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今夏怔在當地,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外間船頭放風的人不免心焦,再次催促道:“少幫主,咱們得快點!”

    今夏迴過神來:“這事……咱們迴頭再議,現下你麻利點,趕緊砍我一刀。”

    手上雖持著短刀,但謝霄何嚐作過這等事,他原就對女子下不了手,更何況是要對今夏揮刀。等了片刻,旁邊的沙修竹歎口氣道:“冒犯了。”

    他奪過謝霄的短刀,閃電般一劃,今夏左臂自上而下被劃出一道口子,迅速湧出鮮血。

    “多謝。”她吃疼抱臂道,“你們快走吧!”

    “我沒想到……”謝霄既不忍又不舍,定定地看著她,“丫頭,算我欠你的!”

    “趕緊走吧,哥哥。”

    今夏吃力地擺擺右手,要他們快走。

    謝霄一行人走後,果然馬上有一條打漁船劃過來,船夫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瞧。

    明知道他是謝霄派來的,今夏隻能佯裝作不知情,扶著左臂,艱難喚道:“這位大哥,救命啊!船要沉了。”

    打漁船將她接上船去,四下裏一片昏暗,今夏也不知道該上哪裏去尋高慶和其他人,隻得請船夫將船劃去渡口,先向陸繹稟報此事要緊。

    船行至渡口,今夏踉蹌上岸,眾人見她看她衣裳半濕,左臂浸在血水裏,都駭了一跳。不待她開口表明,早有人去通報,陸繹與上官曦匆匆行出來。

    “啟稟大人,船行至途中被襲,一夥賊人上船將沙修竹劫走,其他人下落不明。”她向陸繹稟道。

    陸繹看著她的左臂,眉頭緊皺,神情陰沉不定,片刻後才冷冷道:“四個人都看不住一個,一群廢物!”

    “……卑職該死。”

    今夏咬牙將頭埋得更低。為免連累她,沙修竹在她左臂那刀劃得頗深,從方才到現下,血淌了不少,她不免感到一陣陣眩暈。

    上官曦在旁拱手道:“陸大人,這附近我幫兄弟甚是熟悉,不如讓他們先去尋那幾位官爺,萬一他們也受了傷,時候越長越危險。”

    “如此甚好,勞煩上官堂主。”陸繹點頭,目光卻仍盯在今夏身上。

    上官曦轉身吩咐下去,又望向今夏,柔聲道:“你傷得不輕,我先替你包紮傷口如何?”

    出了這麽大的簍子,陸繹不發話,今夏不敢點頭,更是一步也不敢挪。

    陸繹冷冷道:“先去包紮傷口吧……有勞上官堂主。”

    上官曦溫婉一笑,伸出手來扶過今夏,帶著她進到飯莊裏麵的小間。

    半邊袖子又是血又是水,濕漉漉的殷紅一片,若要往下脫,濕布粘著傷處,疼得今夏呲牙咧嘴。上官曦隻得拿了剪刀,將衣袖齊肩剪下,再替她清理傷口。

    “那個……別丟,迴頭我洗幹淨了還能再縫上去。”今夏一邊忍著疼,一邊阻止她。

    上官曦怔了下,點頭道:“你身上都濕了,待會先換我的衣裳,這件就擺在這裏,我漂洗幹淨縫補好再給你送去。”

    “這怎麽好勞煩你……”

    未等她說完,上官曦在她耳邊低聲道:“此番讓你受了委屈,我和老四都感激你得很。”

    她也知情,說不定就是她籌劃了這趟劫囚,今夏一點都不驚訝,低著頭輕聲道:“他說沒死人,是真的麽?”

