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聲是如此痛苦可怖。

    宗師氣機的震懾感都要在這一聲之下卻步。

    就像是從地獄縫隙中擠出的呐喊, 人到絕望之境, 所有的怨懟與仇恨濃縮於一語,幾乎是要撕裂魂魄衝垮神智的憤怒, 甚至因為憤怒到了極點,含帶著隱隱的哀莫大於心死。

    可是就算頭皮發麻全身上下都冒出一層雞皮疙瘩, 人們的視線也難從麻奉身上挪開, 懼怕能叫人膽寒、難以自控, 卻隻有桑先生轉頭看向了千葉——懨懶的, 了然的, 卻又充斥著煩躁與某種難以言喻的厭惡。

    顯然了然麻奉所說的“命蠱”究竟是什麽。

    千葉沒有時間去思考此時揭破這事實會給自己帶來什麽麻煩,總歸她既然做了就能承擔由此帶來的任何結果, 她隻是微蹙著眉緊盯著看似完全放棄了掙紮的麻奉。

    電光火石之間劃過腦海的全是他應當在醞釀什麽後招的警惕。

    然後她視線的餘光看到了謝星緯與秋若……華美輕巧的扇子輕輕掩住了嘴唇。

    祺老並不是會為敵人的反應震住的人, 就算看上去事成定局、塵埃已落定也是一樣, 唐門出身的人素來就秉承一個宗旨,在敵人沒死徹底以前, 心無旁顧, 唯一的目的就是讓對方死徹底!

    隻有死人才不會起任何幺蛾子。

    當然對於麻奉來說,務必將他挫骨揚灰燒得什麽都不剩才算是個完。

    事實上, 無論麻奉是如何的憤怒與悔恨,祺老下一招也已到了。

    他大手一張,自後一把扣住麻奉的肩, 如同抓起隻癩蛤-蟆一樣, 將其猛然從謝星緯身側撕開並甩到一邊——在那短暫的接觸時間內, 已有無數的氣勁灌入麻奉體內, 這些勁力在人體內洶湧肆虐,他在空中就吐血如瀑,落地便似一塊爛絮。

    速度實在太快,等人反應過來,隻能看到他摔落在一邊,仰麵倒在地上,身體竟是殘缺的!

    一整條右臂見著肩胛所帶的血肉骨骼都已經消失!

    而那爆綻的皮肉碎片與灰黑色汙血中有什麽在蠕動,要定睛看去,才能發現那竟然是反噬了宿主血肉瞬間從蟲卵孵化的蠱蟲!

    這場麵太過於驚悚,心本就懸到了至高點,這時一聲更為尖銳淒厲才叫人渾身一顫幾乎嚇尿了褲子。

    “啊——”

    本能循聲望去,看到臉色極為難看的謝星緯。

    發出痛苦驚叫的自然不是謝星緯,而是秋若,但是能讓素來波瀾不驚從容自若的謝少俠露出這樣的表情,麵臨的局麵自然極為糟糕。

    麻奉被祺老甩開的時候,他的一部分-身體爆開血霧,碎肢爛肉砸在謝星緯後背上,那些蠱自然無法對他產生什麽影響,但是他總有擋不住的髒汙,那就成了秋若的劫難。

    謝星緯抱著秋若起身急走兩步,但已經晚了。

    秋若厚厚的衣裳都有被腐蝕的痕跡,更不用提裸-露在外的皮膚,手部、腳部,甚至小半邊臉,那些汙跡瞬間幹涸,就像是在她身上附上了一層血泥,緊接著燒起的就是數不盡的燎泡與潰爛。

    那種鑽心刺骨的痛苦生生令得昏迷的秋若都瘋狂尖叫掙紮起來。

    陡然一聲的刺激之下,沒有將人丟開,還是謝星緯本人心理素質高的緣故!

