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他們會用,能拿就行了!”戚夫人道。

    “拿著能頂什麽事!”謝霄連連搖頭,“不會使的,給他一把刀和給他一根棒槌沒什麽兩樣,到頭來還是白白送死。”

    岑壽亦是眉頭緊皺:“夫人,不如還是想想如何將人轉移出城?”

    “來不及!城中多是老弱婦孺,車馬也不夠,光靠徒步,根本逃不了多遠。”戚夫人道,“守城等待援軍,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守城?”滿地兵刃,甚至還有長黴生鏽的,今夏覺得此事著實過於艱難,“夫人,恕我直言,靠這些守城可不成。”

    戚夫人麵上波瀾不驚:“我知道,兵力懸殊太大,所以隻能擺一出空城計。”

    “空城計!”

    岑壽與謝霄同時一楞,今夏也怔住。

    戚夫人道:“眼下城中的倭寇已經被我們所抓,城外的倭寇對城中狀況並不清楚,城裏留了多少駐軍,兵力如何,他們根本不知情。隻要有足夠多的兵士站在城牆之上,他們就會認為城中駐軍甚多,不敢輕易攻打。”

    “可是就靠這些兵刃……”今夏看那些兵刃直皺眉頭,“會露馬腳的,夫人。”

    戚夫人盯了地上的兵刃,片刻之後,果斷道:“上軍械庫拿兵刃!”

    軍械庫,是戚家軍存放兵器所在、除了刀槍劍戟之外,還有火器。此處是兵家重地,隻有持有將軍令牌者才能命守衛開啟庫門。守軍械庫的守衛頭領老聶,在戚將軍麾下多年,做事一絲不苟,隻認戚將軍一人,就算是胡宗憲來叫他開庫門,他都能麵不改色地要求看戚將軍令牌。

    此時,麵對戚夫人的要求,老聶先施了一禮,然後才公事公辦道:“夫人,開啟軍械庫,必須要持有將軍令牌,您是知曉的。”

    戚夫人自然知曉,當下好言好語道:“將軍走時匆忙,並未將令牌留下,況且他也未料到倭寇會來攻打新河城。眼下形勢危急,你且打開庫房,一切責任由我承擔。”

    老聶不急不緩,拱手有禮道:“夫人此言差異,將軍將軍械庫交給我,要我老聶嚴格看守,不容有失。無論任何人,若無令牌在手,老聶我就絕不能讓開半步。”

    在石階下聽著,今夏與謝霄耳語道:“都火燒眉毛了,這老家夥怎得這麽迂?”

    謝霄皺眉頭道:“要我說,和他費什麽話,上前直接撂倒是正經。”

    老聶耳力甚好,聽見石階下謝霄的話,再看今夏、謝霄和岑壽等人皆眼生得很,冷哼道:“夫人,容老聶多說一句,這些人來路不明,又不是我戚家軍的人。夫人莫聽了他們的慫恿,就貿然行事。”

    戚夫人念在他是戚將軍跟前的老人,雖然滿心焦灼,但此前仍客客氣氣地與他說話,都是看在戚將軍的麵子上,眼下見他倒還倚老賣老教訓起自己來,不由惱道:“我做事自然有我的分寸,什麽叫做聽他人慫恿。倭寇很快就要兵臨城下,你趕緊把庫房打開,我需要兵器迎敵。”

    老聶卻是分毫不讓,硬梆梆道:“沒有將軍令牌,恕難從命!”

    “你……”戚夫人向前邁了一步,秀目含怒,“你到底開是不開?!”

    “恕難從命!”

    下一刻,戚夫人已出手,掌法妙曼,如穿花燕子,老聶壓根還未看清就被重重地拍倒在地。其他守衛大驚失色,正欲衝上前來,便聽戚夫人大聲喝道:“我倒要看看,何人膽敢上前!何人膽敢上前?!”

