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都的這場雪雖然停歇,可是雍州北方三百裏外的鐵梁山仍然是大雪紛飛,山河染白,銀裝素裹。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之中,仍然有一支大約百人的隊伍縱馬馳騁,不少馬兒已經精疲力竭,任憑馬上騎士揮鞭策打,仍然不願前行,更有甚者,一匹馬因為耗盡體力,哀鳴一聲癱倒在雪地之中。


    馬上將領猝不及防被摔了個灰頭土臉,不由得勃然大怒,抽出腰間佩刀,怒喝道:“你這畜生膽敢偷懶,我殺了你!”揮刀照著馬頭剁下,佩刀方才揚起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威嚴的怒喝:“明威,住手!”


    那將領手中的佩刀懸在半空,一位身穿黑色外氅的老帥從後方趕了上來,正是大雍兵馬大元帥尉遲衝,他接到雍都生變的消息匆忙從北疆趕迴,想要趕迴去參加葬禮,可是從出發開始,天氣就開始變得惡劣,接連不斷的暴風雪讓他們的行程受阻,雖然日夜兼程地趕路,可終究還是被影響了行程,來到鐵梁山風雪卻陡然變大了許多,來到這裏,人困馬乏,幾乎都已經達到了忍耐的極限。


    那名將領也是尉遲衝的愛將揚明威,被大帥嗬斥之後,憤怒的頭腦方才迴歸冷靜,望著那匹躺在雪地上引頸哀鳴的坐騎,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陣內疚,這匹馬畢竟馱著他一路從北疆南歸,不眠不休來到這裏,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自己這樣對待它實在是大大的不應該。


    那匹馬明顯已經耗盡了所有氣力,雖然幾經努力,仍然無法從雪地上爬起。


    尉遲衝來到近前,翻身從馬背上跳了下去,來到那癱倒在地的馬兒身前,伸出大手輕輕撫摸著那馬兒頸部的鬃毛,馬兒甚至連哀鳴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竭力喘氣,鼻孔中噴出一縷縷的白汽,間隔的時間卻越來越久,終於它的唿吸完全停止,尉遲衝扯下鞍座上的毛毯,輕輕蓋在那馬兒的頭上。


    楊明威站在一旁看著尉遲衝的一舉一動,心中越發內疚了,他有些不安地攥緊了雙拳,低聲道:“大帥!”


    尉遲衝揚起右手示意他不必解釋,直起身軀,向前走了幾步,低聲道:“前方龍王廟休息!等明日風雪停歇之後再走。”


    所有隨行將士都沒有說話,這些天來,盡管所有人都已經精疲力竭,可是尉遲衝仍然堅持繼續趕路,離開北疆之時他就下令,此次前往雍都,必須日夜兼程,人歇馬不歇,通知沿途驛站,提前準備好馬匹,務必要保證他們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抵達雍都,這些部下並不是沒有人提過建議,可是尉遲衝對任何人的奉勸都不肯聽。在軍隊之中最重要的就是服從,這些隨行將士全都跟隨尉遲衝南征北戰,出生入死,縱然心中叫苦不迭,但是仍然咬牙堅持了下來。想不到最終讓尉遲衝改變念頭決定紮營休息的,卻是一匹馬兒的死亡。


    這條路尉遲衝已經往返多次,對途中的環境非常熟悉,鐵梁山下的這座龍王廟,他也經過了數十次,隻是在此露營還是第一次。這周圍方圓五十裏內並無城鎮村落,龍王廟也是唯一的選擇。


    龍王廟本來就不大,尉遲衝的隊伍全都進入龍王廟之後頓時顯得擁擠不堪,將馬匹驅趕到前殿和兩側長廊,除了負責看管馬匹的士兵之外,其餘人全都集中在大殿的三間房屋內。


    楊明威讓人將相對幹淨的右側配殿收拾整齊,把火燒起來,留給尉遲衝休息,尉遲衝卻堅持沒有那個必要,他在軍中就和普通士兵同吃同住,從不搞特殊,現在就更無必要。


    尉遲衝來到大殿,有近五十名將士全都擠在大殿的龍王神像周圍,火也已經生起了,這些將士隨同尉遲衝從北疆一路奔波而來,今天才總算得到休息,對他們而言這已經是難得的放鬆和享受,一個個正談笑風生,看到尉遲衝到來,頓時又靜了下來。


    尉遲衝笑道:“怎麽?剛才還說得那麽高興,老夫一來你們就全都不說話了?是不是在背後說著我的壞話?”


