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卑職該死,一時忘了,還以為這是自己的廂房。”她歉然道,偷眼看他眼色。

    陸繹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受這個傷,值麽?”

    今夏直覺地意識到他這問話中的古怪,一時不知該如何措詞,便佯作沒聽懂:“啊?”

    陸繹起身,低頭理了理衣袖,才慢慢道:“我在問你,胳膊上挨這麽一刀,值得麽?”

    “值得,當然值得。”今夏已反應過來,笑眯眯道,“為大人效命,刀山火海,亦不在話下,何況區區小傷。”

    聞言,陸繹沒理會她,似乎冷哼了一聲,抬腳進了屋子。

    估摸著他心緒不佳,今夏在門外猶豫片刻,試探道:“若大人無事的話,卑職就先告……”

    話未說完,就被門內人冷冷打斷。

    “你進來,我有話問。”

    今夏無法,隻得複進屋內,見陸繹在束腰攢角牙方桌旁坐著,正自斟著茶水。

    “這點事兒哪用大人您動手,放著我來。”

    見他麵色不善,她本能地討好道,伸手就去接他手中的子母暖壺,卻被陸繹曲肘避開。

    “你安分點。”他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緊接著重重道,“坐下!”

    今夏沒敢耽擱,立時就坐了下來,卻是一頭霧水:若是他對那夜沙修竹被劫之事有所察覺,就該懲處自己才對,怎得還讓自己坐下,應該是跪下才合理吧?可若是他並未察覺,這般黑麵黑口,又為的何事呢?

    人規規矩矩坐著,腦中卻是飛快地迴想自己究竟還有沒有什麽錯漏,一麵還得留意著陸繹麵色,今夏著實焦慮。

    “你,就沒有什麽事想稟報我麽?”陸繹抿了口茶水,望著她道。

    “卑職不知大人想聽什麽……”

    今夏最恨這種問話,小時候娘就總喜歡板著臉問她“你今日就沒什麽事情要說麽?”引得她忐忑不安,總以為娘什麽都知道了,隻得老老實實交代,最後無一例外地挨上一頓胖揍。

    陸繹微微挑眉。

    “對了!是有件要緊事得向大人您稟報。”今夏決定讓翟蘭葉擋一擋,語氣沉重道,“翟姑娘出事了!”

    “出什麽事?”

    “詳細情況卑職也不是很清楚,隻知道她昨夜到一艘船上見了一位打京城來的公子,迴來之後便不對勁,整宿一動不動地呆坐出神,全然聽不見旁人相勸。她的丫鬟急得去醫館尋大夫,正好遇見了大楊……”她頓了下,才接著道,“大楊知道您對翟姑娘挺上心的,他就替您去瞧了瞧……”

    “替我去瞧她?”陸繹好笑道。

    今夏嘿嘿地陪著笑,接著道:“沈大夫給翟姑娘紮了針,翟姑娘才總算是迴了魂,卻仍是不說話,隻是哭。您說,她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陸繹心中已有幾分計較,當下冷笑一聲,並不說話。

    “大人,您莫不是已經知曉此事?”今夏瞧他神情,揣測問道,“那艘船上,是何人?”

    “一個我雖然不想見,但也不得不見的人。”陸繹皺了皺眉頭,似乎並不願多談此事,瞥向她,“你跑出去,就是為了這事?”

    “不知是否與周顯已之案有關係,我想將此事弄個明白……好向大人您稟報。”今夏又補上一句。

    “翟姑娘的事情你不要再理會。”陸繹簡單吩咐道,“那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情。”

    “……哦。”

    今夏一肚子狐疑,但也隻能應了。

    陸繹皺著眉頭接著吩咐道:“你且迴去吧,既受了傷,就安分將傷養好,楊捕頭那邊我也好相見。

    “哦……”

    今夏應了,起身退了出去,心中暗忖:如此說來,那船上的人陸繹是識得的,一並連同與翟姑娘的關係,他也知曉。周顯已這案子,他究竟知曉多少?

    “等等!”

    陸繹在身後喚住她,往她手中遞了一把青竹油布傘,一句多餘的話都未有,轉身便又進屋去,連門都掩上。

    “多謝大人。”

    今夏忙道,卻不知他是否聽見。

    門內,陸繹微微顰眉,聽著雨點啪嗒啪嗒打在傘上的聲音漸漸遠去。

    坐在床沿,沙修竹慢慢活動著自己的腿,隨著腿的一伸一縮,膝蓋處滲出點點血水,鑽心地疼痛讓他緊咬牙關。這是大夫的囑咐,腿部淤積的血水讓他的膝蓋腫得有兩個饅頭那麽大,他必須得依靠自己,將血水排出。

    “哥哥……”謝霄在旁看得咬牙切齒,“今日哥哥所受之苦,來日我一定要那姓陸的加倍償還!”

