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育明覺得腹中有火在燒,尖銳的灼燒感順著食道一路燎竄向咽喉,燙得他連吞咽口水都變得困難。可心底卻跟被捅了個洞似的,涼颼颼直灌冷風。


    牙齒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咯噠咯噠……


    媽媽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他和爸爸太像了……是說秉性,還是長相?


    還是說


    “我也是讓她惡心透頂的同性戀?”


    他的聲音很小,小到倒在他旁邊的楚征都沒聽見。可這無疑是他給自己下達的死刑,同樣也是他臆測媽媽給他下達的死刑。


    窒息感鋪天蓋地籠罩而來。


    沈殊匆匆從樓梯口趕來。


    孩子們打成一團的時候他人都傻了,黑裙女人開門說話又關門的動作太過行雲流水,等他反應過來時,程育明已經趴在地上歇斯底裏地痛哭起來。


    吃早餐的孩子們麵麵相覷。大家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才能讓平日裏謙恭和順的程育明崩潰大哭。


    沈殊也不清楚,但他知道程育明現在需要安慰,連忙朝他伸出手,輕聲唿喚道:“阿明……”


    程育明緊緊攥著他的手腕,幾乎要在他的皮膚上壓出一圈血淋淋的抓痕來。


    沈殊不喊疼,心更疼。孩子們都是他看著長大的,阿明小時候摔斷了腿,疼得小臉煞白都不願意吱一聲,生怕姑姑和他擔心。


    阿明其實自尊心很強,不願意將自己脆弱的一麵暴露在別人麵前,這是會令他感到強烈羞恥感的事。


    可現在,他就這樣毫無形象地趴在地板上,鼻涕眼淚糊了一臉,痛苦地哀鳴著。


    任何話語都顯得蒼白,沈殊難得在自己擅長的安撫人上不知所措,隻能張開雙臂,將阿明裹入他的懷抱中,試圖以此給予他零星的溫暖。


    “阿明,別怕。”沈殊輕輕拍著程育明顫抖的脊背,“我在這裏。”


    這句話不知為何觸怒了旁邊默不作聲的楚征。在沈殊看不見的角度,他的臉色黑得能滴下墨來。


    程育明哭得喘不上氣,止不住開始咳嗽。沈殊從口袋裏拿出餐巾紙,想要給他擦擦眼淚和溢出的唾液,紙卻被楚征冷不丁奪過,一把撕碎。


    “放開沈哥,程育明。”他的聲音冰冷,手上的推搡也毫不留情,“從他懷裏滾出來,那裏是我的位置!”


    程育明怒目而視,兩人很快又你一拳我一腿地廝打起來。


    沈殊想拉架根本拉不住,青春期的少年抽條很快,力氣也大得驚人。他被一甩,險些腦袋磕在椅子上,把旁邊的夕夕都嚇傻了。


    鼻青臉腫,拳拳到肉這是動真格的互毆。楚征那張俊臉早已青紫遍布,而程育明暴露在外的皮膚上也滿是血痕。


    “夕夕,去叫姑姑,不能再這樣打下去了!”


    夕夕擦幹眼淚猛地點頭,趕緊起身快步跑向姑姑的房間。


    隻一瞬的工夫,沈殊迴頭,阿明不知從誰的餐盤裏搶走了銀光閃閃的餐刀。他充血的雙眼裏滿是憤怒的火焰,一咬牙,抄起刀就朝毫無防備的楚征捅去。


    楚征兩餐未吃,又和程育明打了兩架,長久未現的胃病忽然暴痛,疼得他麵色慘白,扶著腹部靠在椅背上,根本無法動彈。


    這個瞬間,時間都仿佛靜止了。


    沈殊的眼睛裏隻剩下寒芒畢露的餐刀,和柔弱無助的楚征。


    他的身影,和暴雪夜蜷縮在鬆枝之下的時刻重疊。


    他答應楚征要保護他。


    “小征!”


