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山盟海誓?!

    這可就太刺激了吧!

    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包括唐門弟子在內的所有人都齊刷刷轉頭看謝星緯。

    可是為什麽連謝星緯本人都是一副震驚之色??

    看上去真不像是假裝的——再說謝星緯對唐千葉不假辭色是全江湖都知道的事, 為何唐千葉也是如此信誓旦旦的模樣——這世上還有連當事人都不知道的山盟海誓?

    沒搞錯吧?

    火螢燒完所有的濁物之後連自身都點著了,空中螢火點點, 將自己都燒成了灰燼。

    失血極多的唐千葉卻非蒼白如紙,而是呈現出一種極為病態的嫣紅, 常年沒什麽血色的臉頰都帶上了一層淡淡紅暈, 這對她來說就是極為糟糕的事了, 至少她的眉宇緊蹙, 連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這叫那種紅暈又帶上了某種孱弱又痛苦的色澤。

    “大小姐!”聞秀終於忍不住上前扶住她,“你沒事吧?”

    重點不是失血, 而是體內蠱蟲的暴動!

    但凡情動, 大小姐所受的苦便不可估量, 這一迴受到謝星緯這賤人此般刺激,她又怎麽會好受?

    可這個明顯在承受某種不知名痛苦的女人, 依然保持著極為從容的神情, 眼角微微上翹,恰似自嘲又似多情:“君若清路塵, 妾若濁水泥……”

    “哈,桑先生說得真好,確實是妾身犯賤, 但要說妾身自作多情, 妾身也不認……落花逐流水而去, 便能說那樹上沒開過花嗎?說到底, 是妾身自己看錯。”

    她抬起頭,命令道:“唐門弟子速歸!”

    “在場的傷者就麻煩金掌櫃先行料理了……該吃藥吃藥,該治療治療。倘若瑤山藥堂亦醫不好的,明日來尋妾身,妾身必會予以救助,至於今晚都熬不過去的人,那便是閻王要你命,妾身也犯不著與閻王爭搶。”

    長長一句話,她說得微微喘氣,臉上就這麽帶著笑意,眼角眉梢卻都似恨,這樣看著謝星緯:“謝郎,妾身會救任何人,獨獨不會救她。”

    “謝郎可以拿自己的生命來威脅妾身,畢竟妾身的命蠱就在謝郎心中呀——倘若謝郎死,妾身也會有難。”她溫柔又甜蜜地說,“謝郎可以再賭一次,看妾身會不會出手。”

    唐門令行禁止,即刻便收拾整齊,在一片鴉雀無聲之中,她毫無猶豫轉身帶著一眾弟子離開了。

    在場之人好不容易從“屍王”麻奉手上熬過一劫,又親眼見到了那麽多超越認知與想象的奇詭蠱物,自認為心理承受能力也該提升了不少,但就是如此,也被唐千葉幾句話被炸翻了天。

    由於過於刺激的信息導致思緒停滯是怎樣一種狀態?

    ——“命蠱”?

    謝星緯死,她也有難?

    唐大小姐的命蠱種在謝星緯心上?

    雖說他們並不知道命蠱究竟意味著什麽,但顧名思義還是能做到的,既以“命”這個字作為名的蠱物,對蠱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且唐千葉的厲害之處眾所皆知,謝星緯不懼麻奉任何蠱毒也是有目共睹的……

    且不論為什麽,唐大小姐這根本不是一般的愛重,而是把命都給出去了呀!

    至少世間夫妻都難長相廝守到底,保不準大難臨頭各自飛,又何論僅僅是有情男女,她這是何必呢?

    在場之人懷疑的眼神一點也壓不住。

    謝星緯行走江湖,遇險不計其數,瀕死關頭也是三番四次,唐千葉就不怕這種隨時隨地會與之一道死亡的威脅?

    若不是當真傾心相許,如何會這樣做?

    若不曾真山盟海誓,如何將生命付諸?

    “謝星緯,竟然對唐大小姐始亂終棄——真看不出來你竟然是這種人!”

    連莫竟衡都酸溜溜地喊道,隻覺得謝星緯這一身黑壓根就用不著去洗了,這難道不是事實嗎?

