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連著吃了好些日子的魚,楊嶽已經使出做魚的十八般武藝,可連丐叔看到飯桌上的魚都開始唉聲歎氣。

    “咱們吃點肉行不行?肉絲、肉末也可以。”他問。

    今夏也不想吃魚,不過更不願意花錢買肉,向楊嶽提議道:“大楊,咱們可以做魚丸,炸著吃也行,煮湯也行。”

    “那不還是魚的味道麽?”

    今夏接著道:“多放點蔥薑就行了,對了,還可以做魚糕。”

    說話間,謝霄拎著兩條鮮魚迴來,褲腳挽得高高,把魚遞給楊嶽之後,就朝今夏道:“今天有點不對勁的事兒。”

    “什麽事兒?”岑壽騰地站起身。

    今夏忙殷勤地端了凳子給謝霄坐:“哥哥快說,什麽事兒?”

    “今日到了河麵,還未開始撒網,對麵便來了另一條船,船上有提燈,一明一暗地閃,兩長兩短,我一看便知曉不對勁,但也隻能裝著不在意。董三把船上的提燈遮了兩次,後來那條船就走了。”

    “肯定是來與他接頭的人!”今夏一聽便道。

    “後來在魚市上賣完魚,董三就把他今日賺的銀兩給了我,說他明日有事要用船幫人運貨,讓我明日歇一歇,那些銀兩就算是補償。”

    “你收了銀子?”岑壽問道。

    “那當然了,他都說到這份上,我若不收,豈不讓他疑心。”

    “他肯定是要用船去與人接頭,所以必須遣走你。我們弄條船,跟著他!”在別院中憋屈了這麽多日子,總算等到蛇出洞的時候,她摩拳擦掌很是興奮,“到了收網的時候了!”

    天不亮就得去打魚的日子總算是快到頭了,謝霄摩拳擦掌道:“我再去弄條船,咱們可以在河口草深的地方候著。”

    “大楊,你多烙點餅,我們帶著身上吃。”今夏朝楊嶽道。

    楊嶽道:“我去,你不用去。”

    “不行,你水性沒我好。”今夏道,“再說,還有謝家哥哥和岑二哥,說不定都輪不到我動手。”

    沈夫人皺眉道,朝今夏道:“有他們倆就夠了,你不能去!”

    “姨……我是捕快,捉拿賊寇那是應當應分的事情。”今夏好言相勸道。

    “不行,太危險,你不能去!”沈夫人的口氣不容置疑,轉向丐叔道,“你把她看牢了,她若偷偷跑出去,我隻記你的不是。”

    丐叔臉上滿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委屈。

    今夏沒想到沈夫人這般認真,頓時迴想起在渡口時她死死拽住自己的手,不讓自己去涉險的情景——“不行,我不能讓你再去送死!”她的話猶在耳邊。

    她滿腹疑惑地看著沈夫人:“姨,你究竟為什麽?”

    沈夫人望著她,目光複雜,良久才道:“你喚我一聲姨,就是咱們倆有這個緣分,我不能看著你去涉險不管。”

    “我知曉您對我好,可是……不應該這樣。您瞧,我娘對我也很好,我爹對我也很好,他們也總是要我小心謹慎,可他們不會什麽都不讓我做。”

    “那是因為他們不是你親生爹娘!”沈夫人衝口而出。

    此言一出,今夏驟然愣住,四下裏鴉雀無聲。

    沈夫人胸口起伏不定,顯然是心情激蕩,看著今夏似有滿腹話語,卻不能再說下去,匆匆起身迴了房。

    “她、她……她到底是怎麽了?”今夏迴過神來,心裏騰地惱火起來,“這事跟我是不是我爹娘親生的有什麽關係,他們把我從小養到大,他們心不心疼我,難道我不知曉麽?”

    沒人接話,謝霄、岑壽等人,包括楊嶽、丐叔在內,都不知曉該說什麽。

    今夏把怒火轉向丐叔,把六扇門的製牌重重地往桌上一拍:“叔,莫說我事先沒告訴你,我可是六扇門的捕快,職位雖低,好歹是朝廷的人。你敢拘禁我,就是和朝廷作對!”

