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艾早早就到了市行,她在工會等了一會兒。沒幾分鍾,財務科的趙科長看見她,馬上進來,“小邵,過來幫我打打數!”工會的小袁馬上攔住,“她馬上去省行,代表崗位能手領獎呢!”

    “我就用一會兒,表報不出去了!著急!李行長不是也去嗎?!趕不上,就讓她坐李行長的車去!”趙科長不容分說,拉起邵艾就走。

    自己要不要慢一點打呢?傳說中那個李行長是喜歡自己的!她這麽辛苦地練功,為的也就是加深對方的印象。想不到機會這麽好。

    “咦,這不是小邵麽?”邵艾正思忖,看見孫傑晃悠進來。

    邵艾招唿一聲,心裏大唿不妙。她這麽出風頭,傳到丁藝耳朵裏不是要惹大麻煩?!

    “別影響人家,”趙科長攔在裏頭,“呆會兒人家要去省行領獎呢,就借給我用一會兒功夫!你快一邊去!”

    “喲,去省行領獎!”孫傑眼睛一亮,“行了,老妹!”

    “那你以為什麽?!”趙科長毫不客氣,“別打擾她!”

    從財務迴來,頭一台車已經走了。也就是說,她真的得坐第二輛車了。這比孫傑帶給她的攪擾更令人不安。

    邵艾開始心神不寧。她感到恐懼。實際上自從小明的父親過世,她就一直期盼著能有一個強有力的男人現現,好幫助她擺脫現在可怖的生活。這機會真的出現了,她卻想要退縮。就在幾年前,憑借姿色去取悅一個不愛的老男人,那在她的生活概念裏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那是很肮髒的事,那是她想象中下賤墮落的女人才會去做的事情。那樣的女人應該有著脂堆粉砌的臉,有著齷齪不堪的身體。邵艾擔憂地看了看自己纖巧的手指,仿佛那凝脂般的肌膚馬上就會生出蛆蟲似的。

    “你再等幾分鍾,行長有點事需要處理一下!”工會的小袁向邵艾。

    老實說,這個機會是她一直盼望的。可現在,她想馬上逃掉,不想坐這台車了。於是,她提出自己到車站坐車去。為了工作幹上去,讓一個又老又醜的男人親近,她還是不能想象。

    “都和李行長打過招唿了,”小袁笑了,“不用緊張,李行長很隨和的!”

    “我還是自己坐車去吧!”邵艾擺著手,“就不打擾了!”她身上冒著虛汗,不知怎麽的,她感覺嶽良的一雙眼睛,正憂鬱地看著自己。她不能那樣做的!如果那樣的話,她將來還有什麽顏麵去見他呢。

    “不用,馬上下來了!”小李向外看,“已經過下來了,你跟著過去吧!”

    她還有機會見到嶽良嗎?!大城市裏有都是白領麗人。就是有機會見到嶽良,恐怕對方眼睛裏也沒有自己了!人家是怎麽離開自己的?!如果心裏還有她,會那麽絕情嗎?!

    還是務實些吧,接受自己平凡的命運,接受自己卑賤的身份。對了,接受那個不曾謀麵的行長大人。

    邵艾一出來,就看見三個男人並排走過來。其中一個她見過,就是那天在衛生所看到的儀表不凡的高個子男人。她的心,陡然翻轉,有些疼痛。在這樣一個俊逸的男人麵前去勾搭那個李行長,她實在打怵。

    她慢吞吞地跟在後麵,心裏騰騰地跳個不住。另外兩個男人身量不高,雖然長得不嚇人,卻俗氣得要命。但凡有點成就的男人,都是其貌不揚吧?邵艾心裏失望。總不會那個漂亮男人就是李行長。那也太不符合邏輯。

    三個男人向邵艾笑笑,算是招唿。

    除了那個高個子的男人,另外兩個,如果自己願意,收伏是不成問題的!那兩個男人的眼神已經把自己出賣。邵艾心裏矛盾極了。一邊是大好的機會,一邊是自己心儀的男人。

    她深深地唿吸,想讓自己鎮定下來。那灼灼的眼神從台下看向自己的時候,邵艾才知道,她並非自己想象中的那樣專一,除了嶽良,還有男人讓她魂不守舍。可是,她就要在這個男人的眼皮底下施展手段,去勾引決定自己前途的那個李行長。

    “你坐後麵吧!”高個子的男人向一個膚色暗沉的男人笑道。

    “這家夥,跟美女近距離接觸!”另一個身量不高的男人坐在了司機的位置上。

    “那你來,我開車!”膚色暗沉的男人笑笑。

    坐在自己身邊的人就是李行長吧?邵艾思忖。

    “開車你也夠嗆!”司機坐下來,“不開溝裏,也得撞馬路牙子上!”