    “可是命蠱到底是啥?蠱女不是都種情蠱麽?為什麽是‘命蠱’?”

    劫後餘生的人們議論紛紛。

    “你們這些笨蛋!”玲兒都忍不住要跺腳了,“‘命蠱’就是所謂的情蠱啦!隻不過他那是母蠱!”

    於是再次嘩然。

    苗女的情蠱不是用來控製情郎不變心的嗎?

    母子蠱,母子蠱,以母控子,誰主誰次是很顯然的事,別的蠱師給自己種母蠱給別人種子蠱,為什麽就唐千葉反其道而行之?

    她給出的是母蠱!

    她還不僅僅是一個蠱師啊,她是唐門的實際當權人之一,掌握著蜀中甚至是姮江道的話語權,她的腦子要殘到怎樣的地步才會將對自己生殺予奪的權力留給別人!

    莫說旁人費解,謝星緯本人也不能夠理解。

    他不會懷疑唐千葉所說的話,就算有所困惑應當是他沒有想到關鍵點,當然對他來說,此刻他顧不上思量別的問題,現在重點並不是什麽“山盟海誓”,而是她親口說她絕不會出手救秋若!

    縱使謝星緯這樣擅長高深莫測、喜怒不形於色的人,臉色都難看至極。

    他緊緊抱著秋若站起身來,轉頭望向了醫聖。

    “桑先生!”

    白衣勝雪的公子已經將麻奉的屍身檢查了個遍,說不出滿意與否,阿棠不在,便任由玲兒鋪開一件衣裳,先將屍體拾迴去,迴頭再行拆解保存。

    聞言也無什麽反應,甚至沒有抬頭看上一眼。

    麵對桑先生,謝星緯想不到任何說服他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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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他的麵情實在太過於難看,最先忍不住還是臨平王莫竟衡——但他也不敢跟桑先生這樣的人扛上,隻呐呐說:“桑先生不是偏愛稀奇的蠱物麽,秋妹子身上的蠱……桑先生不好奇嗎?那個……如果能順手治上一治,不也……”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在場實在是安靜得太過可怖了。

    桑先生並未生氣,反倒是笑了。

    那樣神仙般的顏貌,笑起來當是清風朗月光華之至,可怎麽看怎麽叫人頭皮發麻心生戰栗。

    “不救,”他語氣涼涼,眼神充滿了嘲弄,“你可以試試蠱女給你的法子。”

    唐千葉給了什麽法子?

    叫謝星緯拿心上的命蠱去威脅她吧……這大概才是真正的惡意。

    謝星緯深吸一口氣,死死攢住了掌心。

    因為被一位奇鳳蠱女看上,雖說並不愛對方,但是他對於蠱道到底比尋常人了解得要多些。

    苗疆多蛇蟲,苗人豢養蛇蟲以供驅使,因而大多信奉蠱神。

    但並非所有蛇蟲都能成蠱,也並非所有養蠱之人都能成為蠱師。

    成為蠱師的一個顯著標誌,便是成功培育出母子蠱——蠱師的命蠱各有各的特色,但無一例外都為母子蠱。

    母子蠱的蠱苗其實是種不入流的蟲子,壽命十分短暫,如蜉蝣一般朝生夕死,以繁衍為第一要務,基本無害,但這種蟲子一旦成蠱,幾乎能成為任何蠱的蠱基,因為它有一個特質,母蟲吞噬的特性,有一定的幾率會被子蟲所繼承。

    倘若母蟲寄生在某種毒物體內並吸食其營養而生,那麽子蟲就有可能生來就具備該種毒性。

    一般來說,準蠱師們會精心培育這種蟲類,飼以各種毒物,一代一代尋找能夠蛻變的“女王”,而一旦擇出符合要求的蠱母,就轉以自身精血喂養,以秘法維持蠱母的壽命,直至其在最後的蛻化之後徹底消卻毒性為止。

    這種微渺的蟲類成蠱之後有一個很美麗的名字,叫做“兩心知”。

    因為有這樣的名字,苗女又多愛在情郎身上種下的母子蠱,以防情郎變心,大概就是後來大多數母子蠱又被稱為情蠱的原因。

    蠱師們通常將母蠱種在自己心髒中,這就是命蠱,將子蠱種在人畜或長生種的心髒中,根據蠱蟲效果的不同,會反饋給蠱師不同的能力。

    倘若真如唐千葉所言,她把命蠱種在他身上,她自己心中必定是子蠱,這大概就是雖然彼此種下了“情蠱”,但他並未愛上她的原因!

