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王朝的存續與否,不在於民情不在於朝廷,反而要看這得不得正統,是不是受了天地氣運的眷顧,那這是把那些日出而作的百姓、殫精竭慮的朝臣、奮戰至死的將士等等為了家國昌盛而不辭辛勞的芸芸眾生置於何處了呢?”


    “但是……”


    “千萬年以來的曆史就是這樣,說是一個巨大的巧合也好,或者真的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也罷,沒得正統的王朝國祚最多不到八百年,得了正統的王朝國祚最少不下於八百年。”


    “至今也沒有哪一朝能夠打破這一規律。”


    “當今世上,不管是玄雍還是大夏,亦或者是其他想要與大焱共同逐鹿天下的王朝,顯然也不打算以身試法去打破八百年國祚的規律,但他們應當更不想放任大焱繼續強盛下去。”


    “所以,他們才要以這一種方式使得王朝正統不複存在,也就避免了無論再怎樣窮盡手段都不能在當世斷掉大焱國祚的一種可能性。”


    “分裂天魔大陣。”


    “既然分去了鎮壓天魔的責任,也自然分去了一部分鎮壓天魔的氣運……單從逐鹿天下的角度來看,這可真是令人拍案叫絕的好手段啊。”


    丁摶說的是好手段,但他語氣之中卻明顯流露出了不滿。


    甚至還有些譏笑。


    徐年已經聽明白了丁前輩的不滿是在何處。


    他沉聲說道:“原本隻有一個封印,隻要把這一個封印看好就能封印住天魔,但如今封印分裂成了多個,雖然壓力分散了出去,但這豈不是意味著任意一處的封印若是出了問題……天魔,都將破封而出迴到世間?”


    這就像是原本隻有一個零件,運轉起來雖然會有負擔,但隻要維護好這一個零件不出問題,就能夠繼續運轉下去,但如今卻換成了多個零件。


    盡管分擔下來的壓力是小了,但其餘零件可不是都有最初那個零件的質量,更重要的是這些良莠不齊的零件任何一個出了岔子,都將導致崩盤。


    “是啊,正如徐道友說的這樣,分裂之後的封魔大陣,任何一處出了問題,都將是天魔再臨的災禍,他們是為了自己逐鹿天下,卻想要天下人都一同承擔他們逐鹿失敗的風險……”


    天下王朝的分分合合,丁摶其實也沒太在乎。


    說白了。


    似他這種修為境界的人,壽數已經比絕大多數王朝的國祚還要漫長。


    又不是大焱人氏,哪裏那麽在乎大焱王朝的興衰與否?


    但這天魔出世就是另一種層麵的問題了,王朝更迭尚且都是人族天下,但天魔出世卻將掀起席卷天下的浩劫,身為人族一員的丁摶沒理由也沒能年置身事外,必然是要陷入其中。


    你們逐鹿就好好逐鹿,偏生要把一柄劍先懸在天下人的頭頂。


    這讓身為天下人之一的丁摶如何能夠滿意呢?


    徐年沉思片刻,詢問道:“丁前輩,我們能夠做些什麽,盡可能避免天魔出世的結果嗎?”


    “修複陣法?但這是上古先賢布下的大陣,老實說我雖然看得出契機在於蜃龍,卻也不知道他們具體是以什麽樣的手段將封魔大陣一分為多,也就談不上要如何修複。”


    “逼迫那些王朝?不是我妄自菲薄,但那些王朝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就已經是豁出去了,又怎麽可能受到你我威脅就要放棄好不容易抓緊在手裏的逐鹿機會。”


    “從天魔入手?可是天地式微,上古先賢們都隻能封印天魔而不能將其消滅,當今天下四品境就已是巔峰,我們就連效仿先賢都難以做到,就算知道天魔將要出世,又能夠做些什麽呢……”


    丁摶自己提出,自己解答,自己否定。


    說了很多。


    但卻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最後隻能陷入沉思,不斷喃喃道:“我再想想,讓我再想想,一定能夠有什麽辦法,有什麽事是我們應該做的,不至於束手無策……我一定能夠想到——”


    興許是剛迴到四品境,透過天機看到的事物太過於震撼,丁摶這明顯已經是有些魔怔。


    徐年剛要開口提醒。


    不過沈良更快他一步。


    他的喝聲之中甚至還隱約夾雜著一聲劍鳴,似乎斬去了丁摶腦海中愈發偏激愈發繁雜的諸多思緒。


    “丁摶,夠了!”


    “天下事不是你一個人的事,非得琢磨出個答案不可嗎?”


    “天下大勢哪裏是一個人就可以掌握?”


    “就連儒家聖人都不能一個人決斷天下!你以為你是誰,有能耐替這天下操這份心!”


    “若是你不喜歡下雨,但明日這天偏偏就是要下雨了。”


    “你難道還能讓這天不下雨不成?”


    “我要是你,就該想著明日在屋子裏做些什麽,再不濟出門也備好一把傘,而不是在這裏冥思苦想,如何讓這天下不來雨!”


    丁摶腦海中頓時一空,神情恍然一怔。


    然後他晃了晃腦袋,做了一個深唿吸後,方才那股隱隱有些走火入魔的氣息便散去了。


    他苦笑道:“是啊,是我著相了。”


    “剛突破到四品境,卻以天機窺見到了這種事情,確實是有些心神不穩遭受到了反噬,沒能認清楚自己是誰,陷入太深了。”


    雙眼蒙著黑布的道人轉而看向徐年,輕聲叮囑道:“徐道友,你當以我為戒,將來窺視天機時,萬不可忘記自己是誰,以免誤入歧途。”


    “至於我們能做些什麽……”


    “就如沈良他說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事情我們阻止不了也已經無可挽迴。”


    “但天下這不是還在嗎?日子總要過下去,不能因為將來某日可能會有天魔破開封印,就日日夜夜都惦念著此事,不去做其他事情了。”


    漕幫已滅,因果已解。


    甚至連境界也已經一鼓作氣恢複到四品境,雖然丁摶距離他自己的全盛時期尚還缺了些積累,但他在江揚郡這裏的事情已經辦得十分妥當了。


    不管接下來該去做什麽,都沒必要再繼續留在這裏了。


    “徐道友,那麽就此別過,來日因緣再見了。”


    “丁前輩,這蜃龍龍珠?”


    “於我已經無用了,況且之前就說了送你,我好歹受你一聲前輩,又怎麽好意思厚著臉皮收迴來呢?”


    徐年目送著盲道人轉身,福至心靈般問道:“丁前輩接下來打算去做些什麽?”


    丁摶頭也沒迴,輕聲說道:“我去看看究竟是哪些個癟犢子壞了封魔大陣,我雖然不能一力挽迴天下大勢,但不是沒火氣的泥人,總要找人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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