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臨近暮年,尉遲衝的內心就變得越是迷惘,他當年背叛大康投奔大雍,在大康自己早已成為千夫所指,在康人的心中已經成為背信棄義數典忘祖的罪人,而在大雍他同樣得不到認同,大雍方麵始終將自己當成一個外人,天下之大竟然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康人還是雍人?


    身後想起梁文勝的聲音:“大帥,您怎麽一個人站在雪地裏?”


    尉遲衝道:“這些日子隻顧著趕路,卻未曾留意欣賞雪景,現在總算有了機會。”他轉身走迴長廊,抖了抖身上的落雪,輕聲喟歎道:“本以為走入雪中能夠看得清楚,真正走進去卻是一片模糊,還是站在這裏看得清楚些。”


    梁文勝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從尉遲衝的話中敏銳捕捉到了老帥內心的迷惘。


    尉遲衝聽出他話中有話,微微一笑道:“等迴到了雍都,你把未婚妻帶過來讓老夫見見。”


    梁文勝麵露尷尬之色,抿了抿嘴唇,抱拳躬身道:“請大帥降罪!”


    尉遲衝嗬嗬笑了一聲道:“何罪之有?你在這件事上故意欺瞞我嗎?”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梁文勝一眼道:“你做事向來都有分寸有主見,老夫相信你一定有充分的理由。”


    梁文勝道:“屬下根本沒有未婚妻,隻是不放心大帥所以才找了個借口跟大帥一起迴去。”


    尉遲衝道:“有什麽不放心的?雍都又不是龍潭虎穴,我連黒胡人都不怕,難道會怕自己人?”說到自己人這三個字,內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陣苦澀的滋味,隻怕別人不把他當成自己人。


    梁文勝道:“朝廷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若非事態緊急,他們也不會強召大帥迴去。”如果不是事關重大又怎會輕易召迴邊關大帥。


    尉遲衝道:“老夫對朝中發生的事情並不感興趣,當年之所以選擇離開雍都前往邊關駐守,並不僅僅因為是勝男的緣故……”他停頓了一下方才道:“大皇子和七皇子為了皇位鬥得激烈,若是留在大雍難免會受到他們兩人奪位的影響,我對皇家的事情向來敬而遠之,先皇於我有恩,我隻想報效大雍,為百姓守住北疆,除此以外別無他念。”


    梁文勝鼓足勇氣道:“大帥以為在而今的狀況下能夠獨善其身嗎?”


    尉遲衝皺了皺眉頭,他沒有迴答,他也不好迴答這個問題。


    梁文勝道:“新君召大帥迴去應該是要大帥表明態度。”


    尉遲衝道:“沒什麽需要表白的,老夫對大雍之心,日月可鑒!”其實他心中明白此番召他迴去還是因為新君薛道銘對他不放心,確切地說應該是李沉舟對自己不放心。他掌控北疆大軍,若是有異心,大雍必將陷入混亂的內戰之中。表白態度,又有什麽好表白的?薛道洪當皇帝也罷,薛道銘當皇帝也罷,總之這皇位仍然是薛家的,自己保得是大雍的江山,尉遲衝雖然知道此番前往雍都有可能會麵對很多的麻煩,但是他並不認為朝廷膽敢對自己不利,畢竟他是北疆主將,對大雍來說還有些用處,朝廷不會愚蠢到自毀長城的地步。


    “大帥還是早些睡吧!事已至此,隻能順其自然了。”梁文勝恭敬道。


    尉遲衝微笑點了點頭道:“好!”既然決定返迴雍都,再考慮那麽多的事情也是無用,最多也隻是徒增煩惱罷了,梁文勝說得不錯,順其自然最好。


    他們正準備返迴大殿的時候,前殿突然傳來了駿馬的嘶鳴聲,此起彼伏,仿若遭遇了什麽驚恐的事情。


    馬匹的嘶鳴聲馬上驚動了在大殿內飲酒的眾將士,所有人全都衝了出來,此番跟隨尉遲衝前往雍都的將士,全都是訓練有素身經百戰的猛士,反應速度一流。


    楊明威讓梁文勝等人留下保護尉遲衝,他則帶領一支二十人的隊伍去前殿一探究竟。


    馬匹的慘叫聲仍然在繼續,楊明威那些人去了之後不久就已經退了出來,他們還架著三名受傷的士兵出來,卻是他們的馬匹被湧出的毒蠍攻擊,如今有大半都已經中了毒,原本負責看護馬匹的八名士兵也有傷亡,他們不敢貿然進入,隻是推開大門,大門方才被打開,就有一匹駿馬當先衝了出來,方才衝出大門來到院落之中,就發出一聲哀嚎,癱倒在了地上。


    卻見那馬兒的身上爬滿了毒蠍,士兵們慌忙用點燃的木材封住前殿的大門,避免毒蠍繼續向外湧來。


    楊明威手中的匕首戳中一隻爬向自己的毒蠍,通體墨色,首尾足有兩寸大小,這樣的毒蠍著實少見,而且現在還是在數九寒天,蟲豸本應該處在蟄伏的時候,怎會突然出現這樣的狀況?


