瞧瞧呀!”


    “好嘞!小大人,您還沒吃飯呐,等吃了飯咱們再去?”


    “沒事,沒事,我一點都不餓。快走吧,去晚了就瞧不到了!”


    十方連蹦帶跳的跑進山穀深處。幾個老兵樂得咧開嘴,也緊跟著往山穀深處趕去……


    “就挖出這三副棺材?怎麽還不打開呀?”曹公公站在坑邊,瞧著深坑裏並排放著的兩副黑棺和一副大金棺,不耐煩的問道。


    土坑四周站滿了人。深坑的範圍還在不斷擴大,不停有士兵從坑裏往外運土,卻再沒挖出別的東西。


    土坑對麵,張連山正大著嗓門指揮士兵挖土。老曹和張德順、宋校尉站在一起,都沒分到具體的活,就是來打醬油的。


    張德順摸著短胡茬道:“說要等到午時三刻,在太陽升到正頭頂的時候才開棺。十方呢,他還沒過來?”


    曹公公看了他一眼,應付道:“不急。等開完了棺,裏麵要是發現書簡古物,我再去叫他過來不遲。”


    張德順和宋校尉對望一眼,壓低聲音道:“那個,還是叫他過來的好。”


    “嗯,什麽意思?這挖墳掘墓的玩意兒,幹嘛要叫個孩子過來看?”曹公公狐疑的盯著他倆,一顆心又沉了下去。


    他咽下一口吐沫,悄聲問道:“難道,又有怪事?”


    張德順不自在的摸了摸放在胸口的靈符,心情輕鬆了幾分,低聲道:“那倒沒有。不過,你就不奇怪?咱挖的隻是座假墳,一口裝了金銀的棺材,用得著興師動眾,非要午時三刻才開棺?”


    老曹的眼睛眯到了一起,蹙眉道:“你,你可別亂講啊,說得我心裏發毛。哎呀,他怎麽跑過來了?”


    在土坑另一側,探出一個小腦袋。朝坑裏張望了一會兒,用手捅著前麵一個相貌俊俏的年輕人,悄聲問道:“喂,你帶黑驢蹄子了嗎?”


    陳四站在坑邊,忽然感覺有人在身後捅他,頓時勃然大怒。轉身惡狠狠的掃視一圈,卻沒發現捅他的是誰。腰眼又被捅了一下。愕然低頭,發現一個小家夥正仰著腦袋望著自己。


    張嘴愣了一會兒,想板起臉卻又裝不下去,蹙起眉頭道:“小大人……你,有什麽事?”


    “你們有帶黑驢蹄嗎?有糯米嗎?有摸金符嗎?有絆屍繩嗎?”


    “這個,你,你對盜墓有興趣?”陳四眼裏閃著奇異的光芒,看著這個天真又古怪的小隊率。


    “難道,真的有嗎?哇,那個張連山,他是卸嶺力士嗎?”


    陳四的眼神越發古怪。索性蹲下身,凝視著那雙烏黑的眸子道:“什麽是卸嶺力士?這些話你都是從哪裏聽來的?”


    “不是嗎?我看他拿著一把開山斧,又兇又笨,力氣還大,肯定不是尋龍探穴和望氣的……”


    十方眼神閃爍,滔滔不絕的說個不停。忽然覺得後領子一緊,被人從坑邊提了出去。


    曹公公把這個惹事精放在地上,陪著笑臉向陳四拱手道:“嗬嗬,對不住啊,陳校尉。我家小大人給你添麻煩了。”


    陳四似笑非笑的瞧著一旁眼巴巴的十方,也拱手道:“不妨事。你家小大人很有趣,沒事可以來找我玩。”


    老曹尷尬的笑了笑,拉著十方走出了人群。看到四周都沒有人了,才抹掉額頭的冷汗,抱怨道:“我說十方啊,你找誰聊天不好,偏去招惹那個陳四?他可跟李洪是一夥的,是咱們的敵人呀。”


    十方舔了舔嘴,拉著曹公公蹲下身,在他耳邊悄聲道:“這個陳四,她是女的。”


    “啊!”曹公公大叫了一聲,又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驚疑不定的盯著他。


    十方擺出一副沉穩的神情,用力點了點頭,帶著興奮道:“那個陳四她沒長喉結,又討厭被男人碰觸,還很喜歡小孩子。唉,都怪我長得太可愛……”


    見老曹無語的望著他,忙又收起笑容,循循善誘道:“還不信?你想想她換成女裝的樣子。”


    曹公公摸著光滑的下巴,沉思良久。“嗯,不錯,若換成女裝還真是個美人。就是,那個小了點。嘖嘖,真想不到陳四居然是個女人?嘿嘿,厲害啊。你什麽時候瞧出來的?”