    “是真的,待會你就知道。”

    將她傷口清洗幹淨,上官曦正欲上藥,隻聽得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陸繹麵無表情地走進來。

    上官曦趕忙用自己的披風將今夏的半邊胳膊遮了,嗔怪道:“大人,還未包紮妥當呢。”

    “讓我看看傷口。”陸繹冷冷道。

    早就料到他不會輕易相信自己的話,定會來查驗傷口,幸而這刀不是自己砍的,今夏暗暗慶幸。

    “大人,袁捕快怎麽說也是姑娘家,這個……”上官曦手按在披風上,絲毫不肯讓今夏的胳膊露出來。

    “姐姐,不要緊。”因為血淌得有點多,今夏連嘴唇都泛白,勉強笑了笑,“丟了人犯,我身上有嫌疑,陸大人原就該查個明白。”

    說話間,她自己把披風揭到一旁,露出一彎雪白的臂膀,可看見傷口從上臂一直延伸到小臂,血還在淌。

    低垂的眼簾下,陸繹的瞳仁緊縮,他伸手取過油燈,靠近今夏,一手持起她的手腕,將她臂上傷口仔仔細細查驗了一遍……

    這刀是沙修竹所砍,用得是謝霄的短刀,無論從勁道還是位置,今夏都自認毫無破綻,可她偷眼瞥去,陸繹的麵容卻是愈發冷峻。

    片刻之後,他終於鬆開她的手,自懷中掏出一個瓷瓶,遞給上官曦。

    “用這個藥。”他簡短道,然後轉身出去。

    今夏與上官曦麵麵相覷,然後今夏朝那瓷瓶挑了挑眉毛,輕聲細語地問道:“……這不會是讓傷口潰爛的藥吧?”

    “不會的。”

    話雖這麽說,上官曦還是猶豫了一下,把小瓷瓶打開來嗅了嗅,然後皺緊眉頭。

    對於陸繹的心思,今夏向來是猜不透的,加上傷口著實疼得厲害,歎口氣道:“算了,管它是什麽,先用了再說。”

    “我這邊也有金創藥,”上官曦嗅著味道刺鼻,不敢確定這藥的療效,“要不你……你決定吧。”

    “用你的。”

    既然能選擇,今夏覺得陸繹的東西還是盡量不要碰為好,就算這藥沒問題,可萬一他迴頭找自己討銀子怎麽辦。

    當下,上官曦取了金創藥,仔細給她上藥,再包紮好。最後命人取來自己的衣裳,先拴上門,然後小心翼翼地幫著今夏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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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傷口深,光外敷恐怕不行,還得請大夫開上幾貼藥喝著。”

    替她整理妥當,上官曦看她麵色發白,不放心道。

    “沒事,就是一點皮外傷。”今夏撐著精神,低首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摸上去滑溜溜的,不由羨慕道,“姐姐你的衣裳真好看,等我迴了京城,也要讓我娘照著這個式樣給我做一身。”

    不知怎得,她這話讓上官曦有些心疼,正欲答話,門被叩響。

    “堂主,兄弟們找著那幾位官爺了。”

    雖然謝霄和上官曦都說過不會出人命,今夏還是不甚放心,扶著胳膊,跟在上官曦後頭行出來……

    “有三位官爺隻是受了些皮肉傷,又嗆了水,並無大礙。但有一位傷得重些,肋骨斷了兩、三根的模樣,好在並無性命之憂。”被上官曦喚作董叔的中年人稟道。

    上官曦點點頭,轉頭看了今夏一眼,目光中頗有深意。今夏也暗暗鬆了口氣,原擔心謝霄下手沒輕沒重,眼下看來還好,隻是不知斷了肋骨的那位是誰?

    斷骨所傳來的疼痛讓高慶每一次最輕微的唿吸都像受刑一樣,看見陸繹行過來,他掙紮著想起身,卻被陸繹上前摁住。

    “聽他們說你肋骨斷了,莫要亂動。”陸繹道。

    “卑職罪該萬死,請大人責罰!”