    尉遲衝迎上前去,緊張道:“怎樣?”


    楊明威搖了搖頭道:“前殿到處都是這麽大的毒蠍子,我們的坐騎大都已經中毒,五名負責看護馬匹的兄弟也犧牲了,還有三名兄弟中毒。”楊明威的話還沒有說完,三名中毒的士兵就已經先後毒發身亡,黑蠍的毒性極其劇烈,他們隨隊雖然有醫官隨行可是對這種蠍毒束手無策。


    尉遲衝臉上露出悲憤之色,這些手下跟隨他從北疆戰場上歸來,沒有死在戰場上,卻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龍王廟。


    梁文勝也推開一扇窗向前殿內望去,舉起火光向其中望去,但見裏麵密密麻麻爬滿了毒蠍,馬匹已經倒了一片,還未斷氣的馬匹在不停哀嚎著。


    尉遲衝示意手下盡快將幸存的馬匹轉移,盡量遠離前殿,現在轉移已經為時已晚,他們的一百多匹馬竟有半數都死在了龍王廟,與此同時他們還折損了八名士兵。


    發生了這種事情尉遲衝下令將龍王廟的前殿焚毀,以免毒蠍爬出龍王廟危害相鄰,其實這龍王廟周圍一帶並沒有城鎮村莊,放火焚燒的主要目的還是要將毒蠍燒死在前殿之中。


    他們本以為總算可以在龍王廟好好歇息一晚,可剛剛停歇就損失了半數的馬匹,沒有人會將這次毒蠍攻擊馬匹的行為當成一次偶然,距離龍王廟最近的村莊還有五十多裏,是繼續向前還是留在原地等到天亮繼續出發?


    楊明威來到尉遲衝身邊,低聲道:“大帥,咱們還是盡早離開為妙,這些毒蠍出現在這裏絕非偶然,應該是有人操縱,此地不宜久留。”


    尉遲衝轉向梁文勝,顯然在征求他的意見。


    梁文勝皺了皺眉頭,斟酌了一下方才道:“大帥,我認為我們若是現在逃走,頂著風雪趕路必然會損耗我方的戰鬥力,也許這正是敵人期望看到的,更何況我們已經損失了半數馬匹,冒著風雪前進,行進的速度肯定不會太快,與其疲於奔命不如留在這裏養精蓄銳,以逸待勞,以我們目前的實力,麵對任何敵人都有能力與之一戰。”


    尉遲衝緩緩點了點頭,梁文勝的建議更合他的心思,深更半夜,天寒地凍,風雪又突然變大了,在這樣的狀況下匆忙離開繼續趕路,必然損耗己方的戰鬥力,如果注定要有一站,還是留在這裏準備的好。


    楊明威看到尉遲衝的神情已經猜到了他的想法,於是轉身去指揮將前殿點燃,不多時前殿已經被點燃,熊熊火光衝天而起。尉遲衝下令所有士兵退迴大殿,封住各個可能的出入口,就連大殿屋頂也布置了崗哨,嚴防死守,提防一切可能發生的襲擊。


    火光照亮了眾人的麵孔,每個人的表情都顯得非常嚴肅。空氣中彌散著一股焦臭的味道,那是毒蠍和死去馬匹和士兵屍體燃燒混合的味道。


    楊明威確信毒蠍並未衝出火焰的包圍圈,這才過來向尉遲衝稟報。


    就在此時,屋頂負責警戒的士兵忽然指向遠方,大聲道:“大帥,遠處風雪中有三個人朝這邊走來了!”


    尉遲衝心中一怔,梁文勝聽到消息,拔地而起,身軀宛如一隻大鳥般升騰而上,在虛空中一個倒翻穩穩落在大殿的屋頂之上,舉目望去,卻見遠方有三個模糊的身影正頂著風雪朝這邊走來,龍王廟的這把火將夜空染紅,極其醒目,梁文勝揮了揮手,又有十名士兵爬上屋頂,他們彎弓搭箭瞄準了前來的三人,隻等尉遲衝一聲令下就會將對方射殺當場。


    尉遲衝做了個手勢,示意手下人一定要慎重,不可濫殺無辜。


    隨著對方越來越近,梁文勝已經看出對方乃是三名鳩衣百結的乞丐,三人手中全都拄著打狗棒,在風雪中走得頗為辛苦。他們的興趣全都在燃燒的前殿之上,為首一人率先看到了大殿屋頂高高低低的身影,他揚聲道:“我們三個乃是吃百家飯的叫花子,途經此地,又餓又冷,借個地方烤烤火,沒有惡意!”他中氣渾厚,聲音迎風居然能夠清晰送到每個人的耳朵裏。


    楊明威向尉遲衝低聲道:“此人乃是高手!”


    肩膀還沒好,說多了都是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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