    “哈哈……嗬嗬嗬嗬……謔……”

    麻奉躺在那,張大嘴巴,口中湧出無數的血沫、氣泡與蠕動的蟲子,竟然還沒死,還能發出聲音。

    “你們以為……這就完了嗎……這就完了嗎?!”他哈哈大笑。

    他身體裏爆開的無數蟲子在蠶食他的血肉,這叫他看上去像是融化的蠟一般,驚悚至極。

    麻奉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斷斷續續地笑著,那開裂暴露的眼球連眼淚都沒有,隻有兩行血淚如蟲涎般滑落下來:“他會為我報仇的!!嗬……他會為我報仇的——謔謔——”

    最後一聲幾乎是竭盡全力嘶吼出來,但是馬上,他的喉嚨便潰爛碎裂,整張臉沒有一塊完整的血肉剩下。

    竟要這樣掙紮數息,才徹底氣絕身亡。

    驚若木雞的人們難以置信地眨著眼。

    ……他死了?

    他真的死了?

    “屍王”麻奉……是真的死了?!

    短短數息內走過的節奏實在是太過於-迅捷,甚至此刻,還有人不敢信自己真的看到了麻奉的死亡——在場從驚悚與瘋狂中走出的人們仍是止不住地顫抖著顫栗著,瞪大眼睛絲毫不敢轉移視線。

    但沒有等旁觀之人鬆下一口氣,就見他裸-露的血肉上慢慢凝聚出一團煙霧狀的事物,自他的身體上騰空而起。

    所有的屍人倒在地上,身上都彌漫起了這些怪異的煙霧。

    “啊——”

    當下還沒有人沾上這種“煙霧”,但震驚與戰栗再度卷土重來,像是無論怎麽逃都逃不過慘死的厄運,已經有人被這層出不窮的奇詭異象快折磨瘋了。

    在場之中,大概隻有桑先生是懷著莫名愉悅的心情的,他沒有別的動作,垂著手注視地上的屍體,隻是在這個時候臉上表情終於有所改換,流露出了幾分感興趣的神色。

    祺老神情凝重,並未停手,也未畏懼那些不知名的蠱蟲,徑直健步上前,穿過那些煙霧狀的東西,彎腰探手入麻奉的胸膛。

    骨骼血肉都如爛泥般,不必用力便叫手切入其中,待撥開皮肉,便見其體內烏黑一片,內髒早就已經破爛成碎絮,卻隻有一顆心髒是鮮紅完好的,猶如活人心髒般,甚至還像是能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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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蠱師死後最好毀了腦子毀了心,然後再一把火燒光。

    祺老沒來得及捏爆這顆心髒,因為一道血色的旋風即刻竄到了他身前。

    祺老停頓,當然不是因為玲兒忽然出現才停下了手,而是他忽然間想起來,自家大小姐曾承諾對方主人要留下麻奉屍身相贈。

    玲兒歪著頭,忍怒道:“你不能碰——這已經是主人的了!”

    祺老思索了一下,還是一手捏爆了那顆心髒。

    霸道的氣勁將鮮紅的心髒瞬間碾成了渣沫,他直起身來,戴著手套的十指幹幹淨淨,甚至未沾染任何血汙。

    玲兒瞪大眼睛,整個人都快炸開了,但是敢怒不敢言。

    祺老低頭看看麻奉的頭顱,在想著是否也要將腦子給毀了,但轉而又想,屍蠱反噬,正在羽化,這些奇怪的“煙霧”又不是人力能毀滅的,就算宗師也是一樣。

    還是得看看大小姐的意思。

    他剛想到千葉,就覺得氣氛不對,猛地迴頭,竟然看到謝星緯帶著秋若跪在了千葉麵前。

    就算麵對著麻奉這樣棘手的人,祺老的表情也沒什麽變化,現下看到這一幕,卻緊緊皺起了眉頭。

    “唐大小姐,”謝星緯努力控製住因為劇痛意識不清掙紮哭泣的秋若,不得不低下頭顱,由於他是為自己的未婚妻求助對方,僅憑著丟棄這點尊嚴還不夠,隻能再低下膝蓋,“求你相助。”

    誰能想到這樣的結果?

