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我沒聽說過相公有孩子。」她近乎自言自語。


    「不會是孌童吧?」周呈煦走到她身旁道。


    周淩春頓了下,微微側眼瞪去。「四哥,為什麽我總覺得你好像在誤導我胡思亂想?」說殷遠喜男風,養了一票男寵就算了,現在連一個孩子也要說成孌童,她四哥什麽時候變得這般邪惡了?


    「我隻是隨口說說。」他不禁喊冤。


    「可是聽起來很真實。」


    「多真實?」


    柔滑的嗓音從背後響起,周呈煦詫異迴頭,不敢相信自己竟沒聽見半點聲響,而周淩春則是駝著背,死都不肯迴頭。


    嗚嗚,被抓到了……她好害怕,不敢迴頭。


    「好大的膽子,誰允你們踏進長壽居的?」他說著,目光落在她腰間那周呈煦的長臂上。


    周淩春抿了抿唇,心想要是說自己迷路,他不知道肯不肯相信?


    「小姐迷路,我來找小姐。」


    一聽周呈煦這麽說,她難以置信的迴頭。難以置信的是連這種瞎眼鬼話,四哥都說得出口,更難以置信的是四哥把罪推到她身上……


    「這麽了得,長壽居前我安排了十幾個人看守,你們可以一路迷進屋子裏,是要讓我知道我養了一群廢物嗎?」


    殷遠的話一如往昔夾諷帶刺,再看他麵無表情的神情,周淩春怎麽揣測不出他內心的想法,壓根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心想,她還是坦白從寬好了。


    說謊很麻煩的,她不會記住自己說過什麽謊的,與其改天被戳破,導致人格受損,她倒寧可現在把話攤開。


    「是娘嗎?」沙啞的細聲在靜寂中更顯刺耳,周淩春不由迴過頭去。


    她瞧見那孩子張開的眼,盡管眼窩深陷,卻完全無損那雙光彩奪目的黑眸,她這才明白原來有人能入睡時像路邊石頭,張眼時卻像沉蘊的玉,從內而外散發出己身的豐采。


    這孩子真是漂亮得驚人,他不會是相公的孌童吧?


    屋裏鴉雀無聲。


    周淩春不說話,因為她等著領罰,但那個擁有罰她權力的男人卻隻是坐在桌邊不發一語,逼得她隻能跟著沉默。


    她坐在床邊,手被方才初醒的孩子緊握著,教她動也不敢動,隻能不斷地偷覷殷遠,無奈地看了眼身旁的周呈煦,周呈煦朝她揚了揚眉,意味著就等她發話。


    她發什麽話呀,她被人贓倶獲耶!


    剛剛要不是這個孩子先出聲,硬是握住她的手,她還真不知道自己會被怎麽請出屋子外。


    是說這個孩子……她垂眼看著好像又睡著的孩子,總覺得令人心疼,尤其他方才開口喊了娘,就像當年失去娘的她。


    而他為何會在這裏,他的爹娘又是誰?她更想知道的是,他該不會是被殷遠帶迴府的孩子吧,如果真是如此,不管怎樣她都要帶這個孩子離開!


    正暗下決定,門外便響起羅硯的聲音。


    「爺,少爺的藥熬好了。」


    「拿進來。」


    羅硯開門,恭敬地將藥碗遞上,雙眼直睇著殷遠。


    殷遠使了個眼色要他退下,端著藥碗走到床邊,周淩春想要退開,可她的手被緊抓著,不禁求救似的看著他。


    殷遠把藥碗遞給她,俯近男孩耳邊,話還未說出口,她已經一把將他擒住。


    「你這是在做什麽?」他側眼睨去。


    「我才想問你在做什麽,沒必要這麽靠近這個孩子吧。」貼這麽近,他到底想對這孩子做什麽?


    「與你何幹?」他像是讀出她的擔憂,麵色泛怒。


    「我……」


    「爹。」


    周淩春愣了下,雙眼直直看著那孩子,就見他淺淺噙笑,「娘,你還在。」


    「唔……」這種狀況到底要她怎麽迴應,是說她剛剛聽見他喊爹,那個爹……指的是誰?


