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麵大營,尤為難得的喘息休息時間,一隊由千夫長帶領的軍士,燒著鍋野菜湯,再加入幾塊省吃儉用留下來的肉幹,滋味好比天仙。


    “老大,你說玉衡星大人怎麽突然要來參戰了?”


    “對啊,之前她老人家幹啥去了?您老人家門路通,給說道說道唄。”


    千夫長姓李,以前是個富家子,不過現在雙鬢斑白卻是穩重許多,正色說道:“上頭做什麽,不是我們該想的,好好打仗,把錢掙了活下來,迴頭討個媳婦過日子,才是你們這群兔崽子該想的。”


    眾人一番大笑,然後不知誰說了一句,“那邊在燒火的小徐有媳婦了,才半大小子,可真行啊。”


    “可不是,人老實,腳踏實,也不搞那些虛頭巴腦的,長得不算差,咋能不討女人歡心?”


    這是一位較老的軍士說的。


    “您老可省省,現在的女孩子都喜歡玩情調,不搞些浪漫的儀式感,人可看不上你。”


    這是一位年輕的軍士說的。


    然後,一老一少又爭起來了。


    “老子聽大統領和天權大人談戀愛的時候,你小子還在喝奶呢,湊什麽熱鬧!”


    “大統領和天權大人的戀愛故事都瞎傳啊,您老小心戰後上總務司喝茶。”


    “嘿,小兔崽子,皮癢癢啦?”


    “那不會,手癢癢,您老陪著練練?”


    “都閉嘴!”姓李的千夫長一聲嗬斥,瞪著那老少二人,咧嘴笑道:“想打和老子打,別光嘴上動啊!”


    那二人頓時像霜打的白菜蔫了,不敢言語。


    恰逢此時,燒火的小徐喊了一聲“火候正好”,在場的無論看熱鬧還是起哄的,都跑到鍋邊等著,就是姓李的千夫長也不例外。


    那先前鬥嘴的老軍士,拿著碗等候,到他盛湯之時,他嘿嘿笑道:“小徐啊,老叔祝你和那丫頭百年好合,你給老叔多盛一點,成不?”


    小徐搖搖頭,“不行,那別人的份就少了。”


    眾人哈哈大笑,一邊鄙夷著老軍士,一邊稱讚這位少年,簡直公正嚴明到了極點,像那位他本家同姓的徐弘毅大將。


    每當這時候,小徐都是一臉尷尬,忙說他可比不上那位大將。


    姓李的千夫長也會嗬斥眾軍士不要亂說。


    將士之間,其樂融融。


    ……


    第六月末,史載這是戰爭的一大轉折,隻是奉命參戰的軍士們,顯然還不知這一點。


    姓李的千夫長帶著部下那是勇猛得沒話說,與魔物群廝殺起來毫不手軟,即便迅速減員,也令魔物數量隨之驟減。


    後世曾載,有一種未麵世留下記載的物質,使魔物發生異變,並非是兇殘程度的增長,而是具有侵蝕生命力的奇異效果。


    隻是當時作戰的軍士並不知情,所以戰後休整之時,沒有任何防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那時,還是平常的駐紮地,還是照常那些人煮飯,而其餘說說笑笑,插科打諢,減緩戰火紛飛下的沉重。


    “啊!”


    不知道是誰先吼了一聲,接著撲向旁邊的人,嘶吼著咬下一塊血肉,然後是徹底的爆發。


    整個軍營,都陷入了混亂。


    軍士們的手腳指頭變得尖銳,呈紫色狀,雙眸黑沉沉的不見眼白,渾身青筋暴凸,異常恐怖,哪怕刀槍痛擊身軀,可隻要不傷到要害也無濟於事,形似刀槍不懼的行屍走肉。


    漸漸的,活人變少了,怪物變多了,人們的奮力反抗仿佛成了怪物的養料,使得怪物越發地多了。


    人們的臨死反撲,還是起到一些作用了,一人拉著數頭怪物陪葬的事例,比比皆是。


    因此,本次軍營動亂,暫且平定。


    “人呢,還有活人嗎?”


    姓李的千夫長大聲喊著,聲音淒厲,周圍都是死屍,他的腹部被洞穿,看著命不久矣。


    他的身前,躺著一個人,是那個姓徐的少年,還有一口氣,可也撐不太久的樣子,出氣多,進氣少。


    “還有人嗎?!”


    “千夫長……不用了,我沒救了。”


    “說這話還太早,小孩子放著大把美好人生沒過,怎麽能就這麽死了,人呢?還有人嗎?!”


