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亓官沂!你這個大騙子!大騙子……」


    神情一黯,手一揚,壺酒灌愁腸。


    雨潸如淚,寒風吹。


    麻木的出征,然後麻木的迴來。


    歲月靜靜過。


    ●十八年後,你會在哪裏?●


    ●十八年後,我會在你身邊。●


    隻等他十八年,他不來,就換她去找他。


    她會去找他,不過不是現在。


    那年冬天來得很快。


    白雪在街上鋪上層層綿細,每踏下一步就會烙下一個印子,天氣雖然寒冷,但某間酒樓卻是熱鬧無比。


    那是皇帝下令舉辦的接風宴,為的是這次立下大功的將軍洗塵。


    風起,後方樂女纖指輕彈弦樂,清雅樂音滑出指尖,悅耳動聽,舞女水袖一揮,化為朵朵紅花,發絲拂過白皙水嫩雙頰,風情萬種,勾人心弦。


    而她卻是無心欣賞。


    自對麵傳來的打探目光早就被她察覺,曲瑤光握著玉杯,朝對麵的左相舉杯示意,對方一愣,也舉杯迴應。


    她相信她的表情應該很平靜。


    左相走過來與她敬酒,「將軍這次可立下大功了。」


    「好說。」不怎麽想與他說話,曲瑤光淡淡迴應,「大人想要做什麽就直說了吧。」


    「是嗎?」左相低笑了幾聲,「本官隻是想告訴將軍,本官又無聊了,隻是如此。」


    「所以?」


    「本官希望能多尋點樂子,希望將軍可別讓本官失望了。」話聲方落,他搖著扇子走人。


    曲瑤光望著他,沒說話,隻是再飲一杯酒。


    那一天,風雪驟然變大,掩蓋住一切迴歸最原始的白,卻也任著黑夜掩去,再也看不清色彩。


    隔了一段日子,曲瑤光又收到了征書。


    「樂子啊……」


    也許,她會提早去找亓官沂也說不定。


    她累了,沒有他在身邊,她覺得好累、好累。


    不過很快就會結束了,很快。她想。


    騁馳在寒風中,點點雪花像柳絮飄飛,化在她的肩頭形成一攤攤水漬,像淚漬。霍地,她將馬硬生生拉住,轉向望著遠處變得渺小的竹林,白雪不停落下,掩去她眼中的景物。


    凝望了很久,她抿緊唇線,然後駕馬離開。


    那天,風雪飄飄,掩去一切。


    天色灰暗,大地被白雪覆著,連嗬出來的氣都是白茫茫一片。


    曲瑤光微啟美眸,看著窗外蒙蒙的天色,這天的早晨跟以往不同,沒有小七的叫鬧,也沒有小翠的唿喚,更沒有不知多早起的下人們,這大屋子裏隻剩下她一人,靜得連唿吸都聽得見。


