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淩春直睇著他半晌,心疼地輕摟著他。「往後咱們都可以一道用膳,隻要得閑,三舅舅可以教你習字讀書,四舅舅可以教你練武強身。」


    「我呢,我呢?」周呈曦不滿沒被點到名。


    「你二舅舅可以教你蒔花弄草。」


    「……我呢?」坐在殷念玄左手邊的殷遠淡聲問。


    周淩春眨了眨眼。「等你再長大一點,你爹可以教你經商。」唔……她相公最近怪怪的,總覺得他好像有意無意地和她的兄長們比較著。


    她想,應該是她想太多了,他沒事跟她兄長們比較什麽啊?


    「娘,你呢?」


    「我?」沒料到自己會被點名,她攢眉細想著,喃喃自語。「糟,我好像沒什麽拿手的。」


    她總覺得自己學了很多,可真正要端出本事教人,卻好像沒什麽本事。餘光瞥見殷念玄期盼的目光,帶著涼風的暑夜裏,教她莫名冒汗……她到底可以教他什麽?


    「隻要你可以陪在他身邊,他就開心了。」殷遠淡聲替她解圍。周淩春心頭一喜,正想感激他,卻又聽他道:「當然,下藥、偷窺那一類的,就省下吧。」


    霎時,周淩春接受到數道目光淩遲著自己,她滿麵羞紅的瞪著自己的壞心相公,還以為他轉性連嘴都乖了,可誰知道那嘴壞是天生的,三天兩頭不把她幹過的蠢事拿出來背誦一迴,他日子很難過。


    「和我家妹子相比,殷爺在外的作為才真正教人甘拜下風。」惜妹若命的周呈曦哪裏能忍受他一再踩妹子痛處,不稍稍迴報,他就跟他姓!


    周淩春呆了下。雖然轉移焦點也算是一種解圍,可有必要在孩子麵前說這些嗎?


    不妥不妥,大大的不妥。


    殷遠瞥了周呈曦一眼,唇邊笑意若有似無。「幸好二舅子識得的是現在的殷某,要是再早個五六年,就會知道外頭傳言的才風光呢。」


    「不用,現在就夠了,搶地奪鋪還劫貨,除了殺人放火……不對,說不定這些事你以往就已經做過了。」周呈曦毫不客氣道出他從周呈煦那裏得知的二手消息。


    殷遠哼了聲,正要開口,卻被周淩春搶白——


    「二哥,你才剛迴京師多久,淨從坊間聽些小道消息。」如果可以,她真想要捂住念玄的耳朵,別讓他聽見大人之間的針鋒相對。


    殷遠微愕地望著她,像是有些難以置信她早已聽過那些傳言,但待他的態度卻始終如一。


    「正因為是小道消息,所以才想跟殷爺確定,省得誤解他那就不好了,對不?」周呈曦撇了撇嘴,決定偃旗息鼓。


    「這當然是誤解。」周淩春一句話打住了這無趣的話題,拿起桌上的柚子吸引殷念玄的注意力。「念玄,你瞧,這是什麽?」


    「我不知道,我沒瞧過。」他有些羞赧地道。


    事實上他沒見過的東西可多了,打他有記憶以來幾乎都在病榻上,就連屋外也難得踏出,和同齡的孩子相較,他顯得無知許多,但他天生的溫良性情卻比同齡的孩子強大太多。


    「這是柚子,隻有巴烏城才有,你沒見過是正常的。」她本想要剝,但一想到還在用膳便暫時交給他。「待會用完膳,我再剝一點給你嚐嚐,這是你大舅舅親手栽種的,托二舅舅帶迴來的。」


    「謝謝娘。」殷念玄好奇地摸著粗糙的柚子皮。


    「好了,用膳了。」周淩春一聲令下,周家人整齊劃一地舉筷用食。周淩春還不住地替殷念玄布菜,動手替他剝蝦剔蟹,分量皆不多,畢竟他的身子正慢慢有起色,想正常進食得要慢慢來,今晚純粹嚐鮮。


    殷遠淺啜著酒,目光時有時無地望向周淩春,困惑隱藏在濃纖長睫底下。


    為了活下去,殺人越貨又如何?哪怕已改朝換代,他隻想當個平凡商賈,依舊有人逼他為求自保而不得不傷人,怪誰?


    別人黑,他更黑,隻要能救活念玄,讓念玄活下去,他沒什麽幹不出來,一點罪惡感也沒有,甚至早已習以為常。


    旁人如何看待他,他壓根不痛不癢,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她……他莫名在意她的看法,甚至在意她對他人摟摟抱抱……殷遠搖頭失笑,他這是在做什麽呢?


