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姑娘,這邊!”岑壽高聲喊今夏。

    今夏快步奔過去,看見他正扶起淳於敏的丫鬟,而淳於敏滿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已是人事不省。

    “她已經沒氣了。”岑壽按在丫鬟的頸部,已無脈搏跳動。

    “那她呢?”

    今夏緊張地看著血泊中的淳於敏,弄不清她究竟傷在何處,根本不敢下手碰她。

    若是淳於敏出了事,大公子那邊如何交代得過去,岑壽皺緊眉頭,先探了探淳於敏的脈搏,頓鬆了口氣:“還活著。”

    今夏也鬆了口氣,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淳於敏雖嬌氣些,人卻甚好;再說她還是陸繹的表妹,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將淳於敏照料好才對。

    “你看看她哪裏受傷了?”

    岑壽不好動手檢查,起來背過身去。

    今夏把淳於敏從頭到腳仔細檢查了一遍,詫異道:“她身上沒傷口,連衣衫都沒破。她身上的血應該都是丫鬟的血。”

    “那她怎麽……”

    岑壽迴過身來,話才說了一半,他與今夏已經同時明白過來。

    淳於敏有暈血的病症,加上驚嚇過去,應該是厥過去了。

    兩人同時暗鬆口氣。

    “掐人中就能醒了。”岑壽示意今夏。

    今夏猶豫了下,看了看旁邊丫鬟的屍首,歎口氣與岑壽商量道:“這會兒把她弄醒了,估計她還得厥過去,還是讓她再暈一會兒吧。”

    “你……”

    岑壽雖然覺得不太妥當,但也不得不承認今夏說得是大實話。

    此時渡口的百姓已經逃得七七八八,原先幾乎擠得水泄不通的渡口此時反而顯得空空蕩蕩。南少林的武僧們包紮傷者,掩埋死者,有條不紊,連倭寇的屍首也同樣掩埋妥當。待埋好之後,廣湛領著師兄們在墳前念經祝禱。

    “連倭寇,都要為他們誦經?”今夏不解道。

    謝霄聳肩道:“大師兄說眾生皆有佛性,算了……我也不懂。”

    沈夫人已經替上官曦包紮妥當,囑咐道:“傷口頗深,這些日子都需靜養,不可下地,經脈才能慢慢複原。”

    上官曦皺眉道:“可是我……”

    此時廣湛已念誦完畢,行過來道:“上官師妹,我們送你迴寺裏,還是你想迴揚州?”

    “我一人受傷,怎能拖累師兄們。”上官曦咬牙道,“倭亂未平,我暫時還不想迴揚州。我可以自己在附近住下,待養好傷就去尋你們。”

    今夏提議道:“上官姐姐,過了河就是新河城了,不如你與我們一道去新河城,你師兄們也放心是不是?”

    廣湛點頭道:“如此甚好,新河城是戚將軍駐兵之地,聽說訓教有方,城中秩序井然,師妹你可以留在那裏養傷,過些日子我們也可以來尋你。”

    思前想後,這確實是最妥當的作法,也不至於拖累師兄們來照顧自己,上官曦點點頭。

    謝霄思量片刻,朝廣湛道:“大師兄,我陪她留在新河城,也好有個照應。”

    “老四……”

    上官曦沒想到他會留下,畢竟謝霄性如烈火,又好行俠仗義,這些日子跟著師兄們掃蕩倭寇,說不出的意氣風發。

    “我得把你看好了,若出了差池,我爹爹肯定得把我腿打折了。”謝霄攔了她的話,“這事就這麽定了。”

    原來是擔心老爺子責罵,上官曦微微一笑,心底泛起一絲苦澀。

    淳於敏悠悠轉醒之時,發覺自己靠坐在樹幹上,身上不知何時披了一件寬大的外袍。她抬眼望去,周遭甚是平靜,沒有了那麽多逃難的百姓,連武僧也不見了,今夏等人正往渡船上搬運行裝。

    莫非方才隻是南柯一夢,她緩緩站直身子,茫茫然地想著……

    “淳於姑娘,你醒了,正好上船吧。”楊嶽溫和道。

    “楊大哥……”淳於敏左顧右盼,想找自己的丫鬟和嬤嬤,“她們,人呢?”