    陸繹沉默了一瞬,才道:“你把整件事情從頭到尾仔細說一遍。”

    傷處雖然疼痛非常,但高慶卻是一點都不敢違抗陸繹的話,忍著痛強撐著把事情經過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聽罷,陸繹緩緩點頭:“按你所說,這幫賊人頗通水性,有四、五人之多,與袁捕快所說的一樣。”

    “卑職落水之後,船上隻剩下袁捕快與一名我的弟兄,賊人趁不備將我弟兄打暈,丟入水中,也就是說,最後僅剩袁捕快一人。卑職以為,此事與她,說不定有些幹係。”

    “她也受了傷,雖比你輕些,但比你那幾位僅僅嗆了水的弟兄可重多了。若要說嫌疑,我看,隻要還活著的,都有嫌疑。”陸繹冷冷道,“那條船是你雇的,船突然漏水又是怎麽迴事?分明有人早一步得知我們的行蹤。”

    高慶渾身一凜,驟然想起陸繹是在臨走前才命今夏隨行,之後今夏一直和他們在一起,自然沒有提前泄露行蹤的嫌疑。而自己卻是在午後時分就已經得知,船也是自己雇好的,若要說私通賊寇泄露行蹤,他的嫌疑可比今夏大多了。

    “大人,卑職、卑職……”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陸繹打斷他,淡淡道:“你傷成這樣,自然不會是你,隻是你那幾名弟兄,你該多留心才是。”

    “……卑職明白。”

    陸繹未再說什麽,讓其他幾名錦衣衛先送高慶迴去治傷。另有上官曦備下馬車,親自將陸繹與今夏送迴官驛。

    折騰了一夜,身上又帶著傷,待迴到官驛廂房,將門一掩,今夏隻覺得所有氣力都抽身而去。踉蹌著爬上床,她連衣裳也沒力氣脫,隻合衣側躺,小心翼翼不敢碰到傷臂。

    “受傷這事得瞞著頭兒,怎生想個法子才行……”

    她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想,還未想出個子醜寅卯,人就已然陷入昏睡之中。

    ……又是那條既陌生又熟悉的大街,處處張燈結彩,燈火璀璨。

    自她身旁經過的人們,衣著華麗,麵帶笑容,仿佛在過什麽熱鬧的節日。

    她立在街道的中間,茫然四顧,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什麽。

    繁燈似錦,笑語喧嘩。

    她卻始終孤零零的一個人。

    驟然間,有人握了她的手:“走,跟我走!”

    “你是誰?是誰?”她不肯,使勁掙紮。

    那人的手就如鐵鉗一般,又冰又冷,怎麽也掙不脫……

    “啊!”

    她喘著氣,一頭大汗地自夢中驚醒,瞪大的雙目正對上陸繹。

    而他,正握著她的手。

    關於陸繹為何在自己房間裏,以及他為何會握了自己的手,今夏實在想不到一個合理的緣由,足足楞了半晌,就這麽幹瞪著陸繹……

    陸繹皺了皺眉頭,率先開口道:“你指甲該修了。”

    “啊?”

    “把我都劃傷了。”他鬆開她,手指撫上脖頸。

    借著燭火,今夏看見他左側脖頸似有幾道細細的血痕,吃驚道:“是我、我劃的?”

    “難道是我自己劃的?!”他語氣不善道。

    “這……卑職該死。”

    今夏隻得賠罪,轉而一想:不對啊,他憑什麽闖入自己廂房,憑什麽抓她的手!

    她梗梗脖子,決心據理力爭,重新開口道:“陸大人,這個……呃、那個……呃、那什麽……您、您半夜裏到此間,是有什麽事要吩咐卑職麽?”

    “什麽半夜,天都亮了!你在發燒你不曉得麽?”陸繹沒好氣地反問她。

    “哦,難怪我覺得您的手那麽冰,原來是這個緣故。”

    今夏恍然大悟,歪頭看向窗外,陰沉沉的,大概是要落雨,難怪室內這般昏暗。

    陸繹麵色更沉:“叫門也不見來應,還以為你昏死過去了……想試試你額頭熱度,誰想得到你拳打腳踢,真是,睡覺也不安分。”

    “這……卑職該死。”她隻好道。

    “我給的藥,莫非上官堂主沒有給你用?”

    今夏睜著眼睛說瞎話:“用了。”

    “若是用了那藥,以你的傷口,不至於燒成這樣。”他雙目微眯,看著她的傷臂,“把衣裳脫了,讓我查驗。”

    “……”沒想到他較真到這般程度,今夏欲哭無淚,“大人,我錯了,我說實話,那藥我沒用,好端端在這裏呢。”她自懷中掏出小瓷瓶還給他。

    “為何不用?”他語氣中已有明顯的惱意,挑眉道,“莫非,你疑心我會害你?!”

