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把t恤裹成一團,隨手丟進了旁邊垃圾桶。


    剛被踢走的楊二失去了重心,搖搖晃晃向喻衡靠過來。可惜醉鬼沒有準頭,他衝著喻衡旁邊的人就去了。


    喻衡還沒來得及製止,吉他青年抬手抵住了對方的肩:“看路,哥們。”


    也就是在這一刹那,喻衡成功看見對方的臉,輪廓線條跟他身體一樣流暢。


    喻衡趕緊把楊二接過來,還沒迴神對方已經錯身而走。喻衡迴頭,隻覺得這一幕說不出的藝術,半邊赤|裸的青年,長長的吉他,地上一道利落的背影。


    扶楊二離開前喻衡掃了一眼垃圾桶,攤在一堆贓物裏麵的t恤露出半截nike的商標。


    喻衡從小喝酒上臉,據說是酒精過敏的表現,最高戰績沒超過兩罐啤酒,平日裏也基本滴酒不沾。楊二吐完幾波之後直接睡著了,結完賬後陳然摟著醉鬼,站在巷口打車。可惜這裏實在偏僻,十分鍾也沒見空車路過。


    正當喻衡想走遠些叫車時,他聽到了一些嘈雜的音樂聲,像是架子鼓和鋼琴的聲音。他看向那幾個酒吧燈牌,旁邊還有一道黑黝黝的小門,接近十二點,進出那小門的人比整條巷子都多。


    “那是個live house,”陳然說,“剛老板說的。”


    live house,樂隊,吉他。喻衡知道剛才那個人去了哪裏。他有些衝動地想去看看,他還沒進過live house,他在教育氛圍濃厚的家裏做了十幾年題,從沒見過情緒外放、五光十色的場景。剛才那個人會上台嗎?


    喻衡有點踟躕,然後非常合時宜地想起一句老話來都來了。


    等到喻衡真正走到門口,今晚演出已經過了大半,門口檢票的人都已經下班,於是他暢通無阻地進到了裏麵。他果然在台上看見了剛才那個人,可惜他們已經唱完最後一句,他隻看見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掃弦完成了曲目的結尾。周圍傳來幾聲驚叫,但台上的人熟視無睹,垂著眼說了句“謝謝”,然後就收拾起那堆樂器來。


    喻衡很少來如此密集的空間,人與人的緊密想貼讓他有些不適。舉著啤酒的人群激動地攢來攢去,喻衡被擠得離上台口更近了幾米,他看見那個人提著音響往舞台後方走,下意識便抬腳跟了上去。


    等到反應過來時,他已經站在了化妝間的門口,一個黃毛叼著煙問他:“哥們,有事嗎?”


    此時撤退不太現實,喻衡隻能硬著頭皮說:“我找剛才唱歌那個人。”


    “周維輕,有人找”黃毛扯著嗓子喊,“這周第三個”


    化妝間裏傳來另一道拉長的聲音:“這個好看嗎?”


    雖然不明所以,但喻衡倏然間繃直了背。他本能地覺得這是一個不懷好意的玩笑,但腦海裏還是迅速檢索起過去二十年裏對自己外貌的評價:小時候姑媽形容的白白嫩嫩,高中時有女生紅著臉說自己眼睛好看...


    應該,不糟糕吧?


    然後黃毛從上到下掃了他一眼,大聲迴道:“男的!”


    好的,多慮了。


    被叫做周維輕的人遲遲沒出來,喻衡翻起了旁邊桌上的海報。這的確是一個與自己生活大相徑庭的世界,海報上對比度奇高的圖案,反叛的文字,每一個元素都極具視覺攻擊性。海報旁邊還有幾個撥片,上麵刻了不同的字母。


    正當喻衡想要拿起來細看時,一隻手從他身邊穿過,把撥片搶走:“建議你別動這個。”


    喻衡聽出是周維輕的聲音。此時他們相距很近,他聞到了混亂的多種味道洗衣液,香煙,噴漆。


    周維輕把撥片收好,揣進兜裏問他:“找我有事?”


    “哦哦,”喻衡隻能找到一個借口,“剛才不小心毀了你衣服,我看還是牌子的,我跟朋友商量後還是想著賠你一件。要不你留個手機號,我之後把錢給你送過來。”


    如果周維輕說好,那一定要等楊二清醒後平攤,不,六*開。


    “牌子?你說這個?”


    周維輕指向喻衡身後的掛衣架,喻衡赫然看見掛在最前麵的t恤上印著鮮紅的兩行字:上麵是gi,下麵是fake。


    喻衡:“......”


    黃毛大笑一聲:“怎麽樣,我設計的,夠前衛不?”


