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寧看著她, 目光認真:“娘娘怎會如此想?您多慮了。”

    薛柔勾了勾唇,臉上卻沒什麽笑意:“我知道你如今瞧不起我了, 你是正經的攝政王王妃, 這宮裏上上下下的人,誰不看你臉色行事。大約他們都知道, 皇上過世,太子年幼,端王既做了攝政王, 便將這朝中大權握在手裏了。”

    屋裏還熏著安神香,比外麵淩亂匆忙的腳步聲,顯得安靜許多。

    晏寧開了窗透氣, 有涼風習習, 吹散一室燥熱,這才道:“您言重了!這天下依舊是皇上的天下, 即便皇上大行, 還有太子繼位登基。王爺雖為攝政王,但也會謹言慎行, 絕不逾雷池半步, 這是身為臣子的本分, 即便今天、來日, 都是如此!”

    “您好好休息,養好身子, 往後這幾日, 您也不要費心勞神的過來了, 一切以身體為重。”說罷,不等薛柔迴答,晏寧就行了禮離開。

    薛柔默默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手掌撫上了小腹,眼眶微紅。

    出了偏殿,便能感覺到熱氣滾滾,烈日灼心,晏寧一邊走,一邊打著扇子。

    杜若跟在旁邊欲言又止,看出晏寧的心不在焉,看到前麵的路,這才忍不住道:“小姐,前麵是宮門了,您要出宮嗎?”

    晏寧驀地停下腳步,果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宮門口,愣了片刻才轉身往後看了看。

    蕭循駕崩,雖然忽然,但宮人們都有條不紊準備著,哀樂聲聲入耳,帶著沉重壓抑的氣息。

    正巧天邊有黑雲飄來遮住烈日,空氣沉悶炎熱,醞釀著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雨。

    自先帝駕崩這些日子,晏寧幾乎日日在宮裏,蕭煥身為攝政王更是忙碌,連麵都見不著。

    晏寧垂首看著扇子上描的仕女圖,淡聲道:“你去問問王爺,得空便迴家用晚膳,若是忙碌便不要再折騰了。”

    杜若頷首:“奴婢就這就去。”

    宮門旁的小道上有一座涼亭,杜若去找蕭煥還要些時間,晏寧隻身在亭中坐下,好在烏雲蔽日灼熱稍減。

    正是午後,一路上沒什麽人,晏寧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打著扇子昏昏欲睡。

    她向來有午睡的習慣,隻是近來忙於先皇喪儀,沒能休息好,這麽坐會兒,就感覺困意襲來。

    閉眼小憩片刻,涼風習習更是愜意,有細微的動靜響起,晏寧沒有在意。

    直到一股陌生的氣息鑽進鼻子裏,晏寧倏地一驚,猛的直起身子,一睜眼便見一張放大的臉。

    晏寧倒吸一口氣,往後退了退,險些從凳子上摔下來,薛重陽快步扶住她的手臂,意味深長的笑起來:“王妃小心!”

    晏寧臉色發燙,迅速的抽迴手退了好幾步,天邊驚雷乍響,一道閃電劃過,照亮她蒼白的麵龐。

    “薛統領怎麽會在這兒?”

    大雨傾盆而至,珠簾似的從涼亭上滑落,薛重陽朝晏寧抱拳行禮,眼中有明亮的光:“本是路過,得見王妃一人在此處,特來問候一下!”

    晏寧狂跳的心漸漸平複下來,鎮定答道:“多謝薛統領!男女授受不親,還請薛統領先行離開。”

    薛重陽往身後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說:“這麽大的雨,想走也走不成。這光天化日之下,王妃娘娘是在擔心什麽?”

    夏天多暴風雨,晏寧也沒想到這個時候會忽然變天,不過片刻,薛重陽就出現在這裏,心裏不由得警惕起來。

    說起來,她與薛重陽不過見過幾迴麵,男女有別,連話都不曾說過幾句,但不知為何,薛重陽的眼神總讓她感覺到危險。

    那肆無忌憚的目光落在身上,仿佛淩遲的刀劍,教她無處安生,尤其是那不甚在意的語氣,更讓晏寧怒從心起。

    “薛統領自重。”

    薛重陽盯著她,強壯威武的身體與晏寧形成鮮明對比。

    “王妃為何會怕我?說起來,我與王爺共事這麽久,一直以兄弟相稱,都是一家人,弟妹何必見外呢!”

    晏寧衣袖下的手漸漸用力,掌心生出一層薄汗:“請薛統領慎言。”

    薛重陽嗤笑一聲,轉了轉手腕,腳下一動,離晏寧又近了些:“慎言?弟妹是看不起我嗎?也是,咱們王爺如今可是風光無限的攝政王,普天之下,還有誰能相較!”

    晏寧眼中生出怒火,望著外麵傾盆大雨,沒有絲毫遲疑,抬腳便往前走,瞥見雨幕中走來的人,腳步一滯。

    蕭煥和杜若一前一後撐著傘,豆大的雨珠從油傘滑落,在地上泛起層層漣漪。

    晏寧焦躁不安的心,在一瞬間平靜下來。

    蕭煥快步走來,雨水濕了衣擺鞋履也毫不在意,淡淡瞥了薛重陽一眼,朝晏寧伸出手:“阿寧,過來。”

    觸及她柔軟且濕潤的掌心,蕭煥不悅的皺起眉,一手撐傘,一手把晏寧往懷裏帶了帶,轉頭看著薛重陽。

    “薛統領如何在此?”