    眾將士全都因他的這句話而笑了起來,其中一名年輕將領是此次對抗黒胡入侵湧現出最優秀的猛將梁文勝,因為戰功卓著被尉遲衝破例提拔,本來他並不在尉遲衝的隨行護衛之中,可是梁文勝卻堅持前來,借口是要迴雍都探望未婚妻。


    尉遲衝卻知道梁文勝根本就沒什麽未婚妻,甚至家中已經沒有什麽親人,之所以堅決要求和自己同行,無非是出於對自己的關心。尉遲衝這次返迴雍都,遭到了不少的反對,然而他斟酌之後,最終還是決定前來,隨著北疆進入一年中最冷的季節,黒胡和大雍也進入了短暫的冬歇期,這場戰爭應該要到開春才會重燃。


    和北疆的戰事相比,讓尉遲衝更加牽腸掛肚的卻是雍都發生的這場變故,皇位的更迭讓大雍的未來前景變得撲朔迷離,傳召尉遲衝迴去的是剛剛繼任的明王薛道銘,尉遲衝仔細權衡過利弊,他不能不迴,身為大雍的兵馬大元帥,他對政治的興趣並不大,甚至可以說,自從義女霍勝男逃離大雍之後,他對大雍朝廷感到失望,他已經到了知天命之年,看淡了功名利祿,先帝薛勝康臨死前曾經留給他一份密詔,讓他侍奉薛道洪,保護大雍江山。薛勝康對他有知遇之恩,如果沒有薛勝康對他的重用,他走不到今天的位置。


    梁文勝將一個酒囊遞了過來:“大帥,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尉遲衝笑了笑,結果酒囊,仰首喝了一大口,感受著烈酒從喉頭刀子般劃過,然後在腹部猶如火焰般燃燒的快意,這酒是從黒胡人那裏得到的戰利品,雖然不如中原美酒之甘醇,可是剛烈夠勁,更加適合在這樣寒冷的天氣中飲用。


    尉遲衝舒了口氣,感覺唇齒留香,將酒囊還給梁文勝,笑道:“你們繼續喝著,今晚什麽都不想,一醉方休,睡醒了明兒咱們再趕路。”他無意於打擾這些部下的酒興,雖然他一直都很平易近人,但是許多部下在他的麵前仍然表現的有些拘謹。


    尉遲衝來到大殿外,夜幕已經降臨,雪非但沒見減小反而越來越大了,風暫時停歇,可以看到悠悠蕩蕩落地無聲的雪花,鵝毛一樣大小。


    楊明威悄悄來到尉遲衝的身後歉然道:“大帥,對不起!”


    尉遲衝看了楊明威一眼道:“什麽?”


    楊明威道:“剛才我不該那樣對待那匹馬。”


    尉遲衝目光投向前方,低聲道:“從北疆來到這裏我們一路都未曾停歇過,知不知道為什麽我會選擇在這裏歇息?”


    楊明威搖了搖頭。


    尉遲衝道:“我剛剛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你們的感受,這些日子以來大家實在太辛苦,都處於崩潰的邊緣,你追隨在我身邊多年,經曆無數戰役都沒有表現過如此失態,這次情緒卻突然失控,不怪你,是我把你們逼得太緊了。”


    楊明威道:“全都是我自己的緣故,和大帥無關,我過去的那匹坐騎死於戰場,這一匹乃是剛剛更換,所以並沒有將它的性命放在心上,是我的錯。”


    尉遲衝笑了起來,伸出手去輕輕拍了拍楊明威的肩膀:“每個人都會有情緒失控的時候,我也是一樣。”


    楊明威抿了抿嘴唇道:“大帥為何一定要返迴雍都?”


    尉遲衝抬起頭來,長舒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方才道:“我有選擇嗎?”


    楊明威點了點頭道:“有選擇的,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黑胡人駐軍擁藍關,北疆戰事緊急,朝廷在此時召迴大帥絕非明智之舉!”


    尉遲衝反問道:“老夫前往北疆是哪位君主所派?今次返迴雍都又是哪位君主所召?我若是堅持不迴,會有什麽後果?”


    楊明威道:“大帥難道不怕朝廷會對你不利?”


    尉遲衝嗬嗬笑了起來:“到了我這個年紀早已沒有什麽好怕的了。”此時大殿內傳來的歡笑聲又引起了他的注意,尉遲衝向楊明威道:“去吧,幫我好好敬他們幾杯,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


    楊明威點了點頭,轉身去了,尉遲衝緊了緊外氅緩步走入雪中,院子裏的雪已經到了膝彎,尉遲衝搖了搖頭,從現在的雪勢來判斷,他應該是趕不及迴去參加太皇太後和皇上的出殯大典了,走在這樣的雪地之中,舉步維艱,正像是他目前在朝中的處境。他本是大康的將領,卻不為大康的朝廷所重用。


    來到大雍本以為找到明主,可是薛勝康對他卻始終沒有真正信任過,薛勝康死後,他和繼任的大皇子薛道洪並無太多的交流,薛道洪需要自己駐守北疆,為大雍擋住黒胡鐵騎的進擊。現在換成了薛道銘,不知這位新君會怎樣對待自己?


    剛剛迴到家中,章魚肩膀仍未痊愈,堅持碼出一更,絕非偷懶,要偷懶也不會選擇月初這種關鍵的時候,雖然一更,依然堅持求月票,以後我會慢慢補迴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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