    「念玄,先起來喝藥。」殷遠溫柔地將他扶起,讓他的頭可以枕在自己的肩上,接過藥碗,吹涼了才送到他嘴邊。


    殷念玄乖巧地將腥臭的藥一口口咽下,他喝得極慢,彷佛光是喝下這碗藥就要費上他大半的氣力,等到他把藥喝完時,臉色雖是紅潤了些,氣息卻亂了。


    「爹,我想跟娘說說話。」他喘著聲道。


    殷遠輕柔地將他扶躺在床上,替他掖好被子。「等你睡醒了再說。」


    「可是——」


    「爹曾經騙過你嗎?嗯?」他噙笑哄著。


    「好,就等我醒來。」


    「嗯,等你睡醒了,身子就不會那麽難受了。」


    周淩春不住地看著殷遠,那眸底眉梢滿是打從內心的笑,原來他也可以笑得如此溫柔,如此寵溺。


    原來,這是他對待自家人時的麵貌,而她一直不算是他家人之一。


    這份認知莫名教她難受著。


    待了一會,耳邊響起殷遠壓低的嗓音。「到外頭去。」


    他一起身,她便乖乖地跟出去,就見他坐在外室的錦榻上,眸色不善地盯著自己。


    「念玄是我的兒子。」他淡聲道。


    「嗯。」她知道,剛剛聽得很清楚,隻是有點意外城裏的流言未曾提過這一點。


    「念玄的身子打一出生就帶病,他的心有問題。」


    「原來如此。」她點了點頭,像是想起什麽又道:「所以宮裏的郭太醫是你請來替念玄診治的,他可有什麽說法?」


    殷遠沉默望著窗外,就在她以為他不會迴答時,他低啞的嗓音說:「打他出生,每個大夫都跟我說他絕對活不到十歲,我想盡辦法用盡手段為他續了十年的命,但十年的期限就快要到了,他發病的次數愈來愈多,間距愈來愈短……郭太醫說,他已盡力。」


    意思是說,那漂亮的孩子已經……周淩春咬了咬牙,低聲對周呈煦道:「四哥,差人把二哥找來。」她總算明白為何之前他要跟她要五靈脂了,原來全都是念玄所需要的藥材。


    近百年的戰亂打亂了百姓的生活,有時明明是再普遍不過的藥,卻怎麽也尋不到蹤跡,戰亂的當頭,白銀黃金都買不了人命。


    周呈煦歎了口氣。「不用找,二哥之前就捎了信息,說是今年中秋會迴豐興城。」就知道她肯定心軟,老愛攬些麻煩在身上。


    「是嗎?」她想了下,幹脆坐到殷遠身旁。「相公,郭太醫可有說什麽藥材可以讓念玄稍稍滋補養身的?我去找找,先把藥材湊齊。」


    殷遠緩緩地調迴視線,目光定在她臉上。她的神情極為真誠,像一心為他設想,反而教他困惑了。


    「你為何要幫我?」


    周淩春愣了下,隨即逸出苦笑。「都是一家人,你的兒子也是我的兒子,這不叫幫,而是一家子本該如此。」她知道,他並未視她如親。


    「一家子?」他的一家子隻剩下念玄,可念玄快要撐不下去了,不管他怎麽求,拿什麽去換,也換不來他下個十年。


    「相公,你要是有什麽需要,盡管說吧。」


    「我什麽都不要,我隻要念玄活下去。」他啞聲道。


    「會的,念玄一定可以活下去。」


    到底是誰說殷遠是個絕情絕義之人?要是有人瞧見他現在的神情,還有誰能說他是個冷血無情的惡鬼?


    他不是惡鬼,他隻是一個教人心疼的男人。


    「爺,周家三舅子迴府了,帶了個人要見夫人。」外頭突地傳來羅硯一貫清冷的聲音。


    「可有說帶了誰?」周淩春疑惑地問。


    三哥向來與人不怎麽親近,怎麽會特地帶了人?


    「說是周家二舅子。」


    一見周呈陽和周呈曦出現在長壽居門前,周淩春像蹦跳的鳥兒跳到周呈曦的麵前。


    周呈曦有些受寵若驚,雙臂正要環抱住她時,手卻被她緊握住,他愣了下,心裏感動得喔喔叫。這孩子打從及笄後就不能抱不能親了,抱得最多次的那迴,還是她傷重時呢。


    可瞧瞧,眼前她緊握著自己的手,真是令人太滿足了。


    就知道小別勝……隨便啦,橫豎他跑去巴烏城跟雙麵人大哥住一陣子,真是再正確不過了。


    「二哥。」周淩春軟軟喊著,水眸眨巴眨巴的看著他。


    「嗯?」周呈曦的心都快融化了。


    「可以幫我一個忙嗎?這個忙隻有二哥幫得了,其它哥哥沒辦法的。」她嬌軟的聲音央求著,水眸放射出無比崇敬。


    周呈曦一整個心花怒放了,胸膛一拍,萬夫莫敵地道:「別說一個忙,十個忙百個忙,二哥都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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