    她站在庫房前,睥睨眾人,連問兩聲,一聲重似一聲,威儀天生,竟無人敢上前。

    老聶腿腳吃疼,扶著庫門,勉強站起來,指著戚夫人道:“你……你這個女人竟然……”

    戚夫人麵如寒冰,打斷他的話:“倭寇即將兵臨城下,新河城危在旦夕,你算是個什麽東西,迂腐之極,膽敢阻攔我取軍械對敵!快些打開庫門!等戚繼光迴來,讓他隻管來找我!”

    沒想到她竟然敢對將軍直唿其名,老聶被她氣勢所懾,再不再多言,顫顫巍巍站起身,取出鑰匙,打開了軍械庫的大門。

    這一通熱鬧看下來,今夏對戚夫人那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讚歎道:“夫人可真是條漢子!”

    這話聽著別扭,謝霄瞥了她一眼:“是誇人麽?”

    今夏不理他,竄上前隨戚夫人進軍械庫。

    軍械庫中能用的軍械還真不少,從藤牌、刀、槍、劍、戟、弓箭再到各色火器都有。戚夫人命人將唯一的一門大銃拖上城牆,然後將剩下的二、三十把火銃分發給親兵,但凡領到火筒者,都得上城牆去。

    今夏用不慣火器,挑了弓箭,把箭筒也背上。

    謝霄和岑壽都用之前從董三處收繳的三眼火銃,沒忘記給楊嶽也留一把。

    剩下的大刀、狼筅、長槍等等,戚夫人清點過後,命人盡數抬至東城門下。待子時,城中六十歲以下男子在城門下聚合,她再從中挑選年富力強者,發放軍械,當即就要他們盡數上城牆,嚴陣以待。

    今夏等人抽空迴去了一趟,楊嶽已經將其他人安置妥當,正在別院等著他們。

    “空城計!”聽到此計,楊嶽也吃了一驚,“這可不是說書,她不是諸葛亮,倭寇也不是司馬懿呀。”

    “行不行也隻能這樣了,倭寇已經在二十裏外,估摸天沒亮就該到了。這滿城的老弱婦孺,你讓他們往哪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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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夏一點不浪費地把先前煮好的酒釀丸子撈出來,盛了四碗,分給他們。

    “你還吃得下?”謝霄雖這麽說,仍是接了過來。

    “哥哥,保不齊這就是最後一頓了。”今夏催促他快吃,把另一碗推給岑壽。

    聞言,岑壽楞了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今夏沒有說錯,若是倭寇看穿戚夫人的空城計,直接攻城,以城內的防禦狀況連天亮都撐不到,到時候……

    “袁姑娘,待會你去找淳於姑娘,照顧好她。”岑壽沉聲道,“在杭州城,大公子特地吩咐過,要我照顧好你們二人。”

    聽出他的意思,今夏抬眼瞥他,沒吭聲。

    楊嶽也接話道:“今夏,眼下這狀況比不得往日,不是捉賊那種小打小鬧,你畢竟是個姑娘家,待會我領你去淳於家的地窖……”

    今夏皺眉打斷他:“大楊,怎得連你也說這等話,我就不愛聽什麽畢竟是個姑娘家。你看看現下城牆上站是誰?是戚夫人!”

    “戚夫人是總兵之女,正所謂虎父無犬女,你可莫拿自己跟人家比。”楊嶽道,“你若有事,爹爹那裏我怎生交代。”

    “眼下狀況非比尋常,就算頭兒在這裏,也不會攔我。我若像淳於姑娘那般手無縛雞之力也就罷了,我也不給你們添麻煩,可我既然會些功夫,又是公中之人,你怎得能叫我在這當頭上做縮頭烏龜呢。”

    話說完,她三口兩口吃淨酒釀丸子,氣鼓鼓地把碗一撂,徑直走了。

    謝霄嘖嘖道:“這丫頭脾氣還挺大!”

    楊嶽搖頭,歎道:“脾氣大有什麽用,本事大才行。”

    岑壽吃完自己那碗,麵不改色道:“好在她本事不大,等倭寇一攻城,就把她打暈了扛迴去。”

    想不到這話竟是由他口中說出來,謝霄瞥了他一眼:“你把她扛迴來?”

