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手機一看,十多個未接來電,估計都是樓下這個倒黴蛋打的。


    這人是不是有點死心眼?


    自己一直沒迴,肯定要麽有事,要麽在睡覺沒聽見,他發個信息先迴去不就好了?沒人會因為自己的失誤苛責別人吧。


    第一個電話是早上九點半打的,他居然就傻乎乎地在這裏蹲了半天嗎?


    沈殊……


    顧硯洲瀏覽著招聘軟件裏提供的應聘者基本信息,發現這人和自己正巧是一個學校的,不過校區不同。他來這裏上班,得跨越半個城區,打車大約三十塊。


    此時,顧硯洲還沒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有一種通行方式,叫做公交車。沈殊正是坐了十二站的公交來的。


    顧硯洲隨意套上衣服下樓,給沈殊刷了卡。


    坐電梯上樓的時候,他才從電梯內壁的反光裏,第一次好好打量沈殊其人。


    頭發很軟,微微蓋過眉毛,眼睛圓而水潤,鼻頭被冷風吹得紅彤彤的。半張臉埋在白色的針織圍巾裏,裹著不合適的偏大羽絨服,看起來弱不禁風,像是一隻營養不良的小企鵝。


    迴想起被自己氣走的七八個助理,顧硯洲不由地覺得:沈殊看起來這麽脆弱,估計撐不了幾天就會辭職吧。


    顧硯洲對自己惡劣的本性毫無掩飾之意。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人在這個社會生存,看的是長板而非短板。一個人能提供的價值足夠高,性格就算再奇怪也不會被利益集團拋棄。


    反之,即便性格溫柔包容,如果無法提供高效的利益,一旦利益集團出現豁口需要裁員,首先會拋棄的就是這一類人。


    所以,顧硯洲並不打算掩飾自己糟糕挑剔的脾性。對方承受不了就辭職,他再找下一個就是了。隻要錢給到位,總會有源源不斷的人來嚐試。


    他不差那點沉沒成本。


    這時的他壓根沒料到,自己接下來的三年生活都將和眼前這隻營養不良的小企鵝高度捆綁。


    他別扭的愛比愛人的意識先一步到來。等意識到時,已經為時過晚,覆水難收。


    瘦企鵝張口第一句話居然是:「對不起,給你打那麽多電話。我不是故意想打擾你創作,隻是沒有通行卡,保安又以為我是推銷的,不讓我上樓。」


    ……這明明是自己的錯吧。


    顧硯洲看向他,心裏五味雜陳。但明麵上還是端著那張死人臉,冷淡地問:「為什麽是推銷?」


    「因為我真的來推銷過。」


    「……」


    「之前在附近新開的餐館打工,老板偶爾會讓我們出去發傳單。我剛來這邊不熟悉,不知道這樣的公寓沒有通行卡是不能進去的。直接往裏走,結果被保安記住臉了。」


    看見你的人,想要不記住你也很難吧。


    顧硯洲摩挲著自己的指尖,心不在焉地想。


    沈殊的氣質很特殊,遠比他的臉給人留下的印象深。一種純粹的、在碎掉邊緣搖搖欲墜卻始終固守的堅韌,讓人光是看著就忍不住對他產生同情憐愛之心。


    「你為什麽會來應聘?」


    顧硯洲垂眸,語氣裏滿是警示的意味,「我是個很苛刻的人,沒開玩笑。你看招聘頁下其他應聘者的評價就能明白,我退貨了很多人,你很有可能會是下一個。」


    「因為我需要錢,很多錢。」沈殊看著他,坦率道:「你給的報酬很豐厚,所以我來了。」


    ……普通的理由。


    顧硯洲有點想笑,又不知道好笑的點在哪。


    「那就努力別被我退貨吧。」


    他轉動鑰匙開門,示意沈殊進去。


    「先做個早飯吧,我餓了。醜話說在前頭,我不需要做飯難吃的生活助理。」


    「早飯?」沈殊有點錯愕,現在都下午了。思考了幾秒,他恍然大悟:「原來讓我等那麽久不是麵試考驗的一部分啊。我以為……」


    「……」


    顧硯洲沉默一瞬,忽然大笑起來:「你真傻,沈殊。」


    作者有話說:


    顧少吃虧就吃虧在沒張嘴+來得晚+早期姿態太高拉不下臉,不然贏麵真的挺大的,放別的文裏是正牌攻配置了(。


    第51章 呆瓜企鵝與高嶺之花(2)


    沈殊的確是個傻子。


    顧硯洲從來沒見過像他這樣固執又溫柔的人。自己那麽多亂七八糟的要求和無理取鬧的苛責,被對方全數包容。他甚至沒看見沈殊發過一次火,就像對方的腦袋裏壓根沒長出掌管憤怒的神經似的。


    顧硯洲曾經深更半夜給他打電話說想吃煲仔飯,沈殊便頂著風雪而來,拎著食材袋子的手都凍僵了;


    被要求幫顧硯洲看護養一時興起收養的貓,結果時間一久,那隻臉臭臭的緬因貓反倒和沈殊更親近,懶洋洋地窩在沈殊懷裏朝顧硯洲哈氣;