    喻衡僵硬地點頭:“很有創意。”


    周維輕沒有再理睬他們,繞過喻衡迴了化妝間。


    “哥們,替哪個女同學來要電話?這借口不行,有點土了,”黃毛拍了拍喻衡的肩,遞給他一張海報,“不要泄氣,多來看演出,支持支持我們票房,混個臉熟,還有機會!”


    很久以後,喻衡無數次思考過這個問題周維輕到底是如何在追求者中選中自己的,畢竟那時候他還沒有任何機會能為之肝腦塗地,他隻是周維輕眼中失敗的搭訕者之一。


    或許是他的某一方麵剛好契合了周維輕的需求,比如平穩的生活,不算愚蠢的頭腦;或許是他被稱之為開朗的性格不會帶來太多的麻煩;或許又僅僅隻是他出現在了恰好的時機。


    天時地利人和,總之他占一樣。


    當然,那都是後話。在一零年的末尾,喻衡隻是一個中邪了的大學生。


    那一周他上課時,總會迴想起昏暗的燈光,空氣裏的顫音,自己錯過的周維輕的演唱。


    他沒有聽見的那首歌應該是什麽樣子的?他反複幻想。然後把那張海報翻出來,在下一個場次的日期下劃了道橫線。


    等真正見到台上的周維輕,喻衡發現與自己過去的所有想象完全不同。他好像比任何人都鬆弛,又把每一個音符都掌控得嚴謹。舞台燈光把他的影子拉到極限,像一根堅硬的針刺向台下。唱的歌喻衡從沒聽過,但散場後喻衡卻覺得眼眶幹澀。


    迴宿舍之後,喻衡把海報貼在宿舍的牆上,緊鄰著《2001太空漫遊》,熄燈前盯著周維輕的側臉發呆,然後突兀地聯想到他的手腕,脊骨,還有洗衣液味的上衣。


    喻衡連續去了海報上的所有後續場次,除了和他四級撞期那一場。


    他後來才知道,周維輕的樂隊根本演不了專場,每次隻能唱兩首歌,給後續歌手暖場。


    於是喻衡總是能在散場前從擁擠的人流裏脫身,裝作無意地晃蕩到化妝間門口,如果有黃毛和別人在,他就轉身去買一杯沒有酒精的飲料;如果不在,他便能透過簾子的縫隙,偷偷看一眼周維輕這是他接近周維輕的極限。


    充滿酒精和煙味的空間,躁動的因子,混亂無章的聲音組成了喻衡出生以來最放肆的三個月,盡管他隻是更多隻是一個旁觀者和偷窺者。每次從學校踏上公交車時,他的心跳總是提前加速。


    周維輕給了他一個異世界的開端。


    跨年前夜,喻衡第一次沒有迴家,他騙家裏人說考試提前,然後去了城市另一端的酒吧。由於跨年演出樂隊數量翻倍,這一次周維輕隻唱了一首歌。


    而這也是喻衡第一次沒有在化妝間看到周維輕。


    他心裏騰升一股危機感,特殊的日期節點和消失的周維輕。好在當他繞到場地外側時,就看到周維輕盤腿坐在地上,麵前放著一台黑色筆記本。


    喻衡上前,看到筆記本上熟悉的英文字符。


    “電腦卡機了,”周維輕聽見了腳步,“我不知道怎麽弄。”


    “你要不給我試試。”喻衡坐在了他旁邊。


    在應對報錯代碼時,喻衡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他敲字符的手都在顫抖。等成功開機以後,周維輕的右手指向桌麵角落的圖標:“還有這個軟件,打不開。”


    這是頭一次喻衡慶幸自己學的計算機天知道他當年報的最熱門的土木,然後被調劑到這個專業。


    “好了。”喻衡將筆記本遞給他。


    周維輕移了移鼠標:“謝謝。”


    在他準備起身時,喻衡緊張地攔住了他,甚至慌亂到拉住了他的衣角:“要不然,你留一個手機號,以後遇到這種問題,我說不定能替你遠程解決。”


    周維輕笑了,這是喻衡第一次看見他笑,雖然笑得極淺。他右數第三顆牙有一些尖,笑的時候尤為明顯:“你真是...”


