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暗衛負責的部分不同,有一部分東西也是不相通的,便如他就不知道月合所說的溫皇後換過皮這事,暗七甚至不清楚溫皇後真實身份,隻知道她溫家長女的身份是假的,可如今他好似離真相近了一步。


    他還沒決定好要不要聽,月合還在那兒說不停,“以前我隻是一把殺人的刀,活著便是執行命令,可這是三年來我有名字了,我叫做月合,是鳳兮宮伺候在娘娘身邊的宮女。在此之前,你知道我有多渴望像暗四暗五一樣走在太陽底下嗎?”


    暗衛一部分在明,一部分在暗,明的是暗四暗五他們那般的錦衣衛,挺直背脊堂堂正正而活,暗的猶如他們走在各種邊緣。


    “我想成為錦衣衛,不想做暗樁。暗衛裏女子最後歸處要麽活在後宅,要麽留在青樓楚館收集情報,輾轉流連各種男人身邊牽製他們,可我不甘心做這些,憑什麽女人就得做這些?”月合語調不免升了幾分,“明明有那麽一人,身為女子手裏統領二十萬秦家軍,戍守邊疆護大啟江山安寧,她戰功赫赫先帝曾親自褒獎,也是她令無數男兒汗顏,讓無數男兒垂首。”


    暗七似乎明白溫皇後是誰,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覺得這藥是沒辦法給她上了。


    他嚴詞製止她,“不要跟我說這些。”這不是他該清楚的事,他隻需要知道主子不喜溫皇後。


    可月合偏不如他的意,非得把最後一塊遮掩的布扯下,“溫皇後就是秦將軍,是鎮南王之女,是十六歲領兵平鹿之戰大獲全勝,拒絕先帝冊封郡主,而要宣節副尉官職,名正言順進入軍營的秦溫良。”


    “但是她現在不是。”暗七小心避開月合傷處,按住她的肩膀給她一點點上藥,“你從蛇窟活著出來還得去風玉樓,先保全自己才能想別的,你要記住主子不喜她。”


    “我知道主子喜歡秦二姑娘,除了秦二姑娘以外誰都入不了他的眼,可我相信娘娘,就算是失憶,本性也不是說變就變的,她連對宮人都是平等而待,掌管五枚時她最在意的不是手裏權利,而是百姓民生每日菜價糧價,這樣的她不是會親手傷害自己妹妹的人,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月合,你適可而止。”


    月合置若罔聞,杏眸定定地望著暗七如劍直入人心,“我往後不能再陪在娘娘身邊,你答應我,有朝一日能幫她的話幫她一把,就當做……就當做是在幫我,她不該活在深宮。”


    暗七望向似乎已經有了執念的月合,他們是從小便被先帝培養,知道自己的存在就是誓死效忠李家皇帝,為了保證他們必須忠心,他們每個人身上有從小服過的毒,從先帝把暗衛交給主子開始,他們的生死未來就全憑那人定奪。


    暗七把手裏藥交給月合,“暗衛的存在就是服從命令,今日你說的話我權當沒聽見,但是我也不會答應你。”


    這邊,溫娘被楊春元的話勸住了,至少如今她知道月合性命尚在,不追問月合去處,是怕真如楊春元所言她給月合求情,反而害了月合。


    但溫娘不願讓醫師給她把脈,甚至想把人都趕出去,她想弄清楚自己先前看到的一幕幕到底是何情況,“我身子我自己清楚,沒必要請醫師。”


    楊春元麵露難色,“娘娘別難為奴才,請顧醫師是皇上的意思。”讓他傳口諭訓斥娘娘的人是皇上,請顧醫師給娘娘看病的人還是皇上,楊春元伺候兩任帝王,兩任都是這般帝心難測。


    如今溫娘不願看醫師,他夾在帝後兩人中間難做人,就在他還想說話的時候,顧玉塵終於提著他藥箱來了。楊春元就跟看見救命恩人似的,忙走上去迎接,“您總算過來了,快些給娘娘瞧瞧。”看完他便能迴去複命。


    外麵不知何時又開始飄雪,溫娘抬眸望向撐傘走來的男人,他兩鬢白發似雪沾染,麵上沒有多餘情緒,縱使楊春元催促他依舊不急不緩的走著。


    溫娘先前見過顧玉塵,在不知名小屋裏養傷就是他負責給她配藥熬藥,不過那時她與顧玉塵交流甚少,直到入宮後才知他與李承胤是至交好友。


    溫娘把手腕露出,敷衍地客氣道:“麻煩顧醫師了。”


    往常鳳兮宮有人踏足,她至少會讓宮侍上茶看座,可眼下她隻想趕緊把人應付過去,趁著自己隱約還記得些畫麵,試試能不能恢複記憶。


    顧玉塵撇了眼溫娘,目光並未怎麽停留在她身上,仿佛兩人壓根素不相識,低眸專心替她診脈。


    不過這診脈時間稍長,顧玉塵指尖微微動了動,讓溫娘換下另一隻手診脈。


    顧玉塵全程沉默不語,看得在旁邊的浮碧憂心忡忡的,看診不怕醫師說話,就怕醫師不說話。


    她手指揪成一團,實在忍不住問道:“顧醫師,娘娘的身子如何?”