    楊嶽為難地歎了口氣:“那個……姑娘的丫鬟已被倭寇所殺,姑娘的嬤嬤我們也沒找到,想是方才混亂之時走失了。”

    “被倭寇所殺?!”

    淳於敏腦子還有點蒙:那麽之前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夢,倭寇衝過來是真的,刀砍下來也是真的,丫鬟碧兒身上濺開血花,倒在她身上,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碧兒死了……”

    見她身子搖搖欲墜,楊嶽不得不伸手扶了她一下,迅速縮迴手來:“我們已經把她好好埋了,就在樹林邊上,作了標記的,以後她家人想接她迴去也尋得到……今夏,快過來!”後一句是衝著船邊的今夏所喊。

    今夏轉頭看見淳於敏醒了,三步並作兩步過來:“淳於姑娘,你醒了。”

    淳於敏眼中有淚,淒聲道:“能帶我去看看碧兒葬在何處麽?”

    “行。”

    今夏扶著她往樹林邊走,沒多遠便停下來,指著一個不起眼的小墳頭道:“就葬在這裏了,旁邊的樹上刻了記號。南少林的師兄們還給她念經超度。”

    “多謝你們想得周全。”

    淳於敏謝過今夏,便朝墳頭跪下來,端端正正磕了頭。今夏怔了怔,便是稍遠處的楊嶽也怔了怔……論理,淳於敏是主,丫鬟碧兒是仆,縱使碧兒死了,主人家念其情分,可以厚賞其家人,但倒沒聽說過主人家親自到墳前磕頭之事。

    “她是為了我才會命喪倭寇之手。”

    生死關頭,淳於敏記得清清楚楚,碧兒用自己的身子掩住她的。

    今夏也在墳前拜了拜:“想不到碧兒姑娘小小女子,竟有這般義氣,在下欽佩得很。”

    淳於敏緩緩起身,再次看了一遍周圍,都沒有嬤嬤的身影。

    雖然不是時候,今夏覺得還是應該讓淳於敏知曉:“嬤嬤不見了,我們四下找過也沒找到她的蹤影。若我沒記錯的話,姑娘隨身細軟的包裹在嬤嬤那裏,想是她以為你們出了事,當時又亂得很,所以……”

    嬤嬤帶著細軟獨自逃走了,淳於敏靜默片刻,麵上並無責備之色,隻道:“隻盼她人沒事就好,東西都是小事。”

    逢此大亂,不是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胸襟,今夏之前以為她不過是個好脾性的千金小姐,現下則真真對她另眼相看。

    坐上渡船,看著船緩緩離開渡口,天色已經漸漸暗沉下來。

    “想什麽?”

    岑壽見今夏獨自一人坐在船尾,衣袍被濺濕也不理,徑直出神。

    今夏歎道:“我隻希望,陸大人和你哥別碰上這樣的事兒。”

    “放心吧,沒你,他們碰不上。”岑壽調侃道。

    今夏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懊惱道:“丟了多少東西,你清點過了?還剩多少銀子?”

    方才那一陣大亂,他們原來擺放在樹下的包袱銀兩也不翼而飛,一並連同岑壽賣馬車剛剛得來的銀子也沒了,想是有人渾水摸魚,趁亂摸走了,難民那麽多也無從尋找。

    岑壽卻不說還剩多少銀子,隻麵無表情道:“淳於姑娘的伯父就在新河城內,也是大戶人家,不會不招待我們……等到大公子和我哥來了,就好了。”

    “蹭吃蹭喝?”今夏倒是不以為恥,可還是擔心,“咱們這裏還有兩個受傷的,阿……那模樣,人家未必肯讓咱們住長久。”

    “實在不行就去官驛。”

    “我叔和姨都不是官家,上官姐姐和謝家哥哥也不是官家,官驛怎肯讓他們住?”今夏覺得不妥。

    岑壽哼了一聲:“錦衣衛辦事,誰敢多問一句。”

    “霸氣啊哥哥。”今夏嘖嘖道,“我們六扇門行事就不敢這般不講理。”

    日頭緩緩落下,河麵上,濁浪一波一波湧來,拍打著船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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