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發完了牢騷,三兩口把剩下的飯菜吃了,倒是很節約,一粒米也沒浪費,菜湯都喝得幹幹淨淨。詹子延提起他發白的帆布包,仁至義盡地幫他拍了拍灰,然後下達逐客令:“好了,你要麽今晚迴去,應該還買得到車票。要麽出去隨便找家賓館住一晚,明天再迴去。”詹前錦撇了撇嘴:“難怪爸媽罵你沒良心,親弟來了都不讓住家裏,還要趕我走。”詹教授麵上迅速結了一層寒霜,顯露出學生們最懼怕的神態:“我不知道他們怎麽對你說的,但我沒有任何對不起他們的地方。你對我而言隻是個陌生人,我沒義務收留你。”詹前錦大概是外強中幹的性格,嘴上一口一個“他媽的”,見他板起臉真要生氣了,又秒慫了,接過自己的帆布包,嘟嘟噥噥地往門口走:“不讓住就不讓住唄,誰稀罕,這麽兇幹什麽……”詹子延不是真心想兇他,從櫃子裏拿了幾包上迴給學生買的零食,塞進他包裏,說:“車上吃吧。”詹前錦粗聲粗氣地迴了聲“哦”。真夠沒禮貌的。詹子延不跟小孩子計較,順嘴問:“你打算今晚就迴去嗎?”詹前錦皺眉:“你又沒給我錢,我怎麽迴去啊?肯定是打幾天工賺了車費再迴去啊,這麽蠢的問題都要問,虧你還教授呢。”少年似乎終於找到了自己比哥哥聰明的地方,劈裏啪啦一頓輸出,把詹子延都說懵了一瞬。“家裏沒給你買迴程車票的錢嗎?”“爸說討不到錢就賴你家,去你學校鬧,總能拿到錢的,我可不幹那麽丟臉的事兒。”詹前錦顛了顛自己的背包,拉緊背帶,昂起頭說,“聽說晉城收入高,我可能兩三天就賺夠錢迴去了,再也不來你這破地方”詹子延拽住了他的背帶:“那你今晚住哪兒?”詹前錦的高談闊論戛然而止,似乎沒有考慮過這個現實問題,過了一秒,再次昂首道:“老子自有辦法。”還“老子”呢,就是個自尊心強的小屁孩兒。詹子延無奈地掏出手機:“算了,我給你訂票,今晚就迴去。我看看最近的一班車……八點半的,可以嗎?”詹前錦卻眼神閃躲起來:“我不要今晚迴去。”詹子延奇怪:“為什麽?”詹前錦又逮著機會罵他:“你怎麽這麽笨啊,我今天剛來,沒要到錢就迴去了,爸媽肯定覺得我沒努力要啊,我不得挨揍嗎?”詹子延怔了怔。某些糟糕的迴憶湧上來,他情不自禁地生出了共鳴:“嗯,他們打小孩……挺疼的。”“是啊……”詹前錦似乎也想起了某些害怕的事情,眼中浮現出不安,但還是強裝鎮定地說,“我晚兩天迴去他們應該就不打我了,過夜就去公園好了,我來這兒的路上看到一個挺大的公園。”詹子延一時語塞,動了點惻隱之心,但沒有強烈到留詹前錦住下。這不是他的責任,他不該自找麻煩。好在詹前錦也沒打算求他,最後嫌惡地睨了他一眼,惡聲惡氣地說:“我來之前還以為你住別墅呢,原來也就混成這樣,讀書好也沒什麽了不起嘛,憑什麽爸就偏心你……還讓你養貓。”詹子延聽到了此生聽過最荒唐的笑話,實在忍不住,問:“你從哪裏看出來他偏心我了?這和養貓有什麽關係?”“當然有關係啊!”詹前錦突然大喊,聽見樓道內傳來自己的迴聲,意識到自己表現得太不淡定了,又迅速降低了音量,扁了扁嘴,說,“爸說讀不好書,不能養貓,會分心。”詹子延奇怪:“你想養?可你不是怕貓嗎?”詹前錦低下頭,半張臉埋進夾克衫毛糙發黑的領子裏,甕聲說:“以前不怕的,自從他把我撿的小貓丟進河裏淹死了,我總是夢到它來咬我,才開始怕的。”作者有話說:詹小弟:憑什麽我不能養小貓,嗚嗚。駱小南:他為了弟弟把我趕出家門,嗚嗚。南南:喵喵(罐罐)詹老師:一人帶三弟,誰懂我的苦。第83章 多愛我一點九點過後,便利店的自動門“叮咚”的次數漸漸少了。靠窗的位置有一排座椅,桌上放了三罐酒全空了。“哢擦!”駱愷南指節用力,開了第四罐。買的時候隨便抓的,沒仔細看度數,直到腦子開始昏沉了,才意識到度數可能高了,否則以他的酒量,沒那麽容易頭暈。手機遲遲沒來新消息。談個話需要兩小時嗎?詹子延這一周與他聊天的時間加起來都沒這麽長。親弟弟,有血緣關係,果然不一樣。剛說完他是最重要的人,轉頭就讓他迴避一下。有什麽話是他不能聽的?就因為他不是真正的家人嗎?煩悶隨著酒嗝從喉嚨裏噴出來,給麵前的玻璃蒙上了一層白霧。駱愷南眯著眼,伸出手指,在白霧上畫了個橢圓,然後畫上兩個長方形,用直線連接,再點上眼睛、鼻子、嘴巴……好像戴眼鏡的詹子延。他情不自禁地勾唇。這時,桌上的手機終於震了。不等看清來電人,他立即接起,冷聲問:“現在才打過來,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嗎?”