    為了白翊千裏迢迢趕來絕命渡,現在白翊是有很大可能活命,死的卻有可能是秋若!

    要說無辜,確實是無辜至極。

    先是唐門圍殺麻奉惹的禍根,又有謝星緯的存在引動麻奉臨死報複,秋若什麽都沒做,偏偏現在最慘的就是她。

    千葉慢慢拿下掩著嘴唇的扇子。

    臉色是一如既往的蒼白,連嘴唇都未有什麽血色,也看不出因為謝星緯這一舉動而出現多大的動容,那雙漆黑眼睛的沉得像是兩譚無底的深淵,淡到極致反而越發明豔魔魅從而美到驚心動魄的,全天下大概也隻找得這一位。

    正因為立在眼前的女人實在太美,她掌握的權利實在大到叫人覬覦,她的手腕她的氣魄又實在叫人無話可說,所以現在謝星緯這一跪,才叫人覺得歎惋吧。

    至於歎惋什麽,歎的是唐千葉還是謝星緯,或者是秋若,又沒法說清。

    是啦,叫唐千葉去救秋若,這是更難以想象的事吧。

    唐千葉連真正毫無牽扯的無辜者說當成炮灰就當炮灰了,她會在乎自己的名聲?

    讓一個女人救心上人的未婚妻,天底下也沒有人願意吧,更何況是唐千葉這樣一個冷酷無情專斷驕傲的女人!

    對於唐千葉來說,如果連情敵都救,那就不但是愛得癡了,而是愛到了沒有底線。

    “妾身若不願呢?”她冷冷道。

    謝星緯唿吸一滯,雖然自己都以為這種可能出現的情況極大,但真正麵對,又還是無話可說,因為他找不到什麽籌碼。

    別說他願不願意為秋若把自己給賠上,如果為了讓唐千葉出手救秋若,他就放棄這段婚約,轉為與唐大小姐在一起,首先會發怒的就是唐千葉吧。

    這樣驕傲的女人,最不能接受的並不是輸給別人,而是輸給她自己,隻要他不是甘心情願無所顧忌地愛上她,對於她來說就是一場沒法接受的失敗吧!

    “……求大小姐相助。”謝星緯隻能將頭低得更下,更誠懇更乞求地重複自己的話語,“謝某願以謝氏家主的身份承諾,倘若他日唐門有求,但凡不損某謝氏根基,必傾全族之力迴報!”

    這還不是光指謝家,而是謝氏一族!

    這承諾一出,若唐門真的求上門去,但凡謝氏族人,都要無條件相助。

    謝星緯有權力替一族許諾嗎?

    他還真有。

    謝氏本家就隻有他一個嫡子,老家主因病多年不出,因而他不但是板上釘釘的少主,也是目前謝氏的實際當權人,他這一句,以謝氏的恩情為籌碼,直接拔高了秋若原本僅是作為未婚妻的身份,因為隻有謝氏主母,才能叫家主如此許諾。

    在場所有清楚這一點的,都替謝星緯捏了一把汗。

    這人不蠢啊,為什麽盡說蠢話!

    這種關頭,抱著未婚妻求自己的愛慕者,你不說好話,反而直接將未婚妻以妻子相稱,不是火上澆油是什麽?!

    就不怕徹底激怒唐千葉嗎!

    秋若已經醒了,除了疼痛外的五感都都很遲鈍,但到底是意誌堅韌,且對謝星緯極其信任,就算還不清楚自己身處的是何種處境,但看到他,忍痛並努力保持鎮定還是能做到的。

    要說起來,白翊受到的苦自然多,但那要到蠱毒末期即將反噬時才變作成那般痛苦模樣,秋若甚至才剛感染蠱毒!

    可見麻奉臨死前反撲的蠱有多厲害。

    謝星緯卻別無他法。

    求桑先生?

