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何時,他都不想傷害無辜的人。

    樓頂上的風忽然有些冷,渾身僵硬的葉青有一瞬間仿佛如墜冰窖,他奮力捏緊拳頭讓自己恢複冷靜,緩緩舒了口氣,心裏湧現出一股複雜陌生的情緒。

    是負疚感嗎?

    他不知道。

    如果因為自己的原因而奪去無辜的生命……

    他不能袖手旁觀,他還有力所能及的事。

    夜空中接連有各式飛行器劃過,突破音障的聲音已被最大限度過濾,傳入葉青的耳中,像是蚊蟲在耳邊飛舞,卻令他徹底驚醒。

    他從樓頂飛身躍下,在最初墜落的幾秒裏他隨重力自由落體,陌生而熟悉的下墜感,讓他紊亂的心跳稍稍平複下來。

    分秒必爭,他希望能盡己所能地挽救錯誤。

    新聞報道裏的所謂群體性異常事件,可以理解為是大範圍的超能力覺醒。

    覺醒的能力者千奇百怪,絕大多數的異能都很難控製,因此一旦失控就會給自己或者身邊的人造成不可預料的傷害。

    爆炸,燒傷,窒息……

    有傷到自己的,也有誤傷他人的,世界忽然展現出光怪陸離的一麵。

    起因是一場雨,在晚間七點整開始持續半個小時的強降雨。

    各種顏色的雨水、異常的閃電雷鳴。

    出現異常的當事人都聲稱自己淋過雨,或者是不小心沾到了雨水。

    有心思細膩的人分析出更多的情報,憑借著實時的交流,於是人們很快總結出了覺醒者的諸多共同點。

    葉青想起了家裏無故破孔的玻璃,他那時候體內天人交戰無暇分心,但已能大致串聯出事件的真實樣貌。

    他曾將體內無力承受的元素能量傾瀉出去,通過眼睛射到了天空上,他雖未看到,卻感受到能量爆炸的餘波。

    那絕非普通的能量爆裂。

    爆炸正巧碰上那場雨。

    他萬萬想不到那些炸裂的元素能量會隨著雨水造成大範圍的異變。

    他伸出右手撫摸著完好如初的眼睛,嘴角浮現苦笑。

    殺人是什麽感覺?

    傷害無辜是什麽感覺?

    傷亡數字僅僅是無關痛癢的數字嗎?

    葉青的腦海中浮現出海灘邊人體自燃,差一點化作飛灰的女子,以及險些墜下百米高樓的白裙少女。

    她們是無辜的,原來差一些殺死他們的是我。

    葉青在心裏誠摯的道歉,卻又覺得語言是如此蒼白。

    他相信自己有擔負一切的能力與責任,他必須相信,非如此不可!

    有時候隻要付出行動就好了。

    此時此刻,沒有行動的道歉是一種侮辱。

    他第一次如此渴望改變這一切。

    雖然眼前的高樓大廈化成殘影飛逝,他仍覺得自己的速度太慢。

    夜晚的城市原來是如此喧鬧。

    街上有一個少年在跪地哀嚎,口齒已經被無意間咬破,渾身鮮血淋漓,他的四肢生滿利刃,鋒銳的金屬利刃上血跡斑斑。

    一道黑影在街上唿嘯而過,如一團黑雲在夜色中難以分辨。

    葉青飛過長街上空,感受到少年體內紊亂怪異的能量,看到他淒慘的模樣,暗暗在心裏說了一聲抱歉,伸手射出一道細白的能量光線,貫入少年的眉心。

    跪地失聲哀嚎的少年渾身陡然升起一股暖流,如沐溫泉,如飲美酒,慌亂漸消,心態竟然奇跡般的緩緩平和下來,身上的痛楚稍減。他咬著牙努力試著控製利刃縮迴體內,下一刻竟然成功了,少年的眼睛裏浮現一絲希望的光芒。

