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也不是不行?他之前暈倒過,又受了重大打擊,為了逃避不願接受的現實而短暫失憶好像狗血電視劇裏慣用的劣質手段,卻十分合理。


    可這招能騙到楚征嗎?


    ……能。他說什麽,楚征都會信。即便他們的關係充滿了欺瞞和不對等,可這並不能否認楚征對他的真心和愛。


    他就是那樣一個自己說什麽都會信的傻瓜。


    “你是誰?”


    短暫的沉默後,沈殊開口了。


    楚征微微睜大雙眼,像是在努力消化這句話的意思。沈殊注視他眼裏神色的閃動變化,最後定格在深沉的陰鬱。他歎了口氣,不知是無奈還是悲傷。隨即抬起手,示意護士去叫醫生。


    窗外,積雪簌簌。枝椏不敢重負地晃動著,將枯葉上的碎冰甩落。


    冬天真切地來過,並且即將邁入收梢。


    沈殊後知後覺侵體的寒冷。他浸泡在楚征柔軟又潮濕的眼神中,打了個冷顫。


    對方囁嚅著嘴唇,給出一個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是你的丈夫。”


    *


    沈殊失憶了。


    這個爆炸性的消息傳到楚望舒那兒的時候,她整個人都不好了,手裏的牌灑落一桌,惹得難得休息陪她的情人之一不滿地抱怨:“真是的,我可是特意推遲拍攝來陪你的啊,怎麽光顧著和別的男人打電話……理理我啊!”


    “出大事啦!”楚望舒一把按住情人金燦燦的頭發,擼小狗似的揉了幾下,“你等下,別鬧騰。我打個電話問問靠譜的人……”


    結果江予淮和趙傑新也對此表示震驚。


    “我真服了,那時候就該不管不顧直接帶走沈哥的!”趙傑新在電話裏嚷嚷,“怎麽會失憶啊?你確定不是誤診了?又不是在演電視劇!”


    “我也不知道啊!”楚望舒滿臉黑線,“我哥前幾天還問我去哪兒旅遊散心比較好,怎麽一轉頭沈哥就不記得我們了啊?別說我們這些閑雜人等,他連親妹妹沈芊芊都不記得了啊?把人家都急哭了……居然還無動於衷。如果還有一丁點過去記憶的話,總會流露出點心疼和不舍吧?”


    趙傑新沉默一瞬,問:“你現在在哪?我去找你。楚征把我拉黑了,我想去看看沈哥都進不去醫院大門。”


    楚望舒被旁邊不滿到冒泡的情人盯得發毛,隻能輕咳一聲掩飾尷尬:“還是找家飯店聊吧,我這兒不方便。”然後掛斷了電話。


    “謔。”身邊人的語氣酸溜溜地,“新歡?”


    “新歡個鬼啦!我有那麽饑不擇食嗎?正經事。”


    楚望舒披上外套,“我叫小謝開車送你迴去,就是我新換的那個助理,你認得臉的吧?小心別被拍到出入我家,會影響你的商業風評的。”


    “……哦。路上小心。”


    楚望舒幾乎一路狂飆趕到約定的地點,趙傑新已經拉著江予淮在包廂裏等她了。


    江予淮看她風風火火、焦急萬分的樣子,平淡地問趙傑新:“為什麽帶上我?”


    “反正你最近休假也很無聊吧!帶出來給我當司機和atm正好。”趙傑新毫不客氣地發揚把自家叔叔當工具人熟練使用的理念,“還有透透氣!悶悶地宅在家裏都要變成胡子拉碴的頹廢大叔了,小蘇才不會喜歡這種type。”


    楚望舒看著神色憂鬱的江予淮,冷不丁地想:他和楚征還真是難兄難弟,在情場失意這件事上都那麽同步……


    “我找人打聽情報去了,等一會。”她坐下,隨便點了些吃的,“……好擔心啊。”


    江予淮托著臉,“我覺得,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為什麽?”


    “因為沈殊他真的很喜歡楚征。我之前和他們一起出去過,沈殊看著楚征的時候,簡直像全世界隻剩下對方那樣……很專注。”


    和蘇樂君看他的眼神並不相同,堪稱溺愛。


    “就算有短暫的恨,也隻是愛的延伸。說到底,恨和愛本就是兩位一體,如果不是之前深愛,現在也不會恨到想逃離。”


    江予淮垂眸,“……記憶總有恢複的那天。甚至在記憶恢複之前,他身體殘存的記憶就會促使他再次愛上對方。”


    楚望舒歎了口氣,“我不這麽覺得哦。如果失憶是真的,那大概率是創傷後應激障礙……這不就說明我哥真的把他刺激狠了。還能有挽迴的餘地嗎?”