    他拿過喻衡的手機,用了一年半的諾基亞n97沒有設密碼,在裏麵輸入了11位數字。


    輸完之後喻衡呆呆地伸手拿手機,而周維輕卻沒有立即放手,他借著手機使力,讓他們之間的距離更近了一點。


    於是喻衡很清晰地聽見他說:“手機號給你了,別再來偷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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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有那麽三章迴憶qaq


    第7章 彩票


    那之後大概三天,喻衡的腦子都是亂的,有百分之七十的尷尬和百分之三十的茫然。他這輩子沒有追過人,高考前除了學習就是跟同學偷溜出後門去打台球,大學前兩年也在盡情享受姍姍來遲的自由,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陷入情感生活,就是如此棘手的困境。


    他也不覺得自己在追周維輕,他更像是一隻上癮的螢火蟲,剛趨光飛了兩步,就啪的一聲被電網擊落了。


    當天晚上發完毫無意義的“新年快樂”後,被擊倒在地的小蟲喻衡安分迴歸了大學生活。期末周近在眼前,而之前耽誤了太多時間,他不得不逼迫自己複習。為了提高效率,喻衡狠心將海報和mp3統統鎖進抽屜,然後把鑰匙交給了陳然。


    “如果我掛科了,你就把它塞進楊二的襪子裏,”喻衡下了大決心,“這樣我一輩子不會再碰它。”


    好在除了那些瘋狂的周末,平時的喻衡學習老實本分,加上十幾年的基礎傍身,單純為了過線而考試也不算太難,尤其那兩門編程語言,他答卷之後就能感覺到,應該接近滿分。


    最後一門科目完成後,喻衡找陳然要迴鑰匙,陳然遞給他時有些疑惑:“你最近老是一個人出去,去幹嘛了?”


    “認識了一個新朋友,”喻衡敷衍著迴答,“到處瞎玩兒。”


    “哦,我還以為你談戀愛了,”陳然半信半疑,“注意安全,別被騙。”


    可惜鑰匙是迴來了,海報上的場次也結束了。喻衡嚐試著在周末去了第一次見麵那家live house,卻一無所獲,當天演出的是另外一個朋克樂隊。喻衡也不清楚這兒老板是誰,厚著臉皮去問了吧台調酒師,對方也一問三不知。


    喻衡恍然意識到,他就是一個普通觀眾而已,如果周維輕就此消失,那他們之間的聯係也就此結束。


    懷著這種惆悵,喻衡這個春節過得心不在焉,煙花升停的刹那,他再次勇敢地發了“新年快樂”。不意外的是這一條短信依然沒有得到答複,慶幸的是周維輕也並沒有把他拉黑,隻是對話框裏兩條一模一樣的祝福看起來有些滑稽。


    返校的當天,喻衡放下行李去了城西,他在學校論壇上聯係了一個出二手鍵盤的學長,對麵價格開得很低,隻是需要上門自取。


    他拿著地址在巷子裏穿來穿去,卻越走越不對勁。過去的五十米,他路過了兩個冬天裏上身羽絨服、下身包臂裙的女人,而旁邊招牌上的“按摩”兩個字,卻是由紅紫相間的燈管組成。


    就在喻衡懷疑自己走錯而迴頭時,他看到了一個念念不忘的背影


    周維輕!


    喻衡看著他拐進了一家按摩店裏,不自覺地走近門口,發現這家店的招牌更為露骨,橫幅上印著好幾個美背。


    喻衡瞠目結舌地站在門口,內心波濤洶湧。


    原來光彩斑斕的世界,都是由陰暗不明的物質組成,名言警句說得沒錯,有光必有暗...


    周維輕看著好端端一個性冷淡,怎麽就...?


    直到一隻手敲在了他的後腦勺。


    喻衡迴頭,周維輕麵無表情地站在他麵前,他們之前很少這樣相對而立,喻衡才發現自己比對方矮幾厘米。


    周維輕的眼皮垂了一點:“現在改跟蹤了。”


    “沒有,我不是,”喻衡語無倫次,“我就是路過,剛好看見。”


    說出口就意識到不對勁,這七拐八繞的地兒,是要去什麽地方才能路過?


    好在周維輕沒有立即戳穿他:“你帶錢了嗎?一百就行。”


    為了買鍵盤,喻衡今天多帶了幾百出門,他趕緊把兜裏所有現金掏出來,幾張紅的幾張綠的,全部遞到周維輕眼前。


    周維輕用兩個指尖挑出了一張紅色的,然後轉身進了按摩店大門。


    十分鍾後,他提著五包草藥出來:“走吧,我出門忘帶了,跟著我去拿錢。”


    喻衡從沒想過,自己能和周維輕並肩走在路上,他快速地給學長發了條短信,然後把手機扔進兜裏,不想浪費現在的任何一秒時間。


    周維輕走得不快,像是在難得的冬日陽光裏散步,喻衡看著他們並行的影子,嚐試著開口聊天:“你來這兒就是為了買這個?草藥幹嘛不去藥店買?”


    周維輕答得很簡短:“熱敷,這裏便宜。”


    “哪裏不舒服麽?你多大呀,身子骨就出問題了?”


    可能因為早先墊了錢,周維輕今天顯得很耐心,他說了自己的年齡,然後解釋:“排練久了手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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