    葉青化作黑影一路飛掠,隨手將體內的月華能量從指尖凝聚射出。

    好在他的月華能量初步增長異變後,治愈效果有明顯提升,能有效抑製住異能失控。

    他首次試著召喚暗元素,雖然目前還不清楚其他效用,但是在黑夜中用來隱藏身形卻相當有效,控製住光線反射,就算他站在燈光下,路人也隻能看到一道被黑霧籠罩的淡淡影子。

    經過眾多的親眼所見,葉青判斷出並不是所有的異能覺醒者都會出現失控現象。

    異能失控大體上主要是兩個方麵的原因,一是個人的精神狀況,過於恐懼和慌亂容易導致失控,二是異能的強度有關。

    幾乎每個人的異能都會有所差異,同地區的人有可能出現同類型異能,也可能出現相異的,很難找到規律,幾乎每個人表現出的異能強度都有差別。

    異能越強越容易失控,也更容易造成重大的災難。

    遍布全市的各型機器人全數出動,啟動緊急救援模式。

    正是因為它們瞬間應對的極高效率,才能奇跡般地避免了出現死亡的悲劇。

    市區裏的機器人分擔了葉青大部分的壓力。

    感知放到極限,耳中的無數聲音交織過濾,葉青有些後悔平日缺乏相關的練習,此刻腦中傳來一陣陣刺痛。

    “砰”地一聲葉青極速墜地,地麵微微下陷蔓延出數米龜裂。

    葉青伸手按住不斷刺痛的太陽穴,深唿吸撫平體內鼓動的紊亂心跳。

    麵前的街上一片狼藉,四散的衣物零散一地,葉青抬頭望向聲音傳來的右手邊。

    一座普通的高層公寓。

    公寓二層裏的少年雙目盡赤,將眼中的一切胡亂扔到樓下,理智盡失胡亂發泄。

    葉青抬手射出一道月華能量。

    失神的少年赤紅雙目中漸漸恢複清明,身子一軟委頓在地,他此刻終於能休息了。

    葉青暗暗說了一聲抱歉,彎腰從地上撿起一件黑色外套,裹在身上。

    “再借我一件衣服。”他喃喃自語,感覺夜裏有些冷了。

    對於很多人來說,今晚注定是個無眠之夜。

    隨著成功阻止了很多悲劇,葉青恢複冷靜,信心倍增。

    此刻,他已總結出更有效率的救助方案。

    將感知提升至極限,將眾多區域進行能量劃分,高能區域通常代表著異能比較強,暴走起來危害更大。其中城市中心的機器救援效率更高,葉青可以將重點稍稍放在邊緣區域。

    有很多失聯的人都是神智不清走到偏僻處,短時間無法搜尋信息。

    葉青從水中揪起一個溺水的少女後,感到哭笑不得。

    這家夥的能力大概是水下唿吸或者自行適應水下環境,臉部在水裏可以形成像是魚鰓的器官,脫出水麵後就消失了。

    這家夥的昏迷原因是玩過頭,體力耗盡累暈了。

    葉青隨手扔給附近的機器人,心情複雜。

    他的月華能量並不總是有效,就算九成九的狀況都能順利解決,偶爾也有些異常情況。

    那些失去神智的經過月華能量中正柔和的幫助,通常能順利恢複神智,繼而成功收束能力。

    難的是有些異能者本身思維是清晰的,主要是心理素質不太契合,麵對異常情況接近崩潰,那麽葉青的月華能量效果就十分有限。

    此時葉青也別無他法,隻能柔聲安慰,讓這些人盡快堅強起來,索性這樣的情況不多。

    在高樓間飛躍穿行,葉青的救護方式已十分熟練,能迅速地分辨出情況,將有限的能量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寬闊潔淨的十字路口,路麵平整如鏡,在大街上有五六個小型機器人,聚在一團不知所措地打圈亂轉。

    葉青移目看去,眼中閃過錯愕,忙偏過頭抬指射出一道細白能量。

    一個赤著身子的少年躺在大路上無意識地翻滾,赤著也就赤著吧,關鍵他的異能是變大,整個人身長已有十米左右。

    萬幸的是,隨著能量入體,他的身體漸漸恢複原狀,要不然葉青也是沒轍。

    街上燈光明亮,和白天也不遑多讓,少年這幅樣子若是被無意中拍下來,估計比死也好不了多少。

    葉青此刻無暇跑過去給他丟件衣服,隻得在心裏多說了兩遍抱歉,飛身離開。

    幸好少年此刻是昏迷狀態,以後他得看開點了。

    飛過一片幽靜的街區時,葉青的感知中有一股較為龐大的能量在傾瀉,他連忙循著感應到的位置縱去。

    下方的一片街區水勢湍急,已是一片澤國,但周邊並無河流。

    耳邊傳來稚嫩的哭泣聲,葉青一驚,連忙加快速度,他尋到哭泣聲傳來的位置,發現是在不遠處的一座公寓,四樓陽台上有個小孩子在哭泣,他立刻便明白這段街上發洪水的緣故了。

    一個小學生模樣的小女孩扶著欄杆大聲哭泣。

    在她眼中流出的可不止淚水,而是兩條清澈的長河,水勢從眼眶裏詭異地源源湧出,勢不可止,浩如江河。

    葉青怔了一下,立刻自指尖射出一道細白能量,小女孩眉心吸收能量後卻仍自哭泣不止。

    葉青射出多道月華能量無果後,立刻頭都大了,心知遇到了最棘手的情況!

    這個小女孩沒有徹底失去神智,她應該是被嚇壞了,最關鍵的是她的異能還特別強大,再這麽下去海平麵可能都會上升。

    葉青隻得硬著頭皮上前,落在小女孩的身側,清了清嗓子,柔聲道:“小妹妹,別哭了!”

