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瞪大了眼, 神情木然,透著無盡悲涼。

    宮中一陣兵荒馬亂, 坤寧宮哀聲悲慟, 辰時三刻,喪鍾在皇城響起。

    暫因取消早朝還在沉睡中的官員, 忽聞震耳的鍾聲,嚇得渾身一激靈,險些沒滾落下床。

    “什、什麽情況?”

    除非驚天動地, 關乎國運的大事,皇宮鍾樓的大鍾是不會響的。

    上一次鍾響之日,還是在五年前, 皇太後仙逝之時, 國喪三日,萬民同悲。

    時隔幾年, 這鍾再響, 莫名的就叫人心沉了下去。

    皇上病重,已有幾日不曾早朝。

    莫非……

    “大大大人, 不好了……宮裏發生大事!皇上, 駕崩了!”

    “什麽?”這下, 連震驚都顧不得, 穿上衣裳就匆匆往宮裏去。

    自宮門進入,各處都是步履匆忙的宮人, 大臣們接到消息, 紛紛趕來。

    坤寧宮外, 皇親後妃、王侯將相跪了一地,寢殿內不時有哭聲傳出來。

    蕭煥一身白衣,立於石階之下,禁軍副統領沈雋彥身著盔甲,領著一隊士兵守在門口。

    淑妃薛柔一身素服,站在樹蔭下,由宮女攙扶著,看起來有些虛弱。身旁還有幾個同樣麵露絕望的妃嬪,低頭小聲啜泣著。

    薛重陽大步流星從外麵匆匆進來,看了蕭煥一眼,視線就落在薛柔身上:“娘娘,你身體這麽虛弱,還來幹什麽?快迴寢宮去休息!”

    說著,不甚滿意瞪了瞪薛柔身旁的宮女,厲聲嗬斥:“還愣著做什麽?扶淑妃娘娘迴去!”

    “我不迴去……”薛柔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帶著幾分可憐:“大哥,我想再去看看皇上!”

    薛重陽咬著牙,眼中有波濤洶湧,胸口起伏了一陣,才強行鎮定下來:“你有孕在身,切不可傷了身子,趕緊迴去!”

    薛柔還想說話,薛重陽已經伸出手指指向身旁的宮女:“要死的東西,還不扶著你們主子迴去!淑妃娘娘最金貴不過,若是傷了腹中皇子,我拿你們是問!”

    宮女這才七手八腳的把薛柔勸著,小心翼翼的攙扶迴去。

    薛重陽目光沉沉,抬腳上了階梯就要往裏走,內侍總管守在門口伸出手阻攔:“宮廷大內不得帶刀,還請薛統領卸下佩刀!”

    薛重陽腳步一頓,目光不善的看著他,臉上浮現冷笑:“成總管這是什麽意義,我連祭拜皇上的資格都沒有嗎?”

    成忠躬身拱手:“薛統領誤會了!眼下皇上才大行,一切喪儀尚未準備妥當,這裏是皇後娘娘寢宮,外臣不得入內,還請薛統領稍後片刻,等禮部安排妥當,就請您進去!”

    薛重陽額頭青筋暴起,握緊了身側的佩刀,冷聲道:“若我偏要進去呢?”

    成忠硬著頭皮,有些為難,薛重陽嗤笑一聲,不以為意,卻不妨一道清冷的聲音傳入耳中。

    “那便由不得你了!”

    薛重陽驀地轉頭,一直沉默不語的蕭煥忽然開了口,日光濃烈,在他身下投下細長的影子,冷若冰霜的俊臉,帶著幾分不容忽視的寒意。

    那是從內而外散發的冰冷,連眼眸裏都染上了一絲怒意。

    薛重陽與蕭煥來往不多,但也知道,他此刻是真的生氣了,心裏不由得打鼓。

    蕭煥薄唇輕勾,狀似漫不經心的開口:“皇上駕崩,薛統領傷心過度,情有可原,本王理解,可這規矩擺在這裏,容不得任何人放肆!”

    薛重陽倒吸一口冷氣,炎炎夏日卻有一股寒意爬上背脊,驀然一僵。

    坤寧宮外的人不少,薛重陽咬緊牙關,一動不動的看著蕭煥,良久才收迴視線,緩緩解下腰間的佩刀。

    成忠這才讓人把刀接過,從殿中捧出一個錦盒,拿出一道聖旨。

    “大行皇帝遺旨:朕之大限日,奉太子蕭行恪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新皇親政前,由攝政王蕭煥代為監國,欽此!”

    王公大臣、皇親貴戚跪了一地,俯首拜禮:“謹遵聖命!”

    未時正,大行皇帝棺柩移於奉先殿,國喪詔書布告中外,文武百官、後妃命婦著素服,於殿外哭靈。

    年輕英武的承德帝,於三十一歲登基,誅昏君、斬佞臣,為百姓歌功頌德。

    然世事無常,天命難料,堂堂帝王因一場惡疾臨終,藥石無醫、迴天乏術,於六月十八駕崩殯天,舉國同哀。

    七日後,太子蕭行恪登基,稱永泰帝,攝政王蕭煥聽政監國。

    尚不足八歲的小太子板著稚嫩的臉,身著厚重的龍袍,坐在了大殿之上。

    群臣匍匐在地,恭敬行上大禮,蕭行恪年紀尚小,何曾見過此般陣勢,嚇得大驚失色,慌亂不已。

    好在慌忙中瞥見站在首列的年輕男子,他一身風華氣度,冷靜自持,幽幽看過來的目光平和堅定,無形之中就帶著安穩人心的力量。

    好不容易待殿中官員退去,蕭行恪迫不及待的去了後殿,窗前立著一人,隻看了一眼,就委屈要掉下眼淚。

    “王叔……”

    蕭煥神色平淡,見蕭行恪跑亂了身上的衣袍,這才彎下腰,親自替他整理:“君子當正衣冠,皇上為帝王,更要端正儀容,不怒自威,切記日後再不可如此莽撞隨意!”