    隻是兩次伸縮,沙修竹額頭上已沁出豆大的汗珠,聽了他的話,苦笑一聲道:“兄弟,比起牢裏其他人,我這傷簡直就和蚊子叮得一樣。”

    謝霄正待說話,聽見有人叩門,陡然警覺起來,待聽得是叩門聲是三長兩短,才鬆了口氣,起身去開門。門外是阿銳,拎著一個漆盒,便是見了謝霄,他麵上仍是冷冷淡淡的,不見恭敬也不見怠慢。

    “進來吧。”

    謝霄向來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對阿銳這樣的,自然也沒啥好臉色,讓他趕緊進來,複關上門。

    將漆盒放到桌上,阿銳板著臉道:“這是清淤散熱的湯藥,待沙家兄弟喝完,上官堂主吩咐我為他推拿腿部。”

    “你?還會推拿?”謝霄詫異道。

    “我學得是內家拳,推拿經脈是基本功。”

    謝霄挑了挑眉毛,沒接茬,看向沙修竹。沙修竹道:“……那……勞煩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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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客氣,這是上官堂主的吩咐。”

    阿銳淡淡道,言下之意他不過是按吩咐辦事,根本不要他們承情。

    謝霄也不願多搭理他,自己上前揭了漆盒,取出湯藥遞給沙修竹。沙修竹接過碗,湯藥濃稠,極難下咽,他喝起來也甚為艱難。

    “袁姑娘那裏……沒被為難吧?”他咽下口湯藥,問謝霄道。

    “應該沒有,我看她好端端在房裏養傷,就是那個姓陸的……”謝霄想起陸繹那模樣,就沒好氣,“我就不懂,那姓陸的是錦衣衛,差遣起六扇門的人,怎麽那麽理所當然!看得老子一肚子氣。”

    沙修竹歎道:“官大一級壓死人,你不在官家,不知道這裏頭的規矩。”

    “老子是不懂,”謝霄道,“她在裏頭受這個氣老子也看不慣,我跟她說了,我把她娶進門,以後再不用受這些醃臢氣。”

    沙修竹還未說話,一直靜靜坐在旁邊的阿銳已騰得起身,朝謝霄驚怒道:“你說什麽,你要娶她?!”

    謝霄斜眼瞥了他一下,沒搭理他。

    阿銳卻大步行到謝霄麵前,咄咄逼人地質問道:“你方才是不是說,你要娶那個女捕快?”

    “沒錯。”謝霄也站起來,他身量高大,比阿銳還要高出小半頭,語氣不善道,“老子娶誰輪得到你過問麽?”

    阿銳目中怒氣已是顯而易見,絲毫不懼謝霄,望了眼旁邊的沙修竹,遂朝謝霄道:“你出來!我有話要說!”說罷,不待謝霄迴答,他徑直闖出門去。

    門板被他甩得砰然作響。

    “這小子!”謝霄被他惹火了,朝沙修竹道,“哥哥你且歇息,我去去就來。”

    弄不明白其中恩怨,沙修竹隻得點點頭,看著謝霄大步出門去。

    出了門,阿銳在前,隻管大步朝前走,一直行到僻靜無人處,才停下腳步。

    謝霄在其後,惱怒道:“你這廝,究竟有何事……”

    話音未落,阿銳轉身朝準他麵門便是一拳,這下來得又快又狠,令人猝不及防,謝霄之前未料到他竟敢對自己動手,並未防範,這拳挨的是結結實實,嘴角頓時滲出血來。

    “你……”

    謝霄怒起,飛腿踹去,見被阿銳雙手交錯架開,緊接著又是一腳掃堂腿,正踢在阿銳左腿處。

    阿銳眉頭一皺,力貫雙腿,竟是紋絲不動,反倒探手鉗住謝霄的腿,猛地用力一扯。謝霄正好借力,身子騰空旋轉數圈,另一腳直踹他心口要害。

    躲閃不及,阿銳連退數步,胸口陣陣發悶,卻將牙根一咬,雙手攥握成拳,複要上前……

    “慢著!”謝霄雖好鬥,卻不願打這不明不白的架,“你這廝前日才受過傷,就算打得你求饒老子麵上也沒甚光彩。你倒是說說,老子沒招你沒惹你,平白無故地,你作甚找老子晦氣?”