    她替他救了念玄,感激一定有,或許兩人當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也不難,該是如此而已。


    該是如此而已。


    用過膳後,殷遠讓下人進來收拾桌麵,周呈曦則親自熬藥去了,周呈陽進廚房替周淩春準備一壺溫茶,周呈煦推開了窗子讓屋內的海味消散些。


    「娘,真的隻能吃一口?」殷念玄難得央求著,黑亮亮的眸閃動著。


    「隻能一口,二舅舅說了,今晚吃了太多寒性的食物,你不能再吃了,對你現在的身子骨不好,待你身子好了,想吃多少,我就差人從巴烏城給你送來。」周淩春替他攏著發,掖著被子。


    「明年這個時候,娘還在這裏嗎?」他突問。


    周淩春愣了下,不知該如何迴應。她為什麽不會在這裏?難道他認為她會被他爹給休了嗎?


    不過,好像沒聽過他會休妻耶。


    「四舅子,麻煩你把窗闔上。」殷遠陰滑的嗓音在背後響起。


    周淩春有些失望,因為他並沒有代她迴答,把這難題丟給她,實在是太為難她了。


    周淩春正絞盡腦汁地思考,後頭正在關窗的周呈煦察覺不對勁,瞬地翻出窗外,殷遠迴頭望去,黑眸微眯。


    「娘子,和念玄待在這裏別出去。」


    拋下這話,他關上了窗,才剛走出房門,周淩春便聽見外頭傳來打鬥的聲響。


    她嚇了一跳,環顧四周想找出護身的武器,卻見殷念玄黑眸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


    「念玄,沒事,別擔心。」她笑眯眼道。


    她應該沒有露出一絲慌亂吧,她可不能慌,她要是慌了,他該怎麽辦。


    「娘……爹是不是在外頭做了許多壞事?」


    沒料到他問的是用膳前的閑聊,周淩春呆了下,張口欲言,話到舌尖了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也許爹真的做了許多壞事,但我知道爹都是為了我,之前我常想,要是我不在了,爹是不是就會開心一點。」


    「你在胡說什麽,存心讓咱們難過嗎?」她微惱道。


    「爹的身邊有娘了,希望這一次娘可以陪爹久一點,千萬別像先前那些……」


    殷念玄話未盡,周淩春沒來得及追問,隻因屋頂上爆開破瓦聲,她想也沒想地抱起殷念玄退到錦榻邊。


    還沒能慶幸殷念玄的痩小教她足以輕鬆抱起,從屋頂落下的黑衣人已持長劍淩厲掃來,不見一絲憐憫。


    她隻能將殷念玄拋往錦榻,硬著頭皮以花拳繡腿應戰,順手抄起一張凳子充當武器,打不了人,至少能拖點時間,外頭的打鬥聲極近,四哥應該會察覺有異,哪怕費上一點時間,他一定會進屋救人的。


    然,她腦袋正盤算著,餘光瞥見屋頂又落下一名黑衣人,動作飛快地朝錦榻的方向而去,幾乎不假思索,她朝那人丟去凳子,對方一腳踢飛,她得隙要將殷念玄抱起,背後那名黑衣人已殺到,揚起的長劍迸現青冷光痕,而窗門在這當頭被打開——


    周淩春一見是殷遠,不知打哪來的蠻力竟將殷念玄丟出窗外,幾乎同時,長劍刺進她的肩頭。


    殷遠怔怔地看著她,這一頭,房門被人一腳踹開——周呈陽將墊藥碗的盤子砸向黑衣人握劍的手,周呈陽抽出腰間軟鞭卷住長劍,止住那往下劃開的力道。


    另一名黑衣人見狀,舉劍欲刺入周淩春的背部,後頭周呈煦飛身躍起,長劍如電閃,兩名黑衣人立即屍首分離。


    周呈煦也不管,拋下長劍,一把將周淩春抱起。


    「小姐、小姐,你別嚇我……」周呈煦顫聲喊著,雙眼死盯著她被血水染紅了的月牙白短襦衫。


    「走開,我瞧。」周呈曦一把將他推開,一手診著她的脈,一手查看她的傷勢。


    「淩春,還清醒著嗎?」周呈陽抽迴軟鞭走到她身旁,問著她,狹長美目卻是瞪著窗外的殷遠。


    「醒著……」她氣若遊絲地冋答。


    「醒著就好,醒著瞧瞧你如何推心置腹,人家是如何無情迴報,要你知道真誠相待是得要看對象的。」


    殷遠聞言,微眯起黑眸。


    「好了,別說了,先抱淩春迴易福樓,我好替她上藥。」周呈曦把脈後,立刻催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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