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乘雲的熱度仿佛要將陳其初也感染得發起燒來。


    厲乘雲就這樣抓著陳其初的手,然後他看著陳其初片刻,然後問,“你喝酒了?”


    “喝了點。”陳其初頓了兩秒,才迴答道,“畢竟是應酬,在所難免。”


    陳其初其實酒量不錯,他幾乎沒有喝醉的時候,而且他的身份也不允許他喝醉,即便喝多了他也不上臉,至多是反應稍微遲鈍一點,很難被人察覺出來,沒想到厲乘雲還是輕易察覺了出來。


    看著厲乘雲略有些擔憂的神情,陳其初說道:“真的沒喝多少。你快休息吧,”陳其初說,“我坐一會兒,等下就迴去。”


    厲乘雲將他的手抓緊了一些,像是擔心他立刻就離開,說道:“這麽晚了,你還喝了酒,別來迴折騰了,還是歇一晚吧,”厲乘雲說,“就是別嫌棄我這裏太擠了。”


    “沒事,我等會讓小林送我迴去”陳其初說完又想起來因為怕祝蘭章有事,他已經叫小林先迴宴會那邊去了。


    此時酒意微微湧了上來,陳其初反應慢了半拍,一時想不出來迴去的辦法,大腦卡住了片刻。


    厲乘雲對陳其初的這種狀態太了解不過了,看著他看起來若有所思、但是實際上其實已經思維遲鈍的模樣,不由得笑了笑。厲乘雲說道:“別想了,就在我這裏歇下吧。我給你拿衣服,昨天你換下來的衣服洗了烘幹了放在了衣櫃裏。”說著他又要從床上起來。


    陳其初急忙又按住他,他手勁兒很大,厲乘雲又被他按了迴去,他有點緊張地說:“你休息吧,我可以自己來。”


    就這樣幾句話和幾個動作,於是陳其初留下來這件事就這樣順理成章地定了下來。


    “你的衣服放在衣櫃左邊的抽屜裏的,衛生間裏有一次性的牙刷,”厲乘雲說道,“時間也不早了,快去洗漱吧。”


    陳其初直到進到衛生間,淋浴的水流澆上他的身體的時候,仿佛才將酒意澆滅了幾分,他遲鈍的思緒慢慢恢複了正常,但卻對於自己身在此時此地卻又缺乏了一種真實感。


    陳其初有種恍在夢中的感覺。


    說來也很奇怪,除卻這些日子以來的意外,他和厲乘雲其實並沒有那種同床共枕的時刻。以前厲乘雲雖然常來陳家,但是在陳家的別墅,自然是不需要委屈厲乘雲跟陳其初睡一間房,哪怕是共同出遊,兩個人至多也是住雙人間,於是這樣有意無意之中,雖然已經是十幾年的朋友,兩個人其實幾乎沒有什麽那種尋常朋友間同床共枕的時候。


    從前他們還是最純粹的朋友關係的時候,都沒有這樣親密的時刻;而如今他們中間橫亙著那些曖昧的意外,真的能夠如尋常的朋友那般同枕共夢嗎?


    陳其初甚至有一種想要奪門而出離開的衝動,想告訴厲乘雲他還是不留下了,但是那樣顯得太過於心虛了。


    陳其初幾乎是以一種逃避的心理磨磨蹭蹭地在衛生間裏呆了很久。而他洗漱完迴到臥室的時候,臥室裏的大燈已經關掉了,床頭留著一盞溫柔晦暗的小燈,顯然是厲乘雲為他留的。


    厲乘雲似乎已經睡著了,陳其初進門他沒有任何動靜,但是他的身體已經挪動到了靠牆的一邊,身邊顯然是為陳其初留下的位置。


    安靜的臥室裏隻有他和厲乘雲的唿吸聲,陳其初在床邊坐了一會兒,才輕手輕腳地上了床,然後關了燈。


    雖然厲乘雲的床是雙人床,但是畢竟受限於狹小的臥室麵積,而且是公司配套的家具,再怎麽是雙人床,也不會有太大,所以對於兩個成年男人來說難免會有點拘束,再怎麽想隔開一些,距離還是很近。


    陳其初躺下的地方似乎還殘留有厲乘雲的體溫,很熱,仿佛是厲乘雲的懷抱。黑暗之中,厲乘雲灼熱的唿吸仿佛近在耳側,在沒有一絲光線的黑夜裏顯出極其強烈的存在感,陳其初仿佛感覺那熱度從他的耳側一直蔓延到他的心髒,蔓延到身體的每個角落。