    “我打暈她,你扛。”

    子夜時分,新河城的城牆之上已經密密匝匝地站滿了人,數十支火把熊熊燃燒著,火光映著刀背上,映在火銃筒上,映在一張張繃得緊緊的臉上。

    除了喘氣聲,和火把燃燒時的烈烈聲,聽不見其他聲響。每個人的雙目都望向城前的沉沉夜色之中,恨不得能用目光將夜幕燃燒殆盡,好看清倭寇的行蹤。

    今夏抱著弓箭,背靠城牆而坐,合目休息,腦子卻是瘋狂地運轉著,倭寇兵臨城下後的種種可能性在她腦海中上演……

    最好的狀況自然是援軍在倭寇進攻之前趕到,那就皆大歡喜,可以迴家睡覺去了。最壞的狀況是倭寇未被空城計所惑,強勢攻城,那麽也不用再多想,隻剩下拚死一戰這條路而已。最後還剩下一種狀況——倭寇暫時被空城計所惑,但又不相信城中有如此多的守軍,守在城外尋找明軍破綻。

    破綻、破綻……今夏一下子想到青泊河,抱著弓箭跳起來,飛快衝下台階,去尋找戚夫人。

    戚夫人正命人將火器的彈藥盡數抬上城牆,以備倭寇攻城時,以火器震懾之。

    “夫人,青泊河……”今夏拉住她急急道,“倭寇善水性者多,肯定會派人從青泊河潛入城內,打探明軍底細。”

    戚夫人頷首道:“我早就料到,已經讓人在青泊河入城口下了兩道重閘,並且派親兵看守。”

    今夏急急解釋道:“夫人,您沒明白我的意思,他們若派人來查探明軍底細,咱們正好可以將計就計,讓他誤以為城中有大量守軍。”

    “……”戚夫人怔了下,“如何將計就計?”

    今夏附到她耳邊,如此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

    燈火闌珊的街上,人來人往。

    似是上元燈節,兩旁的店鋪裏都張燈結彩,掛出各色燈籠。

    陸繹站在街心,環顧四周,直至在人群看見一個小小的女娃。她站在那裏,朝他甜甜地笑,然後轉身朝前走去。

    他身不由己地跟著她往前走,看著她一蹦一跳,輕盈如燕。

    小女娃走到一個大戶人家的門前,手腳並用地爬上門前的石獅子,起勁地用手撥弄著石獅子嘴裏頭叼的石珠……

    他緩緩抬頭,去看這府上的牌匾,赫然一個“夏”字撞入眼中。

    ……

    陸繹驟然睜開雙目,喘息著自夢中醒來。

    “你醒了。”

    藍道行湊過來,眯眼看他,自言自語地嘀咕道:“怎麽看著有點傻?腦袋沒炸出毛病來吧?……我是誰,認得麽?”後一句是在問陸繹。

    陸繹沒搭理他,勉強要撐起身子,藍道行忙幫他坐起來。

    “胳膊中了彈,好在沒傷筋動骨,趁你暈的時候,我已經幫你把彈片都取出來了。”藍道行輕鬆道,末了沒忘記接著問,“……你還認得我麽?”

    陸繹仍舊沒搭理,隻問道:“岑港戰況如何?”

    “岑港——”藍道行微微一笑,“大捷了!”

    陸繹頓鬆了口氣,接著問道:“毛海峰呢?”

    “他與部分倭寇突圍逃向柯梅嶺,這岑港之上果然有條密道通向外麵,俞將軍已派兵追擊,不足為患。”藍道行道,“倒是你,把俞將軍和王副將嚇得不輕,開始怎麽也找不著你,後來估摸著你被埋在軍火庫的石頭堆裏頭。俞將軍帶著人就去刨石頭堆……”

    正在說話間,俞大猷大步進屋來,看見陸繹已醒,頓時長長鬆了口氣道:“你總算是醒了,這一天一夜的,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對了,腦子沒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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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好,哥哥不必擔心。”陸繹道。

    聽他說話清晰,俞大猷這才放心道:“那就好,唉……此番總算是有驚無險,這迴為了炸軍火庫,你差點饒上一條命。這份恩情,哥哥我銘記在心。”