那頭明顯一愣,然後客氣地說:“抱歉,駱先生,老周剛把你的號碼給我,我是他老板,姓虞,想和你聊聊mirage這款遊戲的發行計劃……”老周?誰啊?駱愷南被酒精麻痹的大腦遲緩地運作了一會兒,總算想起來了,是平中那位家長,說過要給他介紹投資人。“我今晚不方便,你明天再打來吧。”駱愷南直接掛了電話,隱隱覺得自己酒醒後應該會後悔,但現在顧不得那麽多了。他隻想等詹子延的消息。仿佛心有靈犀似的,下一秒,他心心念念的人就聯係他了。駱愷南低哼,點開新消息,心道,那小子終於走了。親弟弟又怎樣?詹子延的家已經被他占了,誰也別想擠走他的位置未讀新消息:詹子延:「愷南,我弟要在我們家住幾天,你迴來吧,我有事跟你說。」詹前錦長途跋涉了一天,又在黑黢黢的樓道裏蹲守了兩小時,剛吃飽飯就困得直打哈欠。詹子延要求他必須洗澡才能上床,拿了條新內褲給他,然後把他推進了浴室,告訴他哪個是沐浴露,哪個是洗發水。詹前錦以為自己被小看了,不耐煩道:“我不是文盲,認得字!”詹子延:“行,你把髒衣服脫下來給我,我去洗,洗完烘一烘,明天應該就幹了。”詹前錦不情不願地脫掉衣服,遞給他之後迅速轉過身去,耳朵尖紅紅的:“你快出去,我要洗澡了。”這個年紀的小男生臉皮薄很正常,但後背的淤青就顯得不那麽正常了。詹子延猜也能猜出是誰打的,這樣的痕跡他太熟悉了。自從他爸知道他在學校說喜歡男同學之後,直到他離家的那天,身上的淤青幾乎沒斷過。他記得家裏還有一支效果很好的備用藥膏,便把它放在了浴室門口。詹前錦洗完澡出來時看見了,什麽也沒說,握著藥膏進了主臥,還關上了門。似乎對自己鳩占鵲巢這件事沒有絲毫歉疚。過了不出十分鍾,詹子延就聽見裏頭傳來唿嚕聲。他悄悄打開門,張望了一眼男孩睡得四仰八叉,毫無防備,沒擦幹的濕發不再像刺一般豎著了,軟塌塌地貼著頭皮,像某種黑不溜秋的毛茸動物。說到底,還是個小孩子。與他那時一樣,脆弱又要強的年紀。詹子延坐迴沙發上,這會兒才敢給駱愷南發消息,免得兩人撞見,再次爭吵起來。其實詹前錦的出現,並非全然壞事,這樣一來,他就更有理由對駱愷南提搬迴家住的事了。雖然駱愷南很可能會不高興,但總比說“你爸不願意讓我倆住一起,所以我們暫時分開住”來得中聽。那樣的話,駱愷南絕對會與家裏人起爭執。先用緩兵之計,穩住駱校長,再從長計議,讓駱愷南的家人慢慢接受他。總之,盡量不影響駱愷南的家庭關係,以及遊戲發售前的工作狀態。詹子延握著手機,緊張地等待著,在心裏反複演練一會兒要說的話,甚至想找kent模擬一遍。但這事解釋起來太複雜,何況為時已晚,或許會打擾人家休他正胡思亂想,家門的鎖突然“滴滴”兩聲,打開了。詹子延迅速站起來,正好對上進門的男人。駱愷南反手關上門,踢掉了運動鞋,抬起頭,一臉漠然:“要說什麽?”他語速很快,詹子延沒注意到不同尋常的沉啞嗓音,朝他走過去,用商量的語氣,說出想好的台詞:“是這樣的,愷南,我弟沒要到錢,現在迴去會被我爸打,我想讓他在我家小住一段時間,假裝盡力了,這樣他好迴去交差。”駱愷南幽暗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詹子延沒聽見反對,就硬著頭皮說了下去:“我這兒就兩間房,我怕他動你的電腦,今晚讓他睡我房間了,我去你房間擠一擠。但是這樣你會睡不好,所以我想……你要不迴家住一段時間?正好你爸也希望你迴去。”他越說越心虛,忍不住飛快地眨了下眼。駱愷南突然出手,用力扼住了他的下頜:“你知道你撒謊的時候有很多小動作嗎?是你希望我搬出去吧?”詹子延被迫仰頭,大口吸氣,這才聞到濃重的酒味:“你喝酒了?不是戒了嗎?”駱愷南根本不聽他說話,自顧自地質問:“詹子延,我在你心裏到底算什麽?家人來了就不要我了?不就是個弟弟而已,論年紀,我……我也算是你的弟弟吧?為什麽不要我?”這種話平時的駱愷南絕對不會說,詹子延知道他醉了,兩隻手交疊著捂住他的嘴,小聲道:“我沒有不要你,愷南,你別亂想,也別這麽大聲,會吵醒他呃!”駱愷南單手箍住他的腰抱起來,沉著臉往自己房間走:“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了。”詹子延緊貼上僨張的肌肉與發燙的身體,意識到接下來即將發生什麽,慌張地低喊:“不要亂來,愷南,他會聽見的。”駱愷南似乎聽進去了,進房間後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