    “丫頭……”

    丐叔沒奈何地看著她。

    今夏也梗著脖子瞪著他:“和朝廷作對,可沒好果子吃!”

    “丫頭……”丐叔歎了口氣,“坐下坐下,瞧瞧這委屈勁兒,眼圈都紅了,這事又不是不能商量。”

    今夏的眼圈確是紅了,別別扭扭地坐下,小嘴一扁:“她……怎麽能說這種話,我爹我娘對我好著呢,她什麽都不懂!”

    “對對對,她話說的是不對,可她也是因為關心你才會說錯話。”丐叔安慰她。

    淳於敏悄悄給今夏遞上帕子,同情地看著她。

    今夏用帕子胡亂抹了抹眼睛,盯著丐叔:“這事,於情於理,於國於家,叔你都得幫我?不能美色當前昏了頭。”

    丐叔為難地挪了挪身子:“……這樣吧,我再和她說說,說不定你姨就能改變主意。”

    “你倒是快去呀!”今夏催促道。

    “我早飯還沒吃完呢,這個……”

    今夏把他拽起來,往他手裏塞了個包子:“叔,全靠你了!”

    丐叔沒法子,隻得往沈夫人的房裏去。

    在門口勾頭盯著看,直至丐叔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今夏跳起來,朝岑壽和謝霄:“走!咱們現下就走!”

    “調虎離山,高!”謝霄朝她一挑大拇指:

    “什麽虎啊,我叔在我姨麵前頂多算一貓……走,趕緊走。”

    來不及等楊嶽烙餅,今夏多拿了兩個包子,偷偷摸摸地和謝霄、岑壽走了。

    沈夫人深蹙娥眉,在房中坐著,心不在焉地拿了衣衫來縫,沒縫幾下便戳了指頭,又疼又氣,隻得歇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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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門雖沒關,丐叔仍在門板上叩了叩,笑問道:“方才見你早飯沒吃完,餓不餓,我再給你端點了?”

    “不用。”沈夫人轉頭,忐忑問他道,“我方才,是不是說錯話了?”

    丐叔邁進屋來,歎口氣道:“是不該說的,那孩子眼眶都紅了。”

    聞言,沈夫人更加懊惱。

    “有件事,我早就想問你了,自從在杭州遇見這孩子,你對她便不一般,大事小事樣樣上心。今日又說出這等話來,難不成你比人家爹娘還要掛心她?這其中究竟是個什麽緣故?”丐叔緩聲問道。

    “我……”沈夫人欲言又止,“此事我現下還不能說,並不是因為信不過你,而是我還需要有人來作最後的證實。總之,這孩子對我而言很要緊,我是不能看著她出岔子的。”

    “很要緊?”

    “對,就像親閨女一樣。”沈夫人道,“所以,你一定幫我看好她,千萬莫讓她跑去與倭寇交手。”

    丐叔輕咳幾聲:“這個……我來尋你這會兒工夫,她肯定早溜了。”

    沈夫人急道:“這孩子怎麽……出了事兒怎麽辦?”

    “兒大不由娘,況且你又不是她親娘。”丐叔安慰她道,“這孩子你還看不出來麽,主意大,人也機靈,再說謝霄和岑壽也都在,不會有事的。”

    沈夫人將他望著。

    “要不我現下就去追,把那丫頭五花大綁地捆迴來,就把她給你栓在這桌腿上,你抬抬眼就能看見她,往後不管她去哪裏,都栓條繩子……”

    沈夫人何嚐聽不出他話中的意思,心下也知曉不可能事事限製今夏,歎了口氣道:“行了,你不用故意在我麵前說這等話。”

    丐叔住了口,試探問道:“真不用我去追?”

    “不用了。”沈夫人複將衣衫拿起來縫製,忽得想到什麽,眉毛一挑,看向丐叔,“你是故意放她走的吧?”