    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快過意識一步衝了上去,直直擋在楚征麵前。急速前刺的刀刃穿透他的肋下,鮮血頓時翻湧而出。


    疼痛感延遲而來,蔓延至全身。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發白,沈殊意識尚存時看見的最後一幕,是楚征那雙蓄滿了擔憂和驚愕的偏灰色雙眼。


    *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沈殊從睡夢中醒來,迷迷糊糊地按掉了鬧鈴。他背靠床頭板,灌了幾口床頭櫃上擺著的涼白開,才從夢境中不斷擴散開的那種真實的痛感中清醒過來。


    他捂著肋下,指尖收緊。


    那兒的傷口早已愈合,但因為他的疤痕體質,留下了一道暗紅色的醜陋傷疤。


    驟然迴想起過去的事,時隔多年,它竟然隱隱作痛起來。


    當時,他在千鈞一發的危險時刻替楚征擋下了刺向他的刀刃。


    後來的事情就記不太清了……他流了太多血,意識都快消弭。大概是姑姑或是夕夕打了120把他送去醫院,總之最後性命無虞。


    養傷期間,楚征一次都沒來過。這很反常,所以某次小勇來探望時,沈殊詢問了楚征和程育明的現狀。


    小勇的迴答卻是:“沈哥,阿明離家出走了,楚征被收養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


    被收養?楚征?


    沈殊一時間很難把這兩個詞畫上等號。但人各有命,他隻能期盼楚征的未來能過得更好一些、再好一些。


    阿明離開後,夕夕的性格變了很多。有時探病時她會和沈殊說起過去他不知道的事,在沈殊的再三追問下,她最終招架不住,崩潰地把她知道的所有關於楚征的事全抖落了出來。


    最後哭著下了結論:“他就是那樣一個惡毒的人,沈哥你不要再想他了。因為他,你受了這麽嚴重的傷……”


    再然後,沈殊高考考得不算太好,但也不差。最後留任現在工作的a市,帶著妹妹在醫療發達的大城市安定下來。


    血液病的治療耗時耗力,他的工資獨木難支,姑姑和姑父時常幫襯。


    時間久了,姑父時常有怨言,一時氣急,居然罵沈芊芊是吸血鬼。雖然姑姑多番安慰,沈殊還是跟朋友借了錢,把姑父一家出的錢連同利息全還了,又搬去了別處。


    本以為關係會繼續僵硬下去,事情的轉折是在兩年前,姑父買彩票中了兩百萬,居然主動分了一半給沈殊,希望能幫到病情愈發嚴重的沈芊芊:“我之前說的太過分了……”


    而醫院裏有新的醫療實驗項目,在確保不危及性命的情況下,用比較激進高效的方式治療病症,也在積極尋找能夠配型的人。


    沈殊覺得,好像在越過某道困難的門檻後,幸運女神終於願意眷顧他了。


    “沈哥,早上吃什麽?”小趙禮貌敲門,聲音從門板另一側輕輕傳來,歡快得像是飛奔的馬爾濟斯,“我知道你醒啦!”


    “生煎豆漿!”沈殊提高音量,翻身下床去洗漱,“你先幫我把煎鍋熱一下,我之前教過你的。”


    “了解~”


    餐桌上,趙傑新翻著群聊信息,忽然“啊”了一聲。


    沈殊抿了一口豆漿,問道:“怎麽了?”


    “楚氏集團的繼承人戰爭好像落下帷幕了。楚霆病重,大兒子楚丞允沒能守住之前他爹塞進他嘴裏的餅……現在全被找迴來的那個兒子楚征吞並了。楚丞允被架空,還因為賭博醜聞被軟禁,徹底完了。”


    “我得趕緊把他旗下的股票全拋售掉。之前還想觀望一下,想著他既然是原定的繼承人,應該不會太笨才對,搞不好是韜光養晦。”小趙聳了聳肩,“但現在看來,他就是個沒腦子的草包而已。”


    沈殊有點疑惑。


    他知道楚家內鬥的近況,是從耳通八方的雲蓁那裏知道的。公司裏的大部分人完全不了解楚氏集團現在的分裂情況,隻以為楚征是太子爺下基層來體驗生活的。


    可……


    “你是怎麽知道的?”小趙對炒股好像也很在行的樣子,現在的大學生都這麽厲害了!


