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樹稍。


    今夜格外的圓。


    朱棣早已不再垂釣,卻仍在坐在湖中亭內。


    看著月輝灑落湖麵,鱗波蕩漾,照映出一生清夢。


    就在剛才,這水榭亭台上還十分熱鬧。


    前來稟報消息的人進進出出,前一個剛走,後一個又至。


    如今所有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亭子也隨著夜色,一起恢複了寧靜。


    朱棣靜坐了許久,終於開口道:“想不到,藍玉竟如此忍讓,倒是大大乎本王的意料之外。”


    “和尚,此事你怎麽看呢?”


    旁邊,一直閉目養神的姚廣孝緩緩睜開雙眸,目光凝聚中湖中倒映的圓月,緩緩道:“吳王那日在朝堂上的一記耳光,打醒了藍玉。”


    朱棣神色微微一滯,旋即點頭道:“是了。我原以為今日的事,藍玉必定會暴怒,繼而奮起反抗,令我那侄兒無法收場。想不到啊,他竟然全程配合,僅有的反抗,也表現得恰到好處。”


    姚廣孝道:“藍玉此人,有勇有謀,遠超常人。唯獨行事不謹,自視過高,此為大忌。”


    “但瑕不掩瑜,再加上他與故太子的親密關係,陛下素為視他為股肱之臣,作為將來輔助故太子最重要的人選。”


    “然而,以他的行事作風,除非故太子仍在,否則,後世無論何人繼承大統,都難以駕馭。”


    “貧僧原以為,故太子薨後,陛下絕容不得他,遲早要除之而後快。”


    “如今看來,吳王倒是真馴服他了。”


    “恐怕陛下也會改弦更張。”


    朱棣卻是笑道:“本王看也未必吧,不過是因為父皇還在,才如此模樣。”


    “若是父皇龍馭賓天,他隨時可能變樣!”


    “我那侄兒能讓他服氣,不敢反抗,終究不過是借父皇的勢罷了。”


    他與藍玉素來不和,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姚廣孝笑道:“這便是吳王到處嚷嚷無陛下旨意的緣故。”


    “至少表麵上,都是僅憑吳王自己一個人,就壓服了藍玉。”


    “在陛下看來,這也夠了!”


    朱棣道:“且不管這些了。和尚,咱們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他言語中有些擔心之意。


    在這件事中,朱棣做得太多,手伸得很長。


    這裏是金陵城,老朱的耳目很多,密探無孔不入。


    他做的事情,很難瞞得過老朱。


    當時隻想著成功了,那便萬事大吉。


    縱然是老朱知曉,也無關緊要。


    畢竟,老朱明顯就是要考驗朱允熥的能力,看他的本事高低。


    無論是誰給朱允熥造成阻礙,都隻會視為對朱允熥的考核。


    朱允熥失敗了,老朱自然也不會追究朱棣的責任。


    故而,朱棣才如此膽大妄為,甚至敢直接派人去通知京中的勳貴武將。


    但朱允熥成功過關,那事情就起了變化。


    姚廣孝的目光,從湖中圓月上移開,望向天際,道:“殿下今晚連夜寫好請罪的折子,待明日上朝,老老實實向陛下請罪就是了。”


    朱棣眉頭一下子皺得老高,明顯流露出不悅之色,道:“再沒有其他辦法了?”


    姚廣孝迴頭望向他,認真道:“這是最好的辦法。”


    朱棣站起身來,走了幾步,道:“眼下藍玉人雖然到了允熥手中,但本王可以讓三法司出麵去要人。”


    “畢竟,將藍玉關押到吳王府邸,於法理不合。”


    “隻要人要出來了,事情便可以再度迴轉。”


    姚廣孝卻是輕輕搖頭,道:“殿下乃是藩王,請朝中大臣辦事,多有不便。”


    “為了避嫌,人家多半都會避而不見。”


    朱棣冷冷道:“若是私事,自然忌諱。但維護朝廷律法威嚴,防止藍玉在吳王府出了什麽意外,致使我那侄兒蒙受不白之冤,這些都是堂堂正正的公理,本王親自出麵,又有何不可?”