    清冷的聲音毫無波瀾,甚至夾著一絲凜人的寒意,盡管蕭煥神色看起來一如既往的疏離冷漠,薛重陽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的壓力。

    那是蕭煥甚少外露過的情緒,薛重陽心間陡然一涼:“路過……避、避雨。”

    “哦?是嗎?”蕭煥勾唇,眸光森然:“那下次薛統領避雨之時,還請找好地方。沒得折騰出讓人惱火的動作來,後果很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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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重陽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完全被震懾住,隻能答:“是我失禮了,還請王爺見諒!”

    晏寧悄悄拉蕭煥的衣袖,幾不可見的搖搖頭。

    蕭煥眉宇一沉,握緊了她的手,稍微放柔了語氣:“走吧,我們迴家。”

    天色陰沉,有烏雲壓在宮闕之上,薛重陽握緊了拳頭,看著晏寧和蕭煥攜手消失在雨幕裏。

    那股縈繞不去的心悸,陡然消失,整個人都虛脫了一般。

    蕭煥這個攝政王,當真比他想象中還要恐怖!

    至少,不止是明麵上這般風輕雲淡好相與的。

    臨近先帝出殯,蕭煥日夜操勞,瘦了不少,下巴還有青色的胡茬,看起來頗有些憔悴。

    晏寧去廚房備好了晚膳,迴來見蕭煥坐在書桌前撐著額頭睡的正熟,趕緊放輕了腳步。

    才把淩亂的桌麵整理了一下,蕭煥就睜開眼,啞聲開口:“你怎麽來啦?”

    “該用晚膳了。”晏寧把他麵前的奏折書籍放在一邊,微微一笑:“最近你忙的不可開交,今晚好好睡一覺,先別看書了。”

    蕭煥把她的手握在掌心,眼中有淡淡的紅血絲:“今日之事,是我疏忽,讓你受驚了!”

    晏寧一怔,隨即若無其事的搖搖頭:“不怪你,我下次躲著便是了。”

    隻是不曾想薛重陽此人竟能狂傲無禮到如此地步,說出那般輕狂的話。

    蕭煥垂下眼,聲音冷淡,帶著一絲冷意:“這是最後一次,再有下迴,我絕不輕饒於他。”

    “你別衝動!”晏寧變了臉色,忙道:“薛重陽不是普通武將,他可是禁軍統領,手握重權,皇上都要對他忍讓三分,你切記不能亂來!”

    蕭煥抬眸看她,眼中有淡淡的笑意:“不過莽夫而已,我從來不曾怕過他!”

    從前為了朝廷大計,尚且能忍,如今薛重陽不知好歹,敢對晏寧生出非分之想,那便再容忍不得。

    總有一日,他要徹底除掉這個大患!

    晏寧想起近來在各處聽來的一些流言,猶豫了一陣,瞧著蕭煥麵色,才忍不住道:“如今你做了攝政王,朝廷官員、天下百姓的目光都在你身上,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叫人家看著,總會有不周到的地方,可別因此落人口實……”

    蕭煥起身,偏頭看晏寧,眉宇間浮上淺淺的笑意:“你聽說了什麽?”

    晏寧總覺得他語氣森森的,扭過身子就要跑,卻被一股力道往後帶,落進了溫暖的懷抱中。

    蕭煥神色認真了幾分,多了幾分嚴肅:“是不是有人說我把持朝政,控製幼帝,覬覦皇位已久?”

    晏寧抿著唇,連忙搖頭:“閑言碎語罷了,你別生氣。”

    蕭煥沉吟半晌,緩緩道:“他們所說也並非空穴來風……”

    反應過來他說的話,晏寧臉色劇變,猶如晴天霹靂,從蕭煥懷裏掙紮著出來:“你瘋了?”

    蕭煥正經的臉色繃不住了,眼中生出輕快的笑來,伸手一拍她的腦袋:“逗你玩的,傻子!”

    到在桌前坐下吃飯,晏寧都氣不打一處來,蕭煥知她生氣,隻得輕聲解釋:“阿寧,外麵傳的那些話,一個字都不可信,你也不要擔心我會不會生出二心。我是蕭乾口中的罪臣之子,僥幸從當年滅門的慘況脫身苟活至今,身陷囹圄那些年,我從想過還能從暗無天日的牢籠中走出來。能活著,已是萬幸,當初輔佐皇兄登上帝位,也是因為蕭乾作惡多端,不得不除之。皇兄勵精圖治,是個好皇帝,替裕王府平反後,我就再沒什麽好追求的,唯一的念想,就隻是你了!”

    最後一句話讓晏寧不禁一怔,想起這兩年的坎坷不順,鼻尖莫名發酸。

    如今的蕭煥眉宇淡然從容,不再是兩人初識時對人防備,滿身戾氣的模樣。他從黑暗中來,盡量去適應眼前的光明,與溫暖的陽光融為一體。

    “王權富貴與我來說,並不是多重要,皇兄遺言要我輔佐恪兒登基親政,我便會傾盡全力給他掃除障礙,直至親政那一日。”蕭煥長歎了一聲氣,直視著晏寧澄澈的眼眸,正色道:“阿寧,我從未想過要當什麽皇帝,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仍是!所以你大可放心,別再胡思亂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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