    “我朋友就是之前和你提起過的那個和楚征做過生意的朋友,楚征上位,他稍微出了一丟丟的力。”趙傑新做了個小小的手勢,“我自然就順帶著知道內幕啦。沈哥你炒股麽?天榮保險和利生醫療的股趕緊拋了,不然大跌後會虧得褲衩子都不剩的……”


    就在這時,沈殊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沈殊接起,電話對麵傳來的居然是楚征聲音。


    “沈哥,起床了嗎?”


    語調溫柔似水,激得坐在沈殊對麵的小趙做了個搓雞皮疙瘩的動作。


    “嗯,在吃早飯。”


    “我一會兒來接你,還是上次那輛黑色的suv。有很重要的事想找你談談……可以麽?”


    末梢竟然有些撒嬌祈求的意味。


    “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


    作者有話說:


    大薯出現了!(撒花撒花


    猜猜看彩票是怎麽迴事!


    # 鶴頂紅


    第19章 秉性如此


    “哥,沈殊住的這小區也太爛了點吧,周圍連個吃早飯的攤位都沒有……”


    楚淩一趴在方向盤上,不滿地敲了兩下玻璃,窗外連排的梧桐樹高大通天,投下濃密的陰影,落在他的麵頰上。


    “你既然喜歡人家,怎麽不給安排個舒服點的別墅?大平層也可以啊。”


    他昨天正巧來a市談生意,順路找楚征小聚。聽到自家堂哥終於找到了心心念念那麽多年的“沈哥”,趕緊跟過來湊熱鬧,楚征便打發他做司機。


    “廢話那麽多。”楚征睨了他一眼,“沈哥喜歡住這裏就住這裏,我沒有權力幹涉他的選擇。”


    楚淩一笑嘻嘻地,全然沒有被震懾的樣子:“真的嗎?我不信。哥你明明是那種控製欲很強的類型呢。”


    他成年以後就跟著父親做生意,親眼見證了楚征從落魄的私生子一步一步往上爬,最後頂掉楚丞允成為楚氏集團新任權力中心的全過程。


    雖說小時候兩人有過節,他甚至還動手打過楚征,但楚征卻懶得和他計較這些陳年舊事,念在他能力尚可又鼎力支持的份上,分了他不少好處。


    也因此,比起楚家別的同輩,楚淩一反而更加了解這位笑麵虎堂哥的真實秉性。


    明明心裏恨不得立刻找個安靜閉塞的地方把心上人關起來僅供自己品嚐,卻還要裝作善解人意尊重意願的樣子和對方玩幼稚的過家家。


    楚征對楚淩一的話不予置評,隻是淡淡道:“你和我有什麽分別?稍微悠著點吧,真怕哪天成宥被你折騰瘋了。”


    楚淩一的笑臉一下子僵住了:“真是的……哥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啊。”他逃避似的側過頭看向窗外逼仄的舊小區入口,“啊,沈殊來了。”


    沈殊剛上車,楚淩一就轉過身,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唿。


    “你好。小征,這位是?”


    “我堂弟,楚淩一。”楚征把紙袋裝著的早餐和溫熱的咖啡遞到沈殊手裏,“沈哥還記得那個下暴雪的元旦嗎?那個衝進來要打我的小孩就是他。”


    楚淩一立刻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怎麽一言不合就揭他黑曆史啊!


    沈殊對這件事記憶猶新,連帶著想起了另一個人:“我記得,當時嚴青是不是也”難怪那天尊豪酒店接風宴,他看著嚴青總覺得莫名眼熟!


    “嗯,他也沒想到幾年後會成了我哥的秘書長吧。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還好那時候他沒聽我的給哥一拳,不然現在肯定要被狠狠收拾。”


    楚淩一一本正經地開著玩笑:“啊,不過我哥其實沒那麽小心眼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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