    好靜,隻剩下她與天地間的唿吸。


    該遣散的人她統統給足銀兩,連一個人也沒留下。反正,曲瑤光這個人既然是靜聲而來,那麽到了最後也要靜聲而去。


    她,要一個人靜靜的離去。


    「時間到了。」她喃喃的道,披上戰袍,把馬自馬棚牽出,抬眸望著天際。


    她來了。


    「……這樣不是叛國嗎?這樣做對你有好處嗎?」


    「當然有。」


    「喔?是什麽呢?」


    習慣性的扇子一展,那人笑著,笑得極為冷然。


    「有趣罷了。」


    「是嗎?」


    風雪落,某人望著人影離去,仍是笑著,然後,輕歎。


    「唉,好無聊啊……」


    風雪突然加大,放眼望去一片銀白世界,好像什麽汙點都沒有般的純潔。曲瑤光抬首任雪花飄落頰麵,那融在頰上的寒冷,留下一滴滴水珠。


    或許,那是淚。


    訴盡一切,卻使終無力的不甘所流下的淚。


    世界很靜,很靜。


    「將軍,左相來送行了。」小兵稟告著。


    美目悄然睜開,曲瑤光冷冷的望向雪中那紅得刺豔的傘,她躍下馬背,朝那人拱手作揖。


    「本官今個兒是來替將軍送行。來人,上酒來。」左相右掌一舉,目光如鷹的看著曲瑤光,唇上還掛著冷笑。「喝下這杯馬上酒,送君千裏。」


    他那抹笑意讓南宮謙和冷斐冽一致覺得那杯酒不是下了毒,就是下了藥,要不然肯定是斷頭酒。


    冷眸掃過左相一眼,曲瑤光立刻接過那杯酒一口飲盡,然後把杯子遞給一旁的小兵,「下官就此別過。」


    「本官祝將軍凱旋而歸……」然後左相用僅兩人能聽得到的聲量,開口道:「將軍,要記得活著,讓本官多點樂子啊!」


    曲瑤光看著他眯了眯眼,抬手舉刀,一道冷風就直逼他麵門,冷冰冰的刀鋒直貼著他的脖子,嚇壞了在場的眾人。


    「哎呀,曲將軍,你這是在做什麽?」左相笑看著她,渾然不在乎的問,彷佛在頸邊的不是刀子而是羽毛。


    她俯下身,靠在他耳邊輕聲說:「想要樂子,就慢慢等我迴來吧,好好保住你的頭,我會記得迴來取的。」


    曲瑤光冷冷的勾起一笑,緩緩將刀子迴,然後她躍上馬背道:「下官也祝丞相官途『順遂』,『心想事成』。」


    她特意加強「順遂」和「心想事成」這幾句話,語調明顯冷諷,隨即策馬離去,留下垂眸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左相。


    沉默許久的左相,在見被塵風掩去的背影後,輕輕歎息。


    「唉,還是好無聊啊……」


    曲瑤光駕馬迎風奔馳,忽然柳眉一挑,她唇角含笑的看著一臉不認同的同袍。


    「怎麽?」雖然她知道是什麽原因。


    「你不該惹火他的。」南宮謙瞪了她一眼。


    「反正早就惹到他了,也不差這一次。」從以前她就很想試著把刀放在他臉上,此時不做更待何時。「你們兩個這次戰後就辭官吧,這是我給你們最後的忠告。」


    「我不懂……」冷斐冽吐出疑惑。


    曲瑤光笑了笑,淡淡的道:「反正,這次我不會再迴來了,不會了。」


    是不會,也不想迴來了。她的話隨風而飄,最後消逝在風中。


    【第八章】


    ●你有想過嗎?假如我們真的隱居了,那你想做什麽?●


    那一天,他們突然聊起這個話題,他記得他是這麽問她的。


    ●大概是開間武器鋪子,打些刀子吧。那你呢?你有想過要做什麽嗎?●


    那時她淡淡笑著問他,他還記得背後的竹葉照著陽光看起來好翠綠,連拂麵而來的風都有濃濃的陽光。


    他笑了,笑得像煦陽。


    ●隻要能在你身邊,那就夠了。●


    那樣,就夠了。


    他從不奢求什麽榮華富貴,在江湖中多年,他早已看過太多人為此露出來的醜陋臉孔,他隻求一份交心的感情。


    他隻要和她在一起,就夠了。


    手指動了動,亓官沂努力睜開眼,想看清四周的景象,卻聽見周遭的人鬧烘烘,耳朵有些受不了。


    「少爺醒了!少爺醒了!」老福的破嗓高叫著。


    他真想叫他閉嘴,而他也真的這麽做了。


    「……閉……」很想說話,可是卻發不出聲來。


    老福急忙拿水給他潤喉。


    喝下些水後,亓官沂覺得好多了,咳了聲,又開口道:「老福,給我閉嘴,吵死人了。」


    他又喝口水,轉首看著活像哭喪般滿臉淚水的眾人,開口罵道:「哭啥?本少爺還沒死,別給我來個五子哭墓,如果是嫌淚水太多,大不了我介紹你們去兼差,包你們賺翻……咳咳!」


    一群人急忙幫他拍背順氣,就怕他一口氣沒接上又倒下。


    「少爺,不是我們愛哭,實在是您一直沒醒,見您一醒,我們一時太感動了,不由得真情流露。」


    亓官沂奇怪的看他們一眼,想開口但氣阻住胸,引得他猛咳不已。


    他的身子有這麽虛嗎?


    「咳、咳咳……一直沒醒?我才睡個兩三天罷了,感動個啥?」他看到老福比了一根手指,恍然道:「喔,不是兩三天,是一天……不是?一個月?一季?半年?咳、咳……」


    老福看不下去,拍著他的背順氣,並直接公布答案。


    「少爺,您不是睡了一天,也不是睡了一個月,更不是睡了一季,您是睡了一年,整整一年!」


    聞言,亓官沂整個人愣住。


    一年?!


    「一年?咳咳、咳……你說我睡了一年?」亓官沂指著自己,眾人不約而同的點頭。「不會吧?我才不過被鞭子打了幾天,怎麽會要睡個一年?」


    不會吧?他隻覺得身子虛了點,動作慢了些,頭腦鈍了點,然後……咳!是有點不好。


    老福聽了額上青筋直冒。


    「打了幾天?老福趕到時,少爺您隻剩下一口氣,差點就可以上西天同佛祖作拜把了,沒睡個一輩子就要偷笑了。」


    他真的睡了整整一年?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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