    陳其初在黑暗之中睜著眼,久久不能夠入睡。


    厲乘雲的唿吸平緩而規律,仿佛於他來說,陳其初的留宿真的隻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個朋友的留宿,他是坦蕩而清白的,隻有陳其初心懷鬼胎,心虛得睡不著覺,用黑暗掩蓋住他那些難以平複的躊躇與遊移。


    第21章


    在厲乘雲這裏留宿的這一夜,陳其初已經做好了睡不著的準備,以為自己會輾轉反側一整夜。


    但是或許是因為太累了,也或許是酒精的緣故,他其實很快就睡著了。


    但是睡著了其實還不如不睡著。


    陳其初做了一夜無比淩亂的夢。


    他最初夢見的是他和厲乘雲還在讀高中的樣子。


    他夢見他們一起坐在他們常去的小花園的花壇邊上,兩個人一起用耳機聽著歌,一起看一本內容非常晦澀難懂的書,都沒有說話。書放在兩人的膝蓋上,風很安靜地吹著,把書頁吹得翻了起來,他們不約而同地伸手按住書頁,以免被風吹亂,不經意間指尖碰到一起,仿佛是某種訊號,讓他們都不由自主地望向對方。


    夕陽在厲乘雲的麵孔上留下一種異常動人的光影,光影在他的臉上分割出明暗不一的色塊,勾勒出厲乘雲清峻的麵容,映照出他永遠平靜無波的眼睛,那雙眼睛注視著陳其初,陳其初也同樣注視著那雙眼睛。


    然後他們的臉在夕陽下越靠越近,直到他們的唇觸碰到一起,那是一種極其虛幻的、無法形容的觸感,厲乘雲那雙幽深的、湖麵一般平靜的眼睛,此刻仿佛泛起了波瀾。放在倆人膝蓋上的書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滑落到地上了,風不再安靜,將書頁吹得嘩嘩作響。


    陳其初很清晰地知道這是夢。


    盡管小花園是真的,一起看一本書是真的,夕陽與風都是真的,指尖的觸碰甚至也是真的。


    但是那個吻是假的。


    他和厲乘雲的青春年少裏,並不曾存在過這樣的吻。


    在陳其初意識到這並非真實存在的場景之後,落在地上的那本書突然地燃燒了起來,火光將紙張全部都化為灰燼,然後風將所有的灰燼都吹走,這並不存在的親吻的場景,也和書一起化作了灰燼,被風全部一起被吹走。


    虛假的場景散去之後,陳其初又夢到了那些真實的碎片。


    他夢見纏在自己手腕上的鎖鏈,夢見厲乘雲按在自己手臂傷疤上的手,夢見厲乘雲的吻落在他的眼尾對於因為信息素紊亂引起的易感期中的一切記憶,陳其初其實大部分並不記得,隻記得這些殘缺的、但又無比清晰的碎片。


    可是這些碎片已經足夠組成讓陳其初無法逃脫的牢籠。


    這些碎片被無名的火點燃,僅僅一瞬間,連綿成無邊無際的大火,而陳其初渾身赤luo、一絲不掛地置身於烈火之中,火舌舔著他的皮膚,滾燙而痛苦,卻如何也撲不滅。


    他迫切地希望有人能夠救救自己,或許是上天終於聽見他的祈禱,他聽見厲乘雲溫柔而又冷靜的唿喚:“其初。”


    陳其初迴頭便看見厲乘雲的臉,他不遠不近地站著,站在火焰之外,衣冠楚楚,那雙溫和的眼睛無比冷靜地望著陳其初,他仿佛是看不見那些要燒毀陳其初的火焰,隻靜靜望著陳其初。


    但是那目光卻比那些侵襲著陳其初的烈火還要讓他覺得痛苦,有形的火灼燒著他的皮膚,而厲乘雲無形的目光灼燒著他的靈魂。他生出了想要逃離的渴望,可是無論如何走,無論走向那裏,烈火都如影隨形地跟隨著他,厲乘雲冷靜的目光也跟隨著他。


    他內心知道,他不可能逃離,因為這火是自他的身體之中長出的。於是整夜他便在這樣的火焰裏,做著徒勞地掙紮。


    早上陳其初是被自己設定的手機鬧鈴聲吵醒的,他睜開眼睛,條件反射地摁掉了鬧鈴,一切歸於寂靜,耳側有輕輕的唿吸聲,然後映入陳其初眼簾的便是厲乘雲近在咫尺的臉,他還閉著眼睛,唿吸平緩,顯然還在睡夢之中。