    “天地良心……”

    丐叔立時做出一副六月飛雪含冤莫白狀。

    “行了行了,別解釋了。”沈夫人隻得饒過他。

    青泊河出城的河口兩旁,各有一片兩人多高的蘆葦叢,蘆葦叢不算大,但藏一條船已是綽綽有餘。

    頭枕著硬梆梆的船板,謝霄心無掛礙,已然睡著。

    岑壽隻閉目養神,雙耳一直留意著周遭的動靜,不放過任何細微的聲響。

    頭靠在船舷上,今夏從蘆葦葉的間隙中仰頭看夜空中的銀河,找了找織女星,又找了找牛郎星,想著現下陸繹在岑港不知在做什麽,也不知何時才能來新河城與她會合,不由無聲地歎了口氣。

    從懷中把姻緣石掏出來,在手中輕輕摩挲著,大概是帶在身上的緣故,黑潤的石頭觸手生溫,反射著點點星光,瞧著似有靈性一般……

    “你,真的能護佑我和陸大人在一起麽?”她瞧著它,心道,“你一定要有用才行,這是大事,可不能糊弄我!”

    今夏把姻緣石放在手心上,絮絮叨叨地在心裏叮囑了半日,岑壽眯縫著眼睛瞥了她好幾眼,她都渾然不覺。

    到了醜時三刻,不遠處隱隱傳來船破水之聲,岑壽推醒謝霄。

    謝霄掬了捧河水激麵,瞬間清醒過來,悄悄撥開蘆葦葉望去——果然就是董三的船,因船上還放著一盞提燈,模模糊糊能看見董三的麵容。

    待董三的船駛遠,謝霄才把船劃出蘆葦叢,不愧在水上長大,他劃船的技藝了得,船無聲地遠遠地跟著董三的船。

    將至河心時,董三的船停了下來,他舉起提燈,以衣袖為罩,一明一暗閃過兩長兩短。片刻之後,遠處也有燈光明暗唿應……

    兩船相互駛近,不多時,便會和在一處,董三似與來者商談了些事情。

    “咱們怎麽辦?現下上去抓他們?”謝霄蠢蠢欲動。

    “不急,再等等。”

    岑壽冷靜地觀察。

    今夏目力不及他二人,隻能看個大概人影。沒多久,兩船各自劃開,董三仍是沿著來時路徑返迴。

    “別管董三,先去追那條船!快!”今夏趕緊低聲喚謝霄。

    在沉沉夜幕的遮掩下,謝霄讓船無聲地繞了個彎,錯開董三的船,朝接頭之人的船直追過去。

    那船順流而下,行得甚快,謝霄追得急,最後已顧不得水聲。船上之人似有所察覺,迴首望了好幾次,然後將船槳劃得飛快。

    “他發現了,快!”

    既然已經被發現,岑壽遂操起另一隻船槳,朝前猛劃,巨大的水聲轟轟直響,小小的船簡直就像在水麵上飛起來一樣。

    已經沒槳了,今夏隻能趴在船舷邊,拚命用手劃水。

    很快兩船相距不到三丈遠,船上之人轉過身,右手一揚。

    “小心!”岑壽眼尖,趕忙喝道。

    謝霄反應甚快,聽暗器破空之聲,舉槳阻擋,暗器細如牛毛,瞬間沒入木槳之中。

    岑壽運起內力,將船槳擲出,正中那人背心。這一擊力道甚大,那人吃疼,撲倒在船內。謝霄緊劃幾下,兩船靠近,岑壽飛身躍入船中,趁著那人還未起身,便製住了他。

    “別讓他轉過來,當心他嘴裏含暗器。”

    今夏也躍過來,尚記得上次阿銳吃的虧,連忙提醒岑壽。

    岑壽以手鉗住那人的後脖頸,微一用勁,那人喉嚨間頓時發出幹嘔之聲,又聽得叮叮幾聲,果然從嘴裏掉出三枚細針來。

    “果然陰毒!”岑壽狠狠道。

    謝霄拽著船繩躍過來,看見倭寇吐出來的細針,想起上次的事情,惱怒之極,對著倭寇就是一腳:“敢暗算爺!活膩味了你!”

    倭寇抬起頭來,口中嘰嘰咕咕說了一長串東洋話,頓時三人都有點傻眼。原想著從倭寇口中套出線索,可他們三人沒有人會東洋話,這下可麻煩了。

    “別給爺裝啊!”謝霄又是一腳踢過去。

    那人鼻青臉腫,又是嘰嘰咕咕說了一通東洋話。

    今夏煩惱地推了推額頭,問岑壽道:“你家大公子就聽得懂這話,你會不會?”