    天可憐見,他此刻已經沒有任何耐心。

    小女孩抬頭淚眼朦朧地看了他一眼,愣了一下,哭得更兇了。

    葉青嘴角微微抽動,恍然醒悟——他沒關掉隱身模式,小孩子看到的隻是一團黑影。

    他歎了口氣露出真容,俯下身苦笑著摸了摸小女孩的頭。

    似乎是葉青的摸頭技能產生了效果,小女孩立刻止住了哭泣,抽抽噎噎地顫聲喊道:“大哥哥?”

    “嗯,別哭了好不好。”葉青柔聲安慰,雖然小女孩梨花帶雨的淒慘模樣惹人憐愛,但是葉青片刻也不想耽擱,心裏時刻牽掛著別處的情況。

    “嗚啊!……”

    小女孩撲到葉青懷裏哭得驚天動地。

    葉青大驚失色,一番連哄帶騙總算把小女孩糊弄睡著了。

    全身濕透的葉青身心俱疲地飛身離開,源頭已經消滅,街上的洪流交給排水係統很快就能解決。

    時間飛逝,夜色漫長。

    看著眼前的街道,這裏來過嗎?葉青慢了一拍才得出答案。

    幾個小時腳不沾地,上一次這麽累的時候……

    葉青的思維變得遲鈍,歇息片刻,穩穩心神,這才確定自己有生以來從沒這麽累過。

    他強撐著打起精神,生怕自己下一秒就會昏倒。

    腦海中開始喚起走馬燈,迴顧迄今為止的人生,葉青今夜經曆了許多第一次。

    也許今夜他是聽過最多哭泣的人,女孩子的尤其響亮,他覺得以後會對女孩子的哭聲產生心理陰影。

    平日相當宅的他這一夜見過的人恐怕比前半輩子都多,走過的路也是……

    他的思維不受控製地開始渙散,無法集中,總是飄過不相幹的思緒,好在這樣可以避免他就地昏睡。

    此刻他像個四肢僵硬的行屍走肉,也許會被路過的機器人當成失控的病患給扔進醫院。

    一陣壓抑的啜泣聲隨風飄到葉青耳中,他渾身一震,經過一夜形成的條件反射讓他僵硬的身軀停頓了一下,立刻出自本能地飛身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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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遲緩的思維甚至沒能跟上速度,待一路上升到幾十層的公寓高層後,他耳中的啜泣聲越加清晰,葉青咬咬牙控製著身形穩穩上浮。

    此刻,他方才留意到麵前的異常。

    一道筆直垂下的黑發從高層公寓的窗戶裏墜下來,葉青低頭看了一眼,黑發一直垂到最底層的大街上,還在宛如活物般瘋狂蔓延。

    整個街道都是黑色的洪流,但那卻是頭發,估計最少得有千米,葉青暗暗咂舌,加速來到詭異長發的源頭。

    窗戶玻璃被黑色發絲刺破,整間臥室裏都被烏黑的發絲擠滿,女子的啜泣聲從一團黑發中傳來,葉青伸手費力地掀開黑發,奮力擠了進去。

    步入發堆,葉青的鼻端充斥著淡淡清香,眼前詭異的場景令他心中惴惴。

    好不容易擠進聲音發出的地方,葉青掀開茂密柔軟的黑發,終於看見了低著頭哭泣的少女。

    雙手抱著膝蓋,小臉哭的通紅,雙目紅腫。

    葉青射出一道月華能量。

    如他所料,並沒有效果。

    長發少女也許是能力太強,也許是比較特殊,葉青隻得用起最笨的方法。

    露出自認為溫柔,實則蒼白僵硬的笑容,“別哭了,好嗎?不要害怕。”

    少女似乎終於意識到了葉青,緩緩抬起頭,望著在漆黑頭發中一臉蒼白的他。

    少女止住了哭泣,也許是由於房間被頭發遮住了光線,她隻是聽到聲音卻並沒有看清葉青的身影。

    葉青也想到了這點,少女並沒有他這麽好的視力,正在他思索對策的時候,房間裏的黑發突然湧動如蛇,瞬息間纏上了葉青的身體。

    從四肢席卷而上,一道粗如兒臂的黑發纏上葉青的脖子,立刻收力。

    葉青的脖子上傳來一陣恐怖的絞痛,他最後看了一眼坐在發堆中的少女。

    少女也被眼前頭發的異變嚇呆了,睜大眼睛茫然失措,心神再度被恐慌占據。

    她隻是出自本能的防衛心理,葉青迅速判斷出此刻的情況。

    “別怕!控製它!”葉青從齒縫裏擠出這句話,感覺脖子已快要被折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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