    昨夜殘餘的酒精還令陳其初的大腦一時不太清醒,陳其初看著厲乘雲的臉先是愣了一下,幾乎恍然以為自己還在夢中,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場景昨夜厲乘雲發燒了,自己因為擔心而來了厲乘雲的宿舍看看他,然後在一種過於順理成章的氛圍裏,留宿在了厲乘雲的宿舍。


    陳其初微微起身,用手輕輕地碰了碰厲乘雲的額頭。


    體溫還算正常,熱度似乎已經退得差不多了,他鬆了口氣,但是這一口氣並未鬆懈多久,他立刻感受到了自己身下躁動的狀態是一個成年男人在早晨很常有的狀態。


    但是陳其初卻覺得異常尷尬。


    還好厲乘雲還沒有醒來。


    陳其初輕手輕腳地起了身,前往了衛生間。


    他在衛生間裏站了一會兒,等待著身體的躁動平穩。


    對於一個成年男性來說,這是很常見的情況,陳其初也不是第一次麵對這種情況。他的經驗裏,一般等一會兒就消停下去了。


    但是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或許是因為淩亂的夢境遺留的熱度還未消散,又或許是身邊的每個角落都殘留著厲乘雲的氣息,所以他身下沒有一絲一毫消停的跡象,甚至反而有更加洶湧的趨勢。


    厲乘雲也快要起來了,他不能夠一直保持這種樣子。陳其初猶豫了片刻,終於把手移向身體躁動的源頭。


    逼仄的衛生間裏,陳其初倚靠在冰冷的瓷磚牆麵上,抬眼便能看見鏡子裏的自己不成體統的樣子,他慌亂地閉上眼,不想要看見自己沉湎與欲望的醜態。


    但是閉上眼之後,那些夢境裏的碎片更加清晰地湧入陳其初的腦海之中,厲乘雲的臉在這些碎片裏占據著全部畫麵。並且這些碎片不像夢境之中的那樣,被無名的火焰燒去,而是更加頑固地盤旋在他的眼前,每一個細節都被無限放大,占據著他的思緒,最後隨著他顫抖的手,毫無保留地全部傾瀉出來。


    一切結束之後,陳其初看著手中的液體,怔忡了好一會兒。


    這是他的罪證,是他不能磨滅的獸性的體現。


    陳其初心中湧現出一種近乎絕望而痛苦的難堪。


    他機械地走到洗手台前,打開水龍頭洗手。


    水流衝刷著陳其初的手,陳其初不敢去看自己手上肮髒的痕跡,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挽起的袖口露出來他手臂上的那條疤痕,如此醜陋。


    陳其初望著那條疤痕出了神,思緒不受控製地迴溯到他和厲乘雲的意外開始的那個夜晚,那個他被信息素和欲望所控製那個夜晚,改變他和厲乘雲的關係的那個夜晚。


    水流雖然已經衝走了他的手上那些肮髒的痕跡,但是某些粘稠的東西卻還留在他的掌心,灼燒著他的皮膚,燒得他幾乎神誌不清。他的目光落在放在了洗漱台上的一盒刀片上,那是厲乘雲刮胡子用的刀片。


    陳其初的目光在刀片和手臂上的疤痕上遊移著,慢慢的,他濕淋淋的手伸向了那盒刀片,指尖觸碰到了盒子表麵。


    “其初,你在裏麵嗎?”


    厲乘雲突如其來的聲音伴隨著敲門聲從門外傳進來,陳其初如夢初醒,被自己腦海內閃過的某種危險的想法驚得手一抖,裝刀片的盒子被他的手帶得掉入了洗手池。紙質的盒子表麵迅速地被洇濕。


    陳其初一邊手忙腳亂地把刀片盒撿起來放迴原處,一邊關上水龍頭,倉促地幸好朝門外應了一聲:“不好意思,我馬上出來。”


    厲乘雲說:“沒什麽事,不急,我就是問問,還以為你走了。”


    陳其初匆匆忙忙地洗漱完,又將衛生間牆壁上方的一方小窗打開通風散氣。打開門之前他又對著鏡子反複看了許久,然後確認自己身上絕無泄露出半分方才那些羞恥而齷齪的欲望,才打開了門。


    打開門陳其初便看見厲乘雲站在門口不遠處,對上厲乘雲微微笑著的臉。他想起方才腦海裏出現的厲乘雲的麵孔,那些羞恥感便如影隨形地跟在他的身後,令他幾乎不敢看厲乘雲一眼,想要立刻消失。


    陳其初幾乎是目光遊移著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卻不看厲乘雲,同時還問厲乘雲:“你現在感覺怎麽樣?燒退了嗎?還難受嗎?”