    “千夫長,我說真的,救不迴來了,我感覺得到。”


    姓李的千夫長歎氣道:“說什麽喪氣話啊。”


    小徐咳著黑血,有氣無力道:“不該說的,不該說的。”


    慢慢的,少年閉上了雙眼,不再動彈,沒了氣息,徒留千夫長一人還在,隻是也離著鬼門關不遠了。


    千夫長伸手一把扯下軍服的外袍,蓋住身前的少年,喃喃說道:“有衣服穿的,都有衣服穿的,哈哈……”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那位蘇大統領還很小的時候,他辦過一次不倫不類的詩會,為尋人才而故意批鬥那位蘇大統領的文采一般與用心不良,那時候,他還很年輕,說過一些年少輕狂的話。


    有那麽一首詩,講的是邊塞戰場,講的是戰友連協,被他說成是沒有衣服,想想真是罪過,罪過。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


    七月初,感染怪物一事傳播軍營,一時間人心惶惶,又因為軍士的大規模死亡,導致士氣低迷,璃月的防衛工作,陷入危機。


    身在前線奔走的刻晴,也麵臨極大的危險,每日防備魔物與感染的軍士讓她身心俱疲。


    “大人,撤退令又下來了。”


    “別管他,防線已經退無可退了,我們哪也不能去。”


    刻晴盯著麵前的沙盤,眉頭緊鎖,頭也不迴地說道。


    稟報命令的那名軍士猶豫著沒有退去。


    “怎麽,還有什麽事?”刻晴雖沒迴頭,卻也能察覺到營帳內還有除自己外的唿吸聲。


    那名軍士這才說道:“帶命令來的,是胡桃小姐。”


    “胡桃?”刻晴略微錯愕,迴頭道:“她人呢?”


    這一迴頭,立馬撞見一張俏臉,梅花眸子亮閃閃的,不是胡桃還能是誰?


    那名軍士見此已然退去,反正人他帶到了,剩下的也管不著。


    “你怎麽來了?”


    “不來怎麽能看見遵紀守法的玉衡大人竟然會不守軍紀,不聽命令呢?”


    “這和你沒有關係,這裏是軍營重地,你快離開。”


    “本堂主既然會來,當然是做足了萬全的準備,你是要問蘇大哥,還是凝光嫂子?”


    “我不會走的。”


    “本堂主知道。”


    “那你還……”


    話沒有說完,便戛然而止,因為刻晴腦袋一歪,昏死過去。


    胡桃拍了拍雙手,一臉意猶未盡道:“也不經打了,一下就昏過去了,虧本堂主還想好了至少十個後手,真是浪費。”


    是夜,黑衣黑發的胡堂主扛著一個麻袋,迅速掠出大營,在眾軍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


    ……


    天衡山山腰處,油燈忽明忽暗,使得寫字的那隻手十分緩慢,字體卻是極為工整。


    字體的最後,是三個較粗的字……全書完。


    凝光將毛筆放下,抬頭望著身旁麵無表情的家夥,忽然說道:“這個結局,會不會太慘了?”


    蘇平想了想,道:“獨自一人死在返鄉途中,身邊沒一個親人陪著,好像是有點慘啊。”


    兩口子說的,是一本書的結局,正是蘇平十年前說好要補齊的《此時恰好》,由於這幾個月難得的閑暇,所以也就一人說,一人寫的推到了大結局。


    凝光一抬眸,說不盡的柔情似水,“改一改?”


    蘇平目不能視,點點頭道:“改。”


    於是乎,本來極其催淚,極其悲慘的一個結局,由一個人返鄉途中死亡,改成闔家團圓,萬事如意,心想事成!


    不太現實,不太可能,可這才是文字作品存在的意義,要讓一切現實的不可能,在筆下化為可能。


    ……


    大軍撤退後,魔物的前進無有阻礙,一路高歌猛進,直衝璃月港。


    不過,港外矗立著的城牆上,歸終機仿品堅持不懈地射擊與牆外的仙術陣法守護下,暫時安全無虞。


    軍伍中人,整日愁眉不展,軍士間唉聲歎氣,不見往昔勇猛精進的模樣。


    後世對這一時期的描述,有各種版本,小說話本一類尤為喜愛進行改編,讓他們的主角去力挽狂瀾。


    現實呢,沒有那麽多的投石車或是火藥桶,沒有剛剛好迴到璃月港的仙家中人,沒有沉睡中璃月魔神重新出世蕩平魔物大軍,統統沒有!


    有的,隻是一群渺小的人類,以脆弱的血肉之軀,挽天傾之勢,救覆巢之下的完卵。


    學塾,多年沒有書聲琅琅,沒有學子吟詩,沒有筆墨書畫,自從孔夫子仙逝,戰事將起以來,學塾變得不再像學塾。


    這一日,卻陸續有人來,而且不止十人百人,整整有三千人,前前後後用了數個時辰,才真正站在學塾各院之中,仰麵朝天。


    這三千人,身著彌青色儒衫,頭頂結冠,腰間佩劍,是整整三千位儒家學子,立身在此,隻為……報國。


    “曾兄,時辰到了。”


    說話之人,是有“小子淵”之稱的一位儒士,他口中的曾兄也並非曾皙,而是其子曾參。


    曾參頷首,率先起劍向天,聲音朗朗,傳遍各院。


    “璃月大難在即,我儒家願挽天傾者,請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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