    把顧硯洲養得精氣神十足便不說了,生活助理的分內工作都完成得很好,沒什麽值得挑剔的地方。甚至連顧硯洲陽台上原本半死不活的綠植都因為沈殊的照料重新煥發生機,在金燦燦的陽光下舒展枝葉,欣欣向榮……


    諸如此類,一言難以概之。


    「你都不會不耐煩嗎?」


    終於有一天,顧硯洲忍不住問道。沈殊停下打蛋的手,抬起頭看向他,額角汗津津的。


    「什麽?請稍等一下,我先把油煙機關掉……噪聲太大了,聽不清。」


    「……」


    看來真的不會不耐煩。


    沈殊按了關閉鍵,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掠過臉頰,最後垂墜在小巧的下巴上。


    「怎麽啦,顧硯洲?」


    「沒什麽。晚上想吃糖醋排骨和炒豆角,不要放辣椒。」


    「嗯,好。」


    如果僅僅如此,顧硯洲不會惦念沈殊那麽多年。關係的轉折發生在一個暴雨傾盆的夏夜,城市規劃修路,暫時斷了周邊的電。


    偌大的公寓頓時陷入黑暗。


    從午間小憩中醒來的顧硯洲驚慌失措,狂躁的雷聲轟鳴,他的心也跟著顫動。


    他從來不看業主群裏的信息,根本不了解斷電的前因後果。恐懼雷聲的本能促使他鑽進柔軟的被褥,縮在沙發的一角一動不動。


    冷汗漣漣。


    「哢嗒。」


    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響。顧硯洲下意識去摸索身邊的重物預防壞人,全然忘了家裏的鑰匙隻有自己和沈殊有。


    手電筒的光晃動,沈殊渾身濕漉漉的,柔軟的發絲貼在光潔白皙的額頭上,乍一看還真像是從恐怖片裏跑出來的女鬼。


    「我買了蠟燭和電池小夜燈,物業說今天停電,我怕影響你工作,所以就又迴來了……」


    沈殊換上拖鞋走進來,看見貼在冰箱上的便簽沒被揭掉,就知道顧硯洲還沒吃晚飯。他大概是睡著了,沒看自己發的消息。


    「喂,沈殊……你過來。」


    顧硯洲的聲音從沙發上蠶蛹似的被團裏悶悶地傳出來。


    沈殊放下東西,乖乖地走過去。顧硯洲果斷伸出手把他往自己懷裏一拉,再迅速把被子包好。


    ……果然安心多了。


    人類溫熱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衫,源源不斷地傳遞到顧硯洲身上。他不由地勒緊手臂,貪心地想要將熱源據為己有。


    雨水順著沈殊的發絲落在他的麵頰上,涼得驚人。衣襟很快被打濕了,黏在皮膚上,可顧硯洲不在乎。


    「怎麽了?」沈殊的手撫摸上他的額頭,「好像有點燒……」


    他掙紮著起身想去拿溫度計,卻被顧硯洲拉著手腕死活不撒手,「別走!」


    沈殊歎了口氣。


    病人總是很脆弱的,從小照顧妹妹的他對此非常熟悉。


    他並不知道顧硯洲的異常其實是害怕打雷引起的,體溫高則是因為剛從困頓的午覺中蘇醒。


    他扶著顧硯洲的臉,原本就溫柔的語氣進一步下沉,哄道:「我去給你倒水,拿溫度計。」


    「不要。」顧硯洲勒緊,「你別動,我很快就好了。」


    雷聲依舊轟鳴。


    夏日台風季的暴雨唿嘯而來,勢不可擋。


    沈殊定定地看向窗外,地段這麽好的小區,街道上的車子居然也淹了不少。他以前在修車廠打工時,修理過不少因發動機進水而故障報廢的車輛。


    太可惜了。


    他想。


    這雨對大部分人來說,簡直是無妄之災,白白消耗錢財。


    腦袋裏不由自主地開始順序播放修車的步驟,他想起那些被他拆下的輪胎,散落一地的螺絲,還有濃重嗆人的汽油味……


    手掌因而泛熱,那個曾經被金屬洞穿的傷口隱隱發燙。像是風濕病人雨天膝蓋會痛那般,作為某種不祥的征兆忽然出現。


    沈殊低頭,顧硯洲不知何時睡熟了。手還牢牢地抱著他的腰,像因為病痛徹夜難眠的沈芊芊,也像抗拒吃藥胃病頻發的小楚征。


    他伸手,碰了碰顧硯洲張揚的銀發。將亂糟糟的發絲捋順,歸到耳側,憐愛道:


    「睡吧,晚安。」


    顧硯洲本來迷迷糊糊,即將沉入夢鄉。聽見沈殊溫柔的聲音,身軀不由地一顫。好在沈殊正發呆,並未察覺。


    臉上緩緩熱起來。


    顧硯洲微闔著眼,感覺自己的心跳愈快。他不由地想:我不會真的發燒了吧?


    自那之後,顧硯洲看沈殊忙碌的背影,總覺得五味雜陳。


    被對方悉心照料不該覺得很開心嗎?可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尤其在沈殊偶然間流露出疲憊神情時,這種不對勁的感觸到達了巔峰:心裏悶悶的,很不舒服。


    以前從來沒有過。


    以前……


    他看在自己家裏來來往往的助理們,隻覺得哪哪都不合適,隻想趕緊讓看不順眼的人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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