    姚廣孝道:“殿下不用急。此事不勞殿下費神,吳王的對手,可不是隻有我們。我們不去做,自然有別人會做。”


    朱棣頓時眼前一亮,猛地一拍前額,道:“本王一時心急,倒是將這一點給忘了。”


    “那今日這場大戲,可就還沒有唱完,今晚還得繼續唱。”


    秦王晉王,還有獻王,哪一個又是省油的燈呢?


    儲君之位,誰不想爭呢?


    朱允熥公開站出來,早已是眾矢之的。


    姚廣孝搖頭道:“也沒什麽好看的了。”


    朱棣不解道:“為何?”


    姚廣孝道:“吳王抓藍玉這一關既然過了,接下來,陛下就該出手了,還有什麽戲可看呢?”


    “父皇出手?”朱棣一驚,臉色驟變。


    姚廣孝笑道:“金陵城內,又有什麽事情能瞞得過陛下呢?”


    “不論是咱們做的事,還是其他人做的,一舉一動,陛下都看在眼中。”


    “陛下隻是靜靜看著,不做任何動作,是因為陛下想考驗吳王,也想考驗諸位皇子皇孫。”


    “如今藍玉已被抓,一切塵埃落定,陛下就該出手穩定局麵了。”


    “不過,殿下不用擔心,依貧僧之見,陛下隻是會幫著穩定今晚的局麵,不會幫著處理後麵的事情。”


    “吳王能不能笑到最後,還是得看明日在朝堂上的交鋒。”


    朱棣陷入沉思,半晌道:“那你還讓本王寫請罪的奏折,明日朝堂上,咱們就不鬥了?”


    “阿彌陀佛!”姚廣孝念了一聲佛號,道:“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明日在朝堂上,必是大爭之局。”


    “殿下前麵已經多番出手,卻還在陛下能允許的範圍內。”


    “可若再繼續鬥下去,就真要給陛下留一個極其不好的印象了。”


    “不如請罪退出,坐山觀虎鬥。”


    “若真有機會,再伺機下場。”


    朱棣思索半晌,惋然歎道:“罷了,罷了,就聽和尚你的吧。本王這便去寫請罪的奏折。”


    他走出亭外,向著岸邊走去,忽然又駐步迴頭,問道:“和尚,你說這大位,我還能爭得到嗎?”


    朱棣的聲音很輕。


    如清風拂過湖南,吹皺湖中圓月,吹動星星點點漣漪,然後消失於無形中。


    姚廣孝第一次見朱棣之時,便直言要送他一頂白帽。


    王上加白,就是一個“皇”字。


    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


    可朱棣雖然警告他不要胡說,卻並沒有降罪於姚廣孝,反而將他帶到身邊。


    從此,兩人結下十分深厚的友誼,經常密談,商議諸多事情。


    被封為燕王,鎮守北平,朱棣心裏一直不服氣。


    都是父皇的兒子,憑什麽自己就不能繼承大明江山?


    但若說要起兵造反,他還真不敢,更沒有這個打算。


    父皇在世時自然不用多說,就算是父皇龍馭賓天,太子繼位,朱棣也沒有任何想法。


    朱標是他的大哥。


    且不說朱標對他相當不錯,兄弟兩人感情深厚。


    就是單純以能力而論,朱標的能力,也絕不在他之下,甚至還要遠遠超過他。


    造自己大哥的反,朱棣還不夠格!


    盡管他不甘心。


    做夢的時候,朱棣無數次夢見自己成了皇帝,君臨天下。


    但那些都隻能在夢裏想想。


    迴到現實,他其實反而燃不起任何反心。


    可如今朱標也死了,儲君之位未定,那他朱棣就要好好爭一爭了。


    然而,沒想到剛一開始,就出師不利。


    不禁令朱棣稍稍有些心灰意冷。


    本來。


    他的地位就十分尷尬。


    畢竟是第四子。


    無論怎麽看,爭得儲君之位的概率都不大。


    就算一切順風順水,也難於登天。


    若不順利,就更不用說了。


    姚廣孝朗聲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殿下若有天命在身,自然有登臨大位的那一天。”


    “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朱棣長長歎息,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蕭瑟的背影,在明亮而清冷的月光下猶顯單薄。


    他明明還很年輕,正當壯年,卻仿若在這一瞬間老去。


    真正的英雄,從來沒有末路。


    可若看不到希望,那便是末路!


    “阿彌陀佛!”姚廣孝輕念佛號。


    聲音極輕,隻有他自己才能聽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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