    不同的“兩心知”有不同的功效,大多脫不開“子隨母,母掌子”的效果,但不是所有的母子蠱都是“母死子隨”,謝星緯不懷疑唐千葉所說的“他若死,她也會有難”是否真實,可他想知道唐千葉的命蠱到底是什麽作用!

    因為他隱隱猜到一個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實。

    那事實叫他頭暈目眩,難以自控。

    “謝大哥……”秋若顫抖著嘴唇艱難地喚道。

    她連眼淚都不敢流,因為鹹澀的淚水流經臉頰側邊,原本便死火灼般的疼痛一下子便爆發如岩漿刺燙,何等冰雪聰明,再想裝傻都知道自己必定已經毀容。

    不用猜就知道是麻奉的蠱毒將她害至如此地步,可越是這樣的關頭,她的思緒反而越發沉靜,不是不在乎容貌,而是相比容貌,她更想活。

    沒有什麽比活命更重要!

    “在下覺得,現在作什麽心如死灰樣,主人不肯救,醫聖也不願出手,這藥堂的藥師再不濟好歹也掛著瑤山的名頭,所以還傻站著幹什麽呢?”唐棲眠拿著個放粽子糖的小紙袋,往自己嘴巴裏塞一顆,往寵物小白狼嘴巴裏塞一顆,笑眯眯說著風涼話。

    “所以你為什麽還在這裏啊?!”莫竟衡指著唐棲眠喊道。

    努力想忽視她,她卻偏偏要找存在感。

    棲眠聳聳肩:“主人說叫唐門弟子跟她一起撤,我又不是唐門弟子。”

    還挺有道理的哦?

    “你就是想再看會兒熱鬧!”莫竟衡鄙夷道。

    “大家都一樣啦。”

    莫竟衡再厚的臉皮,也忍不住冒熱氣:“誰跟你一樣……”

    謝星緯顧不上聽這些無意義的話,他像是被點醒一般,帶著秋若飛快衝進瑤山藥堂。

    ……

    “姑姑!”唐元旭快瘋了。

    他雙手死死攢成拳頭,手背上全是綻露的青筋,因為實在太過咬牙切齒,連脖頸與額頭都是縱橫擰結的紋路,深唿吸不管用,腦袋沉沉的,恨不得亂砍濫劈發泄一番心中的怒火。

    聞秀看他在房間裏走來走去,走來走去,但除去叫了聲“姑姑”外,連質問都沒敢。

    千葉在裏間冰水裏泡澡,隱約聽到了屏風外的動靜,當沒聽到。

    然後唐元旭猛地扭頭直勾勾盯著聞秀:“你為什麽一點也不驚訝……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聞秀眼神平靜,表情也平靜,這種平靜在唐元旭焦躁的反襯下,就顯得有些奇異了。

    此刻唐門上下大概都有種焦躁與氣憤,對於唐門弟子來說,尊崇大小姐幾乎是種本能,又是暗堂出來的,群體性的洗腦已經叫他們習慣性將唐門的利益放在至高點,鑒於千葉就是唐門利益的代表,因此無論如何都覺得那所謂的“命蠱”難以接受。

    聞秀仔細斟酌了一下用詞:“其實……並沒有那麽可怕。”

    哪裏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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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元旭的情緒被這麽一刺激,反倒是要冷靜不少。

    他眯著眼:“不可怕?哪裏不可怕?姑姑都說了,謝星緯死,她也要死!”