    相比唐千葉的好懂,桑先生的善惡莫辨叫人根本無法判斷,再者他總覺得現下桑先生對他極為不善,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先試試求唐千葉。

    他的思維非常清晰,也未被感性蒙蔽了視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知道自己的言行意味著什麽——雖說無法深入思考這決斷究竟正確與否,也不能準確判定自己這種行為又是否存在價值——但這確實是他短時間內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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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千葉的思維,非常與眾不同。

    謝星緯甚至懷疑她是否存在常人皆有的嫉妒心,但他確信,她並不會因為秋若是他的未婚妻甚至是妻子而嫉恨她,那麽她不願救秋若一定是有別的理由。

    唐千葉最看重什麽?

    不知道。

    但在唐千葉心中,唐門一定是要勝過他謝星緯的。

    所以,他隻能選擇這樣賭。

    他垂著頭等待宣判,不但身上的傷口仿佛被撕扯般,連心髒都似針紮般刺痛。

    唐千葉的臉更白了幾分。

    “好,好,好……”她連道幾個好,像是被氣急了說反話,但是臉上並無動容,依然是那麽淺那麽淡。

    隻有看向謝星緯的眼神極深極冷,甚至還有幾分隱約的扭曲與痛苦,本就孱弱嬌柔的身姿也仿佛更為單薄脆弱。

    千葉捏著扇子向側邊伸出手,唐元旭條件反射上前接過她的扇子,隨即心都漏掉了一拍,焦急道:“姑姑!”

    他顧不上看千葉反應,視線轉向前方,眼睛都要噴火:“謝星緯你欺人太甚!!”

    恨不得直接將其手刃於劍下,唯恐自家姑姑做出什麽傻事。

    大概此時還是隻有桑先生仍遊刃有餘、從容不迫,他也不懼那些“煙霧”,踱步至麻奉屍身身邊,垂眸饒有興趣地觀察它,未有抬頭,但譏諷又冷漠的聲音道得毫不客氣:“自己選擇走的路,就不要怪別人挾製。”

    “命蠱都給出去了,這該來的罪,就活生生受著。”

    又是……“命蠱”?

    所以那究竟是什麽?!

    千葉沒有說話,隻是緩緩撩開衣袖,那白潤細膩到簡直近乎透明的肌膚還未給人帶來任何遐思,就見她以指為刀,在手臂上劃下了深深的傷口。

    鮮血瞬間湧流而下,在地上洋洋灑灑。

    還未等唐門弟子撲上來阻止她,就見鮮血之中飛起了一樣事物。

    火紅色的蟲,腹部以下卻發出熒熒冷光。

    是螢!

    這些火螢自蠱女血中孕生,聚在一起,成群結隊地朝前飛去。

    地麵著了火,屍體著了火,“煙霧”狀凝聚起來正在變異的羽化屍蠱也著了火,若非桑先生眼疾手快,迅速掏出一個瓷瓶將裏麵的液體潑到麻奉屍身之上,它也會燃起來。

    但是火螢不會沾染活物,它們避開了活人。

    莫竟衡手賤,火螢飛過的時候,伸手觸摸了一下,瞬間被燙得臉孔扭曲,連連跳腳。

    伸手一看,隻這短暫的碰觸,食指皮膚已經焦灼,痛得鑽心刺骨——到底是蠱,帶毒的蠱。

    麻奉的蠱術已經夠奇詭難解,唐千葉的蠱更加匪夷所思!

    而那個人立在火光之中輕聲喃喃:“謝郎,你曾予妾身山盟海誓,卻棄妾身與他人雙宿雙棲……你欠妾身的,如何還得盡?”

    ※※※※※※※※※※※※※※※※※※※※

    8.24

    1.救是不可能救的,打死也不可能救的

    2.我知道你們會有疑問,謝星緯既然是謝氏獨子又哪來的哥哥……這算是謝氏秘辛了,也正是這單元任務裏最大的陷阱~按這個劇情發展,過兩三章才會揭示答案,不造有人能提前猜到真相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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