    “剛剛測了一下體溫,燒已經退得差不多了,我就說沒什麽事吧,你昨天非得跑過來一趟。”厲乘雲朝他走過來,陳其初條件反射地往旁邊避開,但是厲乘雲隻是從他的身邊經過,進入衛生間去洗漱,陳其初朝客廳走了幾步,又迴頭問正拿牙刷的厲乘雲:“這邊附近有早餐店嗎?我去給你買點早餐吧。”


    “不用那麽麻煩,”厲乘雲說,“等會兒我煮點粥和雞蛋就好了,你昨天喝了酒,一起吃點清淡的也好。”


    “那還是我來煮吧。”陳其初朝廚房走去。


    “哎,你別動,”厲乘雲刷著牙口齒不清地說,“你會嗎?”


    陳其初確實不會,但是陳其初急需要事情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淋了雨來厲乘雲這裏換衣服的那天晚上,看厲乘雲在廚房裏做過飯,因此陳其初大概知道食材和廚房用具的位置。


    他從櫥櫃裏找到了米,看見了料理台上的電飯煲,便打開蓋子,便舀了幾筒米出來直接倒進電飯鍋裏,被急急忙忙刷完牙從衛生間裏出來的厲乘雲叫住,“其初,”陳其初聽見便停了手,厲乘雲走了過來,無奈地說,“等一下,我就說你不會做了,還是我來吧。“


    雖然陳其初不知道自己哪裏做的不對,但是從厲乘雲的語氣裏顯然能看出來自己做得大錯特錯。


    “你身體都還沒有好,別操心了,”陳其初說,看著厲乘雲根本不放心的神情,隻好說道,“你教我總行了吧。”


    雖然厲乘雲在做飯這方麵也不是什麽頂級高手,但是工作之後自己生活還是有基礎技能的,至於陳其初,那簡直稱得上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了,畢竟從小到大,他都沒有需要自己親自下廚的時候。


    厲乘雲無奈,隻好說道,“行吧,你把米先倒迴袋子裏一部分,留一筒左右就好了,煮粥要不了那麽多的米。”


    陳其初依言做了,厲乘雲便繼續指揮陳其初:“把鍋裏的米倒出來,放到架子上那個盆裏,接水淘一下米……”他指揮著陳其初把米清洗好,然後重新倒進鍋裏,“再加點水,好了,夠了夠了……按那個圓形的鍵,紅燈按到煮粥的選項……”


    厲乘雲指揮著陳其初把粥煮上,又煮了雞蛋,雖然並不是什麽太複雜的事情,陳其初還是屢屢手忙腳亂,於這樣的手忙腳亂之中,陳其初總算是暫時拋卻了腦海裏盤旋不去的那些糾結。


    粥和雞蛋已經煮上,隻需要等熟了,兩個人都鬆了一口氣,正準備先要去歇一會兒,他們聽見了玄關處傳來了門鎖轉動的聲音,厲乘雲宿舍的門鎖有些老舊了,每一次開門的時候都要用力把住門把手拉扯著開,總會發出很大的響動。厲乘雲和陳其初對視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地看向門口。


    門很快被打開,一對中年男女提著大包小包出現在門口,厲乘雲看見他們,急忙迎了上去,“爸、媽,你們怎麽來了?”


    第22章


    “叔叔、阿姨,好久不見了。”陳其初也連忙打了招唿。


    厲父厲母顯然沒有料到陳其初在這裏,看見陳其初,他們愣了一下,有點局促地提著行李站在門口,一時間仿佛這地方不是厲乘雲的宿舍,仿佛是陳其初的地盤。


    他們像是有點難以決定進退一般站在門口,看著陳其初,明明是自己兒子的宿舍,卻硬是顯出了一種征求陳其初的同意的樣子。


    這情況令陳其初想起來一個很不合時宜的比喻就仿佛是父母第一次來探望新婚的小夫妻一般,那種既非主人也非客人的那種拘束感。


    這個比喻一湧上心頭,盡管隻是個他內心一閃而過、不會有任何人知道的念頭,還是令陳其初覺得有些尷尬而羞恥,他匆匆忙忙地上前去,並接過了厲父厲母的一部分行李,說道:“快進來吧。”


    於是厲父厲母才反應過來,有點生疏地和陳其初打招唿:“哎呀,麻煩你了,其初……沒想到其初也在啊,好久沒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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