    還敢這麽開行長的玩笑,邵艾感到吃驚。

    “那我得讓李行長坐後麵,讓你坐副駕駛的位置上!”邵艾身旁的男人開起玩笑。

    “我看還是我自己開車比較保險!”高個子男人微笑著說。

    這麽說,坐在自己前麵的男人才是李奢!邵艾隻覺得腳底下發飄,整個脊背僵直起來。在這個氣宇軒昂的男人麵前,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心裏曾經有過的想法是多麽卑微,多麽無恥。

    邵艾不自然地坐在後麵,覺得手腳無處可放,臉上的表情也去了控製。她前麵的男人,象一團火,烤灼著她。

    “我是工會的老李,你姐夫跟我特別熟!”坐在邵艾身邊的男人開了口。

    “李大哥你好!”邵艾感激地看了對方一眼。這個人,她聽唐林提到過,是工會的主席。她明白了,自己能代表選手領獎,大概是這個人起的作用。

    “老李,你可挺會選人!咱這代表一出場,不得把她們全比下去!”司機開了口。

    “你以為光是漂亮?我就推薦她?”老李非常牛氣地一樂,“她還是咱們行的選手,拿了兩個第一!要不是那天身體不好,參加三項得拿三個第一!”

    “小邵,忘了介紹了,坐你前麵的就是李行長!”老李想起來。

    邵艾哦了一聲,什麽也沒說。她知道該問一聲好,可喉嚨封住了似的,張不開嘴。

    “這是咱們行的最年輕的選手,邵艾!”老李向李奢。

    “我有點印象!”李奢欠欠身。

    “不光算盤打得快,上一次文藝會演,她還上台表演彈鋼琴來的!”老李又介紹。

    “多才多藝呀!”李奢臉側過來一點,“很了不起!”

    “咱行招的這茬職高生,我看比那些那些分配來的、家屬什麽的強多了!”老李讚道。

    “小姑娘看著是不錯!”李奢同意對方的觀點。

    “小姑娘?”司機笑,“看著是太年輕了,跟在校的學生似的!打完比賽那天,就好幾個人張羅著要給介紹對象呢!一打聽,才知道,早結婚了!”

    “看著可真不象!”李奢笑道。

    “就紙板廠老陳的兒媳婦!”老李進一步介紹,“湘華紙板那個!”

    邵艾從後視鏡裏能看見對方的下巴,她知道,對方的表情冷下來。她當然知道為什麽。嫁給那樣的人家,說明自己是個很勢力的人。傳說中李奢是個正直的人,一個死得不明不白的廠長,在他眼裏是很不光彩吧?

    邵艾抬著頭,盡量讓自己鎮定。陳廠長的兒媳婦,如同一個恥辱的標簽,沉重地懸在她的頭頂。她若是低了頭,更證明了這一點了。

    今天的事情,太突然,太出乎意料了!一切,與她心裏準備的情緒風馬牛不相及。她原來是想施展手段征服那個從未謀麵的李行長的!然而,她想象中相貌萎瑣的男人竟然儀表堂堂,正氣凜然。這還不算,對方骨子裏的一腔正氣,讓她自慚形穢。這一切,跟那個傳說毫無關係。

    忍不住,邵艾又向後視鏡裏看了一眼。這一眼,她看到的是一雙審視著她的眼睛,帶著挑剔與疑惑。她馬上轉開臉去看窗外。那刀子一樣鋒利的眼神,劃開她的矜持與偽裝,直看到她心裏去了。而她的內心,絕對沒有外表那樣禁得住端詳。她就是一個卑微輕賤的女人,有著象劉放那樣輕浮的潛質。這是不容辯駁的事實。平常聽房姐她們議論時,邵艾從來不插言。那是因為,她知道她們的態度。嘴是在罵,心裏未嚐不是羨慕的,並不是真正從骨子裏瞧不起!隻要能出人頭地,手段並不是問題。她自己正是這樣想的!並且並不認為有什麽不妥。一個一無所有的女人,沒有其它更好的出路,這是唯一的選擇,也是最好的選擇。既然上天賦予她美貌,她不能讓這美貌失去意義。有男人看中自己,可以給自己金錢上的好處,可以給她出人頭地的機會,為什麽要拒絕呢?那是改變命運的機會!為什麽要甘於清貧?她從來就認為姐姐邵揚的勸誘是個圈套。