    蕭煥直起身,蕭行恪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擺,個子隻到他腰間的孩童眼中蓄滿了淚水,聲音顫抖:“王叔,我害怕!”

    隔著宮殿,喪鍾還在一次一次的響著,像是巨石落湖,敲擊著心髒,壓抑而沉重。

    熬了幾日,蕭煥眼底已有不少紅血絲,聽聞蕭行恪的話,臉上閃過一絲異樣,很快神色又溫和下來,撫了撫他的頭頂:“恪兒,這樣的話,往後不能再說第二次。你是皇帝,身負重任,你要麵對黎民百姓、文武百官,你不應該害怕!”

    蕭行恪癟著嘴,盡管已經難過的想要放聲大哭,但是看到蕭煥認真嚴肅的目光,又強行忍住了。

    “恪兒如今長大了,也要同你父皇一般,做一個英明神武、愛民如子的明君!”

    殿門大開,厚重的鍾聲愈發震耳,宮殿閣樓上休憩的鳥雀驚飛,在湛藍的天空中留下蒼涼的弧度。

    晏寧這幾日也同後妃命婦在一起,皇後情緒不穩她去照顧,倒也免了每日幾個時辰的跪拜哭靈。

    但是旁的人卻不如她這般輕鬆,嬌生慣養的女眷何曾吃過如此苦頭,兩三日還能堅持住,時間一久就吃不消了,尤其到了大行皇帝出殯前夕,病倒了不少人。

    前麵偏殿裏有嘈雜的腳步聲,內侍匆匆前來稟報:“王妃娘娘,淑太妃暈倒了!”

    晏寧秀眉輕蹙:“快去請太醫,淑太妃有孕在身,斷不能出什麽意外!”

    如今皇帝大行,新皇繼位,後宮所有嬪妃皆又尊稱太妃。

    除皇後外,就屬淑妃薛柔品階最高,如今成了太妃,腹中又有先帝子嗣,自然大意不得,故而一切規矩都從簡。

    她大可不必日日往來,但薛柔執拗,非要按照規矩前來,如今出了事,倒鬧得人心惶惶。

    薛柔懷孕不過三月餘,小腹平坦隔著衣裙看不出什麽,許是孕中反應大清瘦了許多,臉色還有些蒼白。

    晏寧過去時,太醫還在仔細的把脈看診,殿中靜悄悄的,隻有兩個宮女伺候在床前。

    等了一陣,太醫收了手開藥方,晏寧這才問:“太妃如何了?”

    “迴王妃娘娘,太妃是勞累過度,動了胎氣,微臣已經開了養身安胎的藥,往後要需靜養,切不可再隨意走動了!”

    “好,我會提醒太妃娘娘的。”等送走太醫,晏寧才在外間坐下休息,杜若端了綠豆湯來給她解渴,見晏寧眼下的青黛,忍不住道:“小姐,這裏有宮女守著,您去休息休息吧!”

    晏寧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聲音有些沙啞:“無事,先等太妃娘娘醒來再走。”

    話音剛落,裏麵就傳來動靜,晏寧一進去就聽見薛柔嘔吐的聲音,宮女手忙腳亂的服侍著。

    薛柔吐了一陣才鬆快一些,皺著眉喝完了安胎藥,晏寧微微屈膝行禮:“娘娘體虛,剩下這兩日便在寢宮休息吧,當心動了胎氣!”

    薛柔靠在軟枕上,吃了一口宮女遞來的蜜餞,唇色淺白:“我一個無用之人,如何能勞妹妹大駕,你走吧,我歇會兒就迴去。”

    “是,請太妃娘娘保重身體,您還有孩子呢!”薛柔不欲多說,晏寧也不必去自討苦吃,轉身便走。

    “太妃娘娘?”身後忽然傳來薛柔的聲音,晏寧腳步一頓迴過身來,看見她淚眼朦朧的雙眼。

    “阿寧妹妹,如今,你心裏是不是在嘲笑我呢?”

    晏寧怔了怔:“娘娘此話何意?”

    薛柔伸手撫著小腹,笑容苦澀,目光晦暗:“今時不同往日,你已經是尊貴無比的端王妃了,何必在我身上耗費心力。我知道你憐憫我,你這樣的眼神,我最近見得太多了!”

    晏寧抿著唇沒有說話,薛柔繼續道:“這宮裏許多人都在笑我異想天開,從一開始就借助兄長之力,想進皇宮,飛上枝頭變鳳凰。他們表麵上對我恭敬有加,可私下裏都在說我是全靠兄長,才能坐上淑妃的位置,即便受寵懷孕,也是皇上忌憚我大哥不得已而為之。如今我才不過十八歲,竟就成了太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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