    趙傑新訕訕道:“對不起,那也有我的責任。”


    要是早知道真相會刺痛沈殊,他就不說了……有的時候不知道真相,反倒是一種保護。


    “事情已經發生了,去糾結到底是誰的責任根本沒有意義,倒不如想想怎麽彌補。更何況,我覺得沈哥並不會怨恨你。”


    楚望舒晃動攪拌棒,“他可是那種迎著慘淡的生活還能掙紮著活下去的堅韌的人啊。”


    “叮咚”一聲,新情報來了。


    楚望舒解鎖手機,收到了一張有些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沈殊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抱著一台老舊的攝影機,蹲在醫院的小花園裏拍螞蟻。楚征穿著寬鬆休閑的衣服跟在他身邊,眼神裏滿是平靜和寵溺。


    “你很喜歡拍小動物嗎?”


    楚征蹲下,湊在沈殊身邊問道。


    “隻是有點感興趣罷了。”沈殊不敢和他長時間對視,害怕他發現自己拙劣的偽裝,隻是繼續拍視頻,看著瘦小的螞蟻在綠葉間穿行,艱苦地搬運著比自己大上數十倍的食物,這樣的深冬,不知為何它不躲在巢穴裏,而要出門。


    “……我們真的是夫妻、不對,夫夫……嗎?”


    沈殊垂眸,看向方才被楚征親手推上自己手指的訂婚戒指,心裏一陣顫動。對方手指的溫熱還殘留在他的皮膚上,泛著微妙的細小灼熱感。


    他假裝失憶,楚征居然順水推舟,直接跳過了和好跟求婚,就這樣把身份更改成了婚約者。


    ……太狡猾了。


    “嗯,我十幾歲的時候就喜歡你了,這麽多年來除了你,從沒喜歡過別人一點兒。”楚征供認不諱,“連第一次春夢的對象都是你。”他熟練地觸碰沈殊敏感的腰側,“就算失去記憶,你應該也能感覺到,我們以前……很要好。”


    電流順著沈殊的脊椎往上躥,楚征對他身體的掌控爐火純青。這是無數個酣暢淋漓的日夜累積而成的結果,沈殊不得不悲哀地承認,即便自己現在心情複雜,下意識抗拒著楚征,身體卻是完全坦誠的。


    這似乎是某種馴養。


    他想。


    人果然是可以被馴養的。


    楚征擁著他,並沒有進一步的親密舉動。他像對待一塊易碎的玉那樣小心翼翼,輕聲細語:“……會覺得不適應嗎?抱歉,在你失憶之前,我其實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到、也沒擁抱你了。”


    沈殊猶豫了一下,把手搭在他的腰上,溫聲道:“不,沒關係。”


    “嘶……”楚征忽然冷嘶一聲,在沈殊昂頭去查看時,佯裝無事地側過頭。


    “怎麽了?”


    “稍微壓到傷口了,沒事。”楚征笑笑,“不是什麽大事。”


    沈殊凝視著他,這才發覺他高領陰影下被隱藏的抓痕。已經結痂了,鮮血淋漓。並不是兩人曾經在床/上情難自已時留下的那種玩笑性質的痕跡,而是徹頭徹尾的傷害是被逼入絕境的動物用牙齒和指甲反擊留下的傷痕。


    他伸手去觸碰,語氣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軟了下去,“這是怎麽迴事?為什麽受傷了?”


    “沒關係的,隻是和某人交涉時起了衝突。”


    楚征拉著沈殊在附近的秋千上坐下,小心翼翼地攥著他的手。溫熱順著皮膚的接觸不斷湧入沈殊的血肉,相接處沁出了薄薄的汗水。


    良久,他開口:“可以和我說說嗎?”話說出口,像是為了找補,他又說:“……說不定,我就能想起之前的事了。”


    楚征說,在他身上留下傷痕的人,是自己名義上的弟弟。兩人為了爭奪集團的控製權而互相算計,一番對抗後,以他的勝利告終。


    沈殊聽著他毫無掩飾地一步步講述自己給對方下套的方法,緩緩向內勾起手指。楚征在這場風波中承擔的風險比他想象得要大得多,竇至源到後期幾乎是下定決心和他撕破臉,連實名舉報這樣的方法都搬出來用了。


    “……我和當時的合作夥伴達成了協議,以重病為誘餌騙他迴國。他躊躇許久,還是選擇迴來。落地的瞬間,我安排在機場的人就將他控製起來帶到了我的病房裏。”