    “哥哥若拿我當兄弟,就莫再說這等話。”陸繹笑道,“此番多虧銀絲綿甲,否則即便我避到石門之後,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當時狀況急迫,陸繹觀察軍火庫內,火藥彈藥一箱一箱皆堆放在左側,而大銃和火銃等槍械堆放在右側。所以他用大銃炸向左側的成堆火藥箱,人則避在右側石門之後,石門厚達五、六寸,正是最好的屏障。加上身上的銀絲綿甲,阻擋了飛濺的彈片碎石,故而他雖被聲浪掀暈過去,但並未受重傷。

    王崇古匆匆進屋來,看見陸繹已醒,麵上也盡是歡喜:“陸大人,您醒了!”

    陸繹笑著點頭:“有勞掛心了。”

    “將軍這一日都沒怎麽用過吃食,現下陸大人醒了,您也該放心了,好好吃些東西才是。”王崇古朝俞大猷道,“對了,還有岑港一戰的捷報,將軍應快些把折子寫了,讓人快馬送往京城是正經,多拖一刻又不知要生出什麽事來。”

    俞大猷心知王崇古說得有理,捷報須速速送往京城才是,又皺眉道:“隻是跑了毛海峰,隻怕聖上也沒甚好話。”

    王崇古歎了口氣道:“好歹是攻下來了,毛海峰雖然逃走,也隻是一隻喪家之犬,不足為患。”

    陸繹接過藍道行遞過來的水,飲了幾口,想到一事,遂道:“哥哥,岑港大捷的請功折子莫要提我才是。”

    俞大猷不解道:“那怎麽能行,此番若非兄弟你帶人潛入岑港,又冒死炸了軍火庫,我又豈能拿得下岑港。此戰,你當居首功才是。”

    “哥哥此言差矣,此戰得勝,一則是毛海峰氣數已盡,二則是哥哥謀勇雙全,我何功之有。”陸繹笑道。

    “兄弟你……”

    “哥哥你聽我一句,此事我有我的道理,此時卻不便細說。也許來日待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有機會再向哥哥細說原委。”陸繹道。

    俞大猷知錦衣衛身份微妙,既然他如此說,遂不再堅持:“那我就聽兄弟一次。”

    王崇古本要出門去,忽想起一事來,朝俞大猷道:“對了,將軍,此前傳來軍報,說原先往台州匯集的倭寇不知怎得調頭往新河城方向急行去了,殺了戚將軍一個措手不及,也不知戚將軍迴防是否還趕得及。”

    “新河城!”陸繹身子猛地往前一探,揪住王崇古的衣袍,急問道,“你方才說,倭寇往新河城方向去了?”

    王崇古不解他為何如此焦急,點頭道:“是,送來的軍報是如此說的。”

    “到底怎麽迴事?”俞大猷問道。

    “本來倭寇一直朝寧海聚集,看勢頭是預備攻占台州。戚將軍數日前就已經調動大軍前往寧海,新河城裏隻剩下老弱婦孺,等於是一座空城,沒想到倭寇會改道撲向新河城。”王崇古搖頭道,“這些倭寇忒得狡猾了。”

    他說話時,陸繹已經掙紮下地,因身體尚虛弱,險些摔倒,藍道行連忙上前扶住。

    “兄弟,你這是怎麽了?”俞大猷詫異道。

    “哥哥,請為我備一匹快馬!我要馬上趕往新河城。”陸繹順手扯過一旁外袍披上,因牽扯到左臂的傷口而皺了皺眉頭。

    俞大猷本能地拒絕道:“不行,你這個樣子哪裏還能騎馬,上去就得栽下來。是不是你有要緊的人在新河城?我派人替你去。”

    陸繹連連搖頭:“不行,我不放心,我一定得自己去!”說話間,他已經站了起來,雖然身子有點晃,但語氣卻是無比堅持。

    “陸大人,新河城中有甚多戚家軍的軍中家屬,戚家軍那怕是不吃不睡也會趕著迴防,不會讓倭寇攻下新河城的。”王崇古也幫著勸道,“再說你一人迴去,也抵不了什麽用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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