    阿銳緊咬牙,怒瞪著他,片刻之後,仍是什麽都不說,狠狠一拳揮來。

    好在謝霄早有防備,閃身躲過他這拳,怒道:“我師姐怎麽會收留你這廝在幫內!”

    不提上官曦倒還好,一提上官曦,阿銳愈發怒不可遏,朝他喝道:“上官堂主仁義待人,對你更是情深意重,你這樣對得起她麽?!”

    謝霄聽得一楞,莫名其妙道:“我怎得對不起她?”

    “三年前,你背信逃婚,棄她而去,已是不仁不義;如今你迴來了,對她何曾有過半分愧疚?眼下,你竟然還要娶他人,你究竟將上官堂主置於何地?”阿銳平日雖似個悶葫蘆,此時此刻一字一句咄咄逼人,雙目更是怒火中燒,便似要把謝霄燒成飛灰一般。

    “什麽叫置於何地?她是我師姐,又是朱雀堂堂主,我心裏敬重她、也感激她,這輩子都是一樣的。”

    “你若當真對她好,就應該娶了她!”阿銳惡狠狠道。

    謝霄怔了怔,對此嗤之以鼻:“你根本不了解我師姐,她是女中豪傑,當年她根本也不想成親,都是叫兩位長輩給逼的。”

    阿銳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又是一拳招唿上來:“你自己要逃婚,還把責任推給堂主,這世上怎得會有你這般無恥之徒!”

    格開他的拳頭,謝霄也怒道:“當年之事,你根本不知曉,老子用得著跟你交代麽!”

    兩人話不對盤,隻用拳腳招唿,你來我往,作一團混戰。阿銳是氣急攻心,肩膊傷口未愈也顧不得了,拳拳生風,隻想將謝霄痛揍一頓。而謝霄礙於他有傷在身,又見他對上官曦忠心耿耿,便留了幾分力,並非真心與他相搏。

    如此一來,謝霄處處相讓,難免落了下風,中了阿銳好幾拳。

    “住手!”

    一個清澈的女聲叱喝道。

    聞聲,阿銳身子一僵,手停滯在半空。

    謝霄退開兩步,憤然用手背蹭了下嘴角鮮血,瞥了眼趕來的上官曦,沒好氣道:“這廝是不是瘋了!他和老子有仇是不是?”

    上官曦趕到謝霄麵前,瞧他鼻青臉腫,嘴角眼角均被打得開裂,雖都是小傷,但在謝百裏麵前無論如何是遮掩不掉的。她轉向阿銳,麵容冷峻,伸手便重重甩了他一記耳光,怒責道:“是誰給你撐腰,讓你敢對少幫主動手?!”

    挨了這下,阿銳半邊臉高高腫起,卻隻低垂著頭,悶聲不語。

    “對少幫主不敬,以下犯上,幫裏容不得你這樣的人!現下你就收拾東西,離開本幫。”上官曦厲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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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這個……是不是……”

    聽她的處置,謝霄覺得有點過了,不過是打一架,也算不得什麽大事。

    阿銳沒走,抬起頭來,雙目定定望著上官曦,雙膝緩緩跪了下來。

    “我錯了,請堂主責罰!三刀六洞都使得,就是莫讓我走。”

    上官曦看著他,心緒混亂,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好歹是條漢子,你……”謝霄萬萬料不到他竟然會跪下,“姐,我們倆就是鬧著玩,哪有什麽以下犯上。行了行了,少幫主我說話還頂用麽?”

    上官曦沒好氣地瞅他一眼:“誰敢說你說話不頂用。”

    “那就行。”謝霄嘿嘿笑道,“起來吧,下不為例啊。”

    阿銳紋絲不動。

    上官曦隻好道:“既是少幫主發了話,你就起來吧。隻是若有下次,我再難容你!”

    阿銳沉默著起身,望向她的目光似有哀傷,但很快便低下頭,默默離去。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上官曦才轉向謝霄,皺眉道:“他平日從不輕易與人動手,到底怎麽迴事?”

    “誰知道,我就說了一句我要娶今夏,他就急了。”謝霄嘴角火辣辣地疼。

    上官曦從頭到腳宛如被石化,楞了好半晌才緩緩問道:“……你要娶袁姑娘?”

    “是啊。”談這種事,謝霄難免還是有點不好意思,“我看她一個姑娘家,在公門中吃虧得很,不如把她娶迴家算了。”

    “如此……我還有事……”

    上官曦再說不出話來,匆匆急步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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