    十方揚起腦袋,得意道:“她身上有淡香。我第一次見麵就聞到了。她還特別愛幹淨,跟李洪和張連山很不一樣。而且長得太好看,還沒有胡子。”


    “你何時發現她沒喉結……”


    “哦,剛剛發現的。”


    “哈,原來你也是個馬後炮呀。”


    十方翻了個白眼,果斷的結束了這段不愉快的聊天。


    “不過話說迴來,你怎麽自己跑過來了?不是說了等我迴來叫你嗎?”


    十方瞅了眼遠處看熱鬧的老兵,笑嘻嘻道:“我叫那幾個老兵帶我來的。這麽熱鬧的事,我肯定得過來呀。”


    “唉,熱鬧歸熱鬧,就是有點危險。算了,有這麽多人在前麵,又是陽氣最盛時開棺。應該沒大事。你吃飯了嗎,我還帶了個烤餅。”


    十方不客氣的吃了烤餅,又喝完水囊裏的水,打了個飽嗝。踏實的坐在樹蔭下,拿著一根幹樹枝逗螞蟻。玩了一會兒,聽到前麵人聲鼎沸,大喊著要開棺了。


    他興奮的扔掉樹枝和奮力爬行的小螞蟻,跳起來就要去湊熱鬧;被曹公公一把抓住了胳膊,死活不讓去。


    “別急,別急啊。等他們開棺以後再去。不差這一會兒!”


    十方哭喪著臉站在那裏,心裏癢得像被貓抓一樣。遠遠的聽到“轟”的一聲悶響,人群裏傳出一片歎息。


    曹公公鬆了口氣,拉起十方走了過去。


    圍觀的士兵紛紛讓開。他們走到張德順身邊,看到金棺已經打開,裏麵躺著一具身穿甲胄的遺骸。屍骸的骨架高大,除了一把大刀陪葬,身邊別無一物。


    李洪麵無表情的站在坑邊。盯著打開的金棺看了許久,忽然高聲道:“把屍體拉出來,撬開棺底!”


    太晦氣了吧!下麵的士兵麵麵相覷,相互推搡著,誰也不願第一個動手搬骷髏屍骸。


    “廢物!”李洪轉過身,衝著人群裏招了招手。


    五個精壯的士兵越眾而出,跳進土坑裏。二話不說抬起屍骸的四肢和軀幹,扔到了坑邊。零落的骨頭灑了一地,被幾名士兵隨意踩在腳下。


    十方凝神看下坑的幾名士兵,果然發現他們生機中縈繞的黑氣。也是這些黑氣的攪動,讓他們的生機比平常士兵壯大了一倍。


    幾名士兵揮刀劈砍。金棺的金漆隨著刀砍剝落碎裂,轉眼間被砍得破碎不堪。幾把長刀又插入棺底,隨著齊聲大喝,棺底崩裂撬開。


    眾人眼前頓時一片金燦燦。一層鋪在棺底的黃金出現在了所有人眼前。


    圍觀的士兵頓時如翻滾的沸水。人群騷動了起來。


    “都閉嘴,退後!”張連山提著開山斧,兇惡的目光掃過眾人。每個人都心頭一寒,不自覺的低下頭,強壓下心底蠢蠢欲動的貪念。


    李洪掃視一周,冷冷道:“從此刻起,三丈之內不許站人。違者立斬!你們五個,去取木箱,把金子收起來。”


    圍觀的士兵在威壓之下轟然後退。土坑邊隻剩幾個帶兵的軍官,等著清點黃金。


    “嘖嘖,真是狠人!”十方看著潮水般後退的士兵。“還好有這幾個家夥鎮場,我看好多當兵的都要拔刀搶金子了。”


    曹公公撇了撇嘴。“這群人啊,都是沒見過大場麵的土鱉。這上麵一層才多少個馬蹄金,最多也就幾百斤。值得搶嗎?”