    “當然不是!”今夏連忙解釋,“這個……其實是因為……那個……”

    陸繹冷冷地盯著她,一副若敢撒謊就滅了她的神情。

    今夏艱難地實話實說道:“因為卑職覺得這藥肯定特別金貴,若是我用了,萬一過兩日大人您找我討要藥資,我肯定是還不起的。再說我還欠著您二兩三錢銀子,所以想來想去,還是不用為好。”

    “你……”這下,輪到陸繹幹瞪著她,胸膛起伏間似在唿吸吐納,聲音都較平日高了些,“命要緊?還是銀子要緊?”

    “當然是,都要緊呀!”今夏耐心地講解給他聽,“比方說,一碗粉絲和一碗魚翅,吃粉絲能填飽肚子,吃魚翅也能填飽肚子,那我當然吃粉絲了,何必多花那些銀子呢。大人,您能明白麽?”她分外誠懇地望著陸繹。

    陸繹很幹脆地把藥收走,拂袖而去。

    “和這些富家子弟,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今夏歎口氣,把身子往下蹭了蹭,燒得昏乎乎的腦袋往被衾裏一埋,接著睡過去。

    再次醒來時,天色似又亮些,也不知道是什麽時辰了,她半撐起身子,莫名其妙地看著幾乎算得上是闖進來的謝霄。

    “你沒事吧?”謝霄一臉緊張。

    今夏奇道:“沒事啊,你有急事?”

    “我在外頭敲了半日門,怎麽不應?”

    “……大概是因為我睡得沉,”她揉了揉眼睛,複問道,“哥哥,你有急事?”

    “我不放心,過來看看你。”謝霄走近,看她的胳膊,不放心道,“聽說傷口挺深的,你覺得怎樣?”

    “沒事,小事一樁。”

    今夏趿鞋下地,昏乎乎地行到桌旁,伸手就去倒水喝,冷不防觸動到傷臂,疼得她直咧嘴。

    “我來。”

    謝霄看不過眼,伸手幫她揭開草編蓋,一拎裏頭的瓷壺,卻是輕飄飄的,壓根裏頭就沒水。

    “你這裏連水都沒有,這如何養傷。”他惱道,“楊家兄弟這些日子都在醫館陪楊叔,也沒個人照看你,這怎麽行!幹脆,你搬到我那裏住吧,先把傷養好了要緊。”

    “不用,頭兒和大楊都不在,我若再不勤勉點,劉大人還不得起毛。再說,還有那位呢,那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今夏有氣無力地趴桌上,心裏想的是不知道灶間有沒有剩下的吃食。

    “你管他起不起毛呢,我不是跟你說了麽,這破差事砸了就砸了,我……”說到此處,謝霄頗不自在地頓了頓,轉而道,“……你又不是沒處去。”

    話音剛落,便聽見門口進來一人,冷冷道:“聽起來,袁姑娘你是要另謀高就了?”

    聽出是陸繹的聲音,今夏騰得抬起頭,站起來,這下起得太猛牽動傷臂,疼得她隻得暗自咬牙。

    “沒有的事兒,大人您千萬別誤會,傳劉大人耳朵裏就不好了。”她趕忙解釋道。

    “你坐下吧。”陸繹皺著眉頭,把手中所端的碗放到她麵前,吩咐道,“把藥喝了。”

    今夏緩緩坐下,低頭看向那碗尚冒著熱氣的湯藥,遲疑問道:“這藥是……”

    “可以退燒,對你傷口有好處。”陸繹淡淡道。

    “不是,我是說……這藥是您煎的?”

    “我吩咐驛卒煎的。”

    不知怎的,今夏暗鬆口氣,卻聽陸繹又慢吞吞道:“不過這方子是我開的,你可是不敢喝?”

    今夏還未迴答,被莫名其妙晾在一旁的謝霄已開口替她道:“你又不是大夫,她憑什麽得喝這藥,萬一出事你能負責麽?哼!”

    “你怎知我不能負責?”陸繹側頭睇他,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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