    “怒氣攻心,忌大怒大悲。”顧玉塵是不知道發生的事,他正準備出宮迴家,結果被小太監匆忙拉到鳳兮宮,這一把脈才發現事情不對,難怪李承胤會讓他過來,沒準他早料到溫娘如今身子破敗。


    顧玉塵以為自己這些年早看淡生死,但現在他發現沒那麽容易看淡,“最近娘娘調理身子的藥先停停,吃我今兒開的這個藥方。”


    最初溫娘剛剛清醒養著的時候,顧玉塵給她開過一方養元氣的藥,這一吃差不多就是三年。


    三年來她身體確實很好,唯一生過場病便是上迴不小心著涼,那還是因為她為救李承胤中箭落崖身體有所虧損,才不小心中招,就是那段時間停了之前顧玉塵安排的藥。


    “您得注意自己身子,底子再好也經不起三翻四次折騰。”顧玉塵的嗓音是他一貫清冷似淡的風格。


    是真是假的關心溫娘還是能分清楚,溫娘輕聲道謝,“多謝。”


    雖然溫娘謝他前來看診,但她也沒有因此便主動提及自己好像能想起過往。


    以顧玉塵與李承胤的關係,她露出些自己能恢複記憶,顧玉塵不可能不告訴李承胤,除非到走投無路之際,溫娘不想讓人知道這事。


    其實顧玉塵聽到她氣息不穩的致謝,身子有瞬間僵硬,不過趁著無法覺察之際迅速恢複如常。


    他重新開了藥方,把方子交給旁邊的浮碧與月寧,再說了番注意事項。


    浮碧不如月寧聽一遍就能記住,但她沒有因此放棄,就算月寧能將其全部記住,她沒必要這麽較勁認真,她還是聚精會神聽得仔仔細細的,真恨不能拿紙幣記下。


    顧玉塵見狀,語速放慢了些,又怕浮碧還是記不住,索性拿了筆把要注意的點寫下。


    所有事都在眾人眼皮子下完成,出鳳兮宮顧玉塵都是與楊春元同行,沒有與溫娘有過多交涉。


    臨走前楊春元多言提醒,“溫二姑娘今兒便會入宮,您且多多小心。”他是怕溫長文再來鳳兮宮刺激到溫娘,顧醫師都說娘娘不能再折騰了。


    浮碧替溫娘送的兩人出鳳兮宮,她看了好幾眼顧玉塵,心裏感覺有些奇怪,總覺得他不看向娘娘不是因為避嫌不敢,而是因為畏懼害怕,甚至帶著似愧疚。


    但是單靠直覺沒憑沒據,浮碧並沒有選擇告訴溫娘,如今溫娘身邊隻有她與月寧,加上宮裏並不平靜,前有宮裏流言四起多日得不到平息,後有溫長文時不時過來想氣溫娘,這事很快就被她拋之腦後。


    溫娘依舊守在書房抄寫佛經,她知道定然有人在背後取笑她,笑她三年獨寵到頭來竹籃打水,笑她被李承胤不留情麵的訓斥還同他抄經祈福,溫娘也覺得自己該清醒了,真心換來的是李承胤百般算計。


    她待李承胤的這顆真心,是這後宮最廉價的東西。


    但是她除了真心,還能拿出什麽?


    容貴妃出自世家大族,乃五姓貴女,四妃地位同樣不可撼動,而溫家有從龍之功,但是自她當上皇後才賞賜了爵位,如今凡事講究底蘊出處,她與其他後妃出身不可相比。


    再反觀她自己半路才迴到溫家,與溫家人感情不深,而溫家願意與她緊密捆綁,也僅僅是因為她是皇後,現在溫東衡好似不受控,溫家勢必成為李承胤眼中釘。


    她除這顆真心之外,沒別的能讓她在後宮立足。


    所以,這顆真心還且有用。


    可她不知何時停下抄寫佛經,筆尖落在幹淨宣紙上勾勒出幅畫像,筆畫寥寥勾勒出謫仙公子般的身姿,套上寬大衣袍飄飄,他一手撚著串佛珠,一手做單掌禮。


    溫娘試圖畫出他的麵容,可是抬手執筆遲遲落不下,直到筆鋒滴下一滴墨恰好落在畫像人臉頰顴骨微微向上處,乍一看便像是眼尾淚痣。


    浮碧從外麵進來給溫娘添茶,恰好看見案桌上溫娘剛完成的畫,她遲疑地說道:“娘娘畫的皇上怎麽穿著僧袍?”


    溫娘愣怔地盯著自己的畫出神,恰好李承胤眼角也有顆淚痣,像她專門畫的李承胤,可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可惜當時等顧玉塵與楊春元離開後,她受刺激下閃過的畫麵已經如風過無痕,現在溫娘更加是想都想不起那些畫麵,隻要她試圖迴想腦袋便傳出刺痛感。


    浮碧見溫娘緊擰眉頭,以為溫娘不願毀掉畫,隻得勸道:“這畫不能叫別人瞧見了,就怕讓人故意歪曲您想讓皇上皈依。”自月合離開鳳兮宮後,浮碧曉得宮裏處處被眼線後,就連月寧都不大相信,如今她隻相信自己,因為她隻知道自己不是皇上安排的人。


    溫娘撇了眼案桌上的畫,不經心的應著:“嗯,知道了。”


    可是等浮碧走後,畫上墨跡幹涸,她小心的將其收起,甚至舍不得它有半絲折痕,最後她拆掉一副曾隨手而作的石菊圖,把石菊圖從卷軸上小心拆下,再將它鋪在卷軸上,然後便用石菊圖不留痕跡的封上,掛在書房不顯眼的角落,不仔細觀察誰也不會發現書房赫然裏多了幅石菊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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