    低頭見十方兩眼放光的連連點頭,氣笑道:“你也是個眼皮子淺的。在宮裏這麽久,陛下沒少打賞你吧!就你給那兄妹的珍珠,也值不少錢呢。”


    十方眼睛如兩道彎彎的月牙兒,笑眯眯道:“賞賜的哪有搶來的舒服?等會兒萬一打起來,咱們也去搶幾塊!”


    “唉,真是瘋了。有官不當,要當強盜?”曹公公哭笑不得,歎著氣去看另兩口黑棺。


    不一會兒工夫,五個士兵找來一口空箱,把馬蹄金全放了進去。棺材裏果然隻有淺淺一層,放入箱子隻有少半箱。


    箱子被放在李洪的腳邊。李洪滿意的點點頭,指著另兩隻黑棺道:“你們用濕布遮住口鼻。全部都打開吧。”


    遮住口鼻?坑邊看熱鬧的幾個機靈鬼渾身一震,包括十方在內,同時向後退了一步。


    李洪看到他們的慫樣,隻是冷冷一笑,目光犀利的盯著兩口黑棺,神情也沒剛才那般輕鬆。


    “咳咳,咱們隻是有備無患,有備無患啊。”張德順老臉一紅,又向前邁了小半步。


    “小心才使得萬年船。張校尉思慮長遠,是將軍之才啊!”曹公公翹起大拇指,給老張點了個讚。


    “噗通”“哐當”兩聲撞擊,兩口棺蓋一起落地。從裏麵騰起兩團黑霧,在陽光的照射下又縮迴棺口,仿佛溢滿的水波上下起伏。


    “你們,都快上來!”李洪麵色一變,在坑邊大吼道。


    一個士兵退後時踩到一節腿骨,腳下打滑,身體猛然前撲,竟栽進了黑棺裏,被滾滾霧氣吞沒。


    近處的兩個士兵手疾眼快,衝到黑棺前,拉住他兩隻腳。


    卻聽見棺材裏不斷嘶聲慘叫,猛然從黑霧裏伸出兩隻血淋淋的手,掐住了他們的脖子。


    “鬆開,救命啊!”兩個士兵驚恐的盯著眼前的血手。有無數黑紅的線蟲順著血手爬上了脖子,飛快的鑽進了他們嘴裏。


    兩道寒光閃過,身後兩個士兵一人一刀,砍掉了那兩隻血手,把受傷的同伴拉到了一邊。


    “別碰他們!”李洪陰沉的大喊。


    可惜晚了。兩個受傷的士兵猛烈的咳嗽,唾液混著黑血線蟲濺在了兩人的臉上,鑽進了他們的鼻孔裏。


    李洪歎了口氣。向後退了一步,同時揮了揮手。


    從他身後衝上來十名全副武裝的弓弩手。沒有絲毫猶豫,手中弩箭如飛蝗般射向坑裏的士兵。


    慘唿聲從土坑裏傳出,片刻後寂靜無聲。


    十名弓弩手退下,又有兩個士兵提著木桶走上來,桶裏裝著粘稠的液體。他們把木桶扔下去,身後再上來一人,舉著一隻火把扔進土坑。


    “轟”的一聲,土坑裏騰起熊熊火焰。濃煙混著烤肉的異香隨風翻滾。


    十方被曹公公護著退到人群裏。


    他偷眼望著遠處那排弓弩手,在心中設想遇到對方連弩突襲會怎樣?想來想去絕望的發現,居然是必死之局。他的飛劍甚至來不及發出,就會被對方射成刺蝟。


    他吞了口吐沫,望著對麵臉色發黑的李洪,心底的恐懼又增了一分。這個家夥,實在太危險了。


    不然,趁亂殺了李洪?反正金子也有了。殺了這禍害就迴長安吧。帶上玲瓏姐,和師父一起去洛陽找月牙兒……


    冥冥中,似乎個聲音在心底喃喃低語,慫恿著他飛劍殺人,永除禍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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