    楚征迴憶起當時的場景,竇至源對他惡毒的咒罵依舊聲聲在耳。


    灰蒙蒙、陰沉的一天,竇至源半跪在他的床邊,用兇態畢露的眼神惡狠狠地盯著他。他沉默半天,隻是囁嚅一句:「你又騙我……你到底要騙我多少次?我居然傻到每次都相信你,你這個人渣!」


    一個人渣罵另一個人渣是人渣,這場麵滑稽到令人發笑。


    竇至源陡然擺脫保鏢的控製,撲到楚征身上,用帶著鉤針的戒指劃破了他胸膛和脖頸處的皮膚,一道又一道。鮮血不受控製地滲出,緩慢地陷入棉被和布料中,沉澱成深褐色。


    楚征隻是靜靜地注視著瘋癲的弟弟,用濕巾擦去混亂的血漬,連多餘的眼神都沒給。


    「像你這樣的騙子……又能得到誰真摯的愛?你以為沈殊知道你所做的事情之後,會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就那樣隨便原諒你嗎?你太小看有感情潔癖的人了,滿嘴謊話,根本不配得到……」


    “你會失憶,全部都是我的錯。”


    楚征把額頭擱在沈殊肩膀上,聲音悶悶的,“是因為我瞞著你,假裝和合作對象結婚以隱瞞重要的情報,才會害得你跑丟受刺激的。”


    沈殊一時間分不清楚征到底知不知道他是在裝。


    如果知道,就這樣坦誠地說出自己做的壞事,不像他以往善於掩飾的作風。


    如果不知道,他就不怕自己這個因為ptsd短暫失憶的可憐丈夫再次受刺激,瘋得更徹底嗎?


    “我知道做的事不光彩,無論是想要獨占你、將你關起來的私心也好,還是無法對你坦誠以待,極力隱瞞事實把你排除在外也好,都是錯誤……你不願意原諒我,也無可厚非。”


    楚征輕輕吻了一下沈殊的唇側,苦笑道:“抱歉,和你說了一堆有的沒的。記憶沒恢複之前,就算聽我說這些也沒什麽用吧……?隻會增加你對我這個陌生人的討厭。你現在一定在想,自己失憶之前究竟為什麽會喜歡這樣一個爛人……”


    沈殊看著他濕潤的眼睛,心中一顫。難以言喻的酸澀感潮水般湧出,緩緩漫過他幹涸的心。


    這個瞬間,楚征半落不落的眼淚喚醒了他過往朦朧的記憶,他想起逼仄的孤兒院,毫無生氣的幼小麵龐。想起那個冬夜,被華美又冰冷的夫人牽著踏入舊房的小孩,想起過去的一切悲喜。


    “但是,我是真心愛你的。”


    楚征摩挲著沈殊手指上的戒指,他牽起丈夫的手,在手腕處落下一個輕吻。


    “隻有這一點,從始至終都不會是謊言。”


    “請相信我……”


    沈殊的手被按在眼前之人熾熱的胸膛上。劇烈的心跳聲震顫著落入他的手中,一如楚征真的將火熱的心捧給他看一般。


    那之後的兩個月,楚征每天都會來看望沈殊。


    他從不對沈殊的淡漠和疏遠感到氣餒,反倒對帶著戀人四處轉悠、唿吸新鮮空氣,或是陪同拍攝很熱衷。小小的內存很快用完了。楚征給沈殊更新了設備,還請了專業的老師遠程連線教學。


    沈殊的日子始終悠閑。他的人生至今為止第一次如此平和。沒有催促還債的急迫,也沒有工作生意的焦頭爛額,他隻是活著,普通自由地活著。


    漸漸地,除了拍動植物和醫院裏的病人,他會在楚征轉身時偷偷拍下一些對方的側顏和背影。然後趁楚征和護士交談的間隙,偷偷將照片加入設了密碼的隱秘相冊裏。


    到了三月底,醫生診斷沈殊健康狀況良好,可以出院了。


    “記憶還沒恢複的話,可能是他潛意識裏不想想起之前的事。病人家屬可以帶他去以前喜歡的地方逛逛,盡量避開可能誘發刺激性記憶的地點。好好休養,一定能好起來的。”


    於是,楚征把沈殊帶迴了自己在市中心的大平層。


    這是他們確認關係的地方,也是第一次做的地方。彼此在這裏為對方做過菜,也曾親昵得像是真正的夫婦,在玄關處玩離別吻和係領帶的小把戲。


    這裏比起冰冷的郊野別墅,更像是溫馨的“家”。


    入住一周,沈殊適應得很好。白天他偶爾會戴上攝影機和手機出門。楚征不再監視他的位置,隻是要求他去哪都發條信息報平安。


    沈殊照做,但除了報平安不會發別的話,和過去對他千叮萬囑悉心照顧的樣子大相徑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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