    聞秀歎了口氣,隻能老實交代:“大小姐沒說謝星緯死她也會死,她隻說自己會有難,所以沒那麽誇張的……據我所知,蠱師的命蠱肯定是最利於蠱師自身的,自大小姐之前,大概沒有蠱師會將自己的命蠱給別人,但無論如何,既然是大小姐的命蠱,她就有控製的能力。”

    她停頓了一下:“謝星緯並不是蠱師,他隻能被動承受命蠱的效果,而不能借由命蠱反過來控製大小姐,這是其一;蠱師命蠱最主要的特性就在於它的活性,它並不會輕易死去,事實上我覺得就算謝星緯死,命蠱也不一定跟著死,這是其二;還有……”

    唐元旭的眼睛發亮,急急道:“還有什麽?”

    聞秀有些猶豫,仿佛自己接下去講的話不是什麽好事:“謝星緯隻能說是命蠱的宿體罷了,不可能成為它的主人——大小姐應該是有辦法取出她的命蠱的,如果她想要收迴它,應當不是難事。”

    唐元旭先是喜,而後又是憂:“既是如此,姑姑就不會說那句話了!就算不會死也絕不會好受……而且姑姑絕不會說謊,她既然說出口了……”

    他猛然明白到聞秀為什麽會遲疑著不說出來了。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皆苦。

    大小姐是何等固執的人,她能收迴她的命蠱,她能棄謝星緯於不顧,但她不會願意。

    大概謝星緯若死,她也不想活了……雖說唐元旭並不覺得自家姑姑會拋下唐門拋下這麽大的責任那麽輕易撒手而去,她也有絕對的能力保證謝星緯不死,但還是不爽。

    憑什麽?

    謝星緯何德何能!

    唐元旭到底是問出了梗塞在心頭難以解脫的話語:“為什麽?”

    “為什麽她如此看重謝星緯!”

    對於這個問題他一直覺得匪夷所思,現下問詢的時候簡直是強忍著即將噴薄的怒火:“她們之間究竟有著何等不為人知的過往,才會叫姑姑甘願做到這樣的地步?!”

    聞秀小聲道:“這就要牽扯到一段往事了……”

    “什麽往事?!”

    聞秀想了想,還是坦然道:“我不知道怎麽說。”

    唐元旭愕然地盯著對方良久,發現她的表情十分認真嚴肅,並不是在開玩笑,頓時抓狂。

    ……

    雖說極其耿耿於懷,但唐元旭在同門麵前還是絕對維護姑姑的權威。

    於是眾人都知道,某句話是假的,命蠱並不意味著生命本身——想想也是,素來睿智果決強硬魄力的大小姐,也不會忽然間變成個戀愛腦。

    這麽一想,就坦然了。

    千葉挨個兒檢查唐門弟子,除了聞秀離麻奉近了些,沾上點髒東西,其餘人都還好,於是寫了配方讓人去煮藥,務必排除麻奉遺留下的蠱毒隱患。

    當然,麻奉雖死,留下的麻煩遠不止這一種。

    唐門院落已夜深人靜的時候,整個絕命渡卻喧鬧勝白晝,金掌櫃正帶著人手挨門挨戶敲過去,查探所有客人安危,當然那就與千葉無關了。

    祺老敲門進來的時候,她正獨自一人倚在榻上閉目養神。

    看到宗師身影,千葉並沒有絲毫驚訝,或者說她就是在等待祺老前來——顯然麻奉臨死前說的那一句,同樣是祺老無論如何都沒法坦然的原因,於是就算現下不合時宜也請見與她商議。

    祺老落座:“大小姐無恙乎?”

    千葉微微點頭:“尚可。”

    先前流的血比較多,再加上確實收到一些命蠱的影響,以至於體內的蟲蠱翻湧作亂,挺不舒服,但她克製的能力還算是到位,泡了個澡平複了一下心情,便沒多大影響了。

    “大小姐以為,麻奉所說的人是誰?”

    ——麻奉說會有人為他報仇,可這個人會是誰呢?!

    ※※※※※※※※※※※※※※※※※※※※

    8.25

    1.都是演戲,千葉是在演戲啊——啊啊啊啊啊果然不能給你們機會,竟然能把我這單元的設定摸得七七八八,上章【相玦】親~的留言基本已將大榭小謝身上的奧秘給揭清楚了,稍微還有些出入,但不是重點——鼓掌鼓掌,必須給大紅包!

    2.下章要講到唐門秘辛了,當年麻奉勾引有夫之婦被追殺的事詳細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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