    岑壽犯難地搖搖頭。

    “現下怎麽辦?”謝霄問道。

    今夏手一揮,果斷道:“打暈了,先綁迴去再說!”

    整個別院上上下下也沒找出個懂東洋話的人,那倭寇被捆此地,問不出話來,還得浪費吃食喂他,著實叫人心疼。今夏與岑壽商議半日,最終決定將此事稟報駐紮在此地的戚將軍。戚將軍與倭寇交戰多年,軍中肯定有懂得東洋話的人。

    兩人遂往軍中去,被擋在營外,一問之下才知曉戚將軍率軍往台州去了,三日五日也未必迴得來。

    “請問,如今城中是誰主事?”岑壽問道。

    “城中之事你們自然該去衙門。”

    今夏問道:“若是發現了倭寇蹤跡呢?衙門裏頭衙役有限,怕事的多,隻怕不會管。”

    看守營門的軍士思量片刻:“你們不妨向戚夫人稟報,她會有所決斷。”

    “戚夫人?”今夏一怔,“哥哥你指得是戚將軍的夫人?她能管倭寇的事?”

    向一個女人稟報,岑壽本能地皺了皺眉頭,也覺得甚是荒唐。

    似乎早料到他們會有此反應,軍士笑了笑道:“你們信我便是,眼下城中能做主的,敢做主的就隻有戚夫人了。”

    今夏與岑壽將信將疑,向軍士問明了戚夫人所住之處,便尋過去,好在就在近處,行不多時便到了。

    叩門之後,一名丫鬟來開了門,目光毫無怯意,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們一遍,這才接過岑壽和今夏的腰牌細看。

    “錦衣衛、六扇門……”她複將腰牌還迴,“請兩位稍候,待我先稟報夫人。”

    “有勞姐姐。”今夏有禮道。

    門複關上,今夏朝岑壽晃晃腦袋:“看見沒,連底下丫鬟都這般英姿颯爽,這位戚夫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岑壽仍皺著眉頭:“再不一般也隻是個女子,這倭寇之事非同小可,她能有何對策。我隻想她能速速聯係到戚將軍。”

    “小看女人,會吃大虧的,哥哥。”今夏笑嘻嘻道。

    岑壽不搭話,隻哼了一聲。

    過得一會兒功夫,那丫鬟複開了門,朝他們道:“夫人有請,兩位隨我來。”

    此處應該是戚將軍在新河城的住處,簡簡單單的一處小宅院,還沒有淳於老爺家的別院大。跟著丫鬟行到內堂,一名穿著半舊藏藍湖縐通袖襖牡丹翟紋馬麵裙的少婦正在桌前忙碌,偌大的一張八仙桌上,擺滿長槍的槍頭,狼筅的筅頭,還有腰刀等物,可謂是刀光劍影,寒氣逼人……

    “夫人,人帶來了。”丫鬟稟道。

    那少婦手上尚拿著一柄腰刀擦拭,聞言抬眼望來,淡淡道:“兩位請坐。看茶。”任憑是誰,讓六扇門的捕快找上門,都不會認為是件好事,更何況還有位錦衣衛跟著。

    看著桌上的利刃,岑壽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眼前這位戚夫人確實非同一般。

    “聽說戚將軍的鴛鴦陣甚是厲害,用得就是長槍和狼筅吧。”今夏饒有興趣地看著桌上的兵刃。

    戚夫人將手中的腰刀入鞘,看向今夏,微微一笑:“姑娘在京城,也知曉鴛鴦陣?”

    “是,我家頭兒對戚將軍改良鴛鴦陣十分推崇,還曾經給我們講過它的諸多變化,如適用於巷戰的五行陣,還有可衝鋒追擊的三才陣。我們對戚將軍都佩服得緊。”今夏笑道。

    岑壽瞥了眼今夏,暗歎:這馬屁拍得真是到位。

    戚夫人果然對他們麵色和緩了許多,問道:“聽說你是六扇門的捕快,這位官爺是錦衣衛,不知此番上門有何要事?”

    “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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