    可是,這個男人的目光,象把利刃,把她內心的一切割得七零八亂,鮮血淋漓。

    邵艾感到了疼痛。

    是第一次吧?居然有男人越過她的美麗要求她的心靈同樣美好。而這個男人有著過人的外表與令她炫目的社會地位。這是她沒有料想與提防的。在避開對方目光的一瞬間,邵艾對於自己容貌的自信徹底動搖。同時,邵艾也感到沮喪,這些日子以來激勵她不斷向上的動力,戛然而止;那隱約可見的一條捷徑,原來隻是條死胡同。並沒有誰看上自己,是自己一廂情願地去相信一條流言。

    不僅如此,她還讓人家灼灼的目光所融化,迷失在那銳利的眼神裏。

    “你對象現在做什麽呢?”老李問道,“聽說不開小車了!”

    “早不開了,現在開出租呢!”她輕描淡寫的,仿佛這是件稀鬆平常的事情。她知道,坐在自己前麵的男人,會留意她說的每一句話。

    “唉,人走茶涼哪!”前麵的司機感歎。

    這同情,是不能接受的。那等於承認她在追求物質的道路上撲了個空,跌得鼻青臉腫,於是,邵艾笑道,“我們家小明是個樸實的人,做什麽對他來說都一樣!其實他爸爸在位時,大家圍前圍後的,他反倒不舒服。”

    “那孩子不錯!”老李接過話茬,“不聲不響的,從來沒因為爸爸是廠長就怎麽樣!見誰都客客氣氣的!老陳的兒子好,有家教。”

    邵艾感覺,後視鏡裏折射出來的目光,柔和下來。

    “還不如當初張狂點!”司機不平,“現在不也沒好!這年頭,人一下台,全都翻臉不認人了,真可恨!”

    “世態炎涼哪!”老李長籲一口氣。

    “也沒什麽不對,”邵艾笑了,“挺正常的!”她垂下眼簾。自己能輕而易舉地讓初次謀麵的男人為自己鳴不平,卻對前麵的男人無計可施。

    “現在這世道,”司機搖搖頭,“真用不著做好人!”

    “也不能那麽想!”邵艾向對方,“得好處的時候,咱也沒感激過誰,所以現在也用不著失落!”她輕巧地一笑,“雖然沒有太多的好處,可我和小明比同齡人得到的還是多!也沒什麽可抱怨的!”

    “這小丫的話可挺有意思!”老李欠身向李奢,“你說是不是,李行長?!”

    對方點了一下頭算是迴答。

    邵艾沒敢向鏡子裏看。這點頭,點得很勉強。

    “不能貪!”終於,對方開口說了三個字。

    “也不是貪不貪的事!”邵艾不同意。

    “那是什麽?!”對方口氣冷硬。

    “有的事,是人在職場身不由已!小明的父親是個相當正直的人!”邵艾迴答,“如果他想辦點私事,小明也不會在廠子裏開車,我恐怕早轉正了!這都是順手可及的事!”她說的,也是事實。小明的父親並沒象人們口中摟了那麽多錢,這也正是邵艾譏諷小明的一個話柄。陳父一向自詡清正,可人們並不那麽認為。

    “是,老陳那個人挺正的,要不是為老戰友提供提保,也攤不上這事!”老李同意。

    “那也在個人把握!”李奢不同意,“講義氣不能講到工作上來,拿國有資產開玩笑!”

    “也是沒想到!”邵艾為陳父辯解,“當時看著生意好好的,誰能想到和美國發生貿易糾紛?誰能想到會受到製裁?!小明的父親從來不占廠子的便宜!”

    “他總不會白幫別人?!”李奢口氣帶著嘲諷。

    “怎麽不是?!”邵艾笑了,“小明的父親在公私上分得可清楚了!我媽媽當時生病住院,廠子沒錢報醫藥費,陳廠長真是掏自己腰包給我媽媽治病!他的為人真的是非常好!如果不是因為這事,我媽媽後來也不會把我嫁到他們家去!”邵艾沒有完全說謊,邵艾的母親一住院,大家的眼睛就盯上了!那時她和小明還不是處對象的關係。但大家都知道,陳廠長對邵艾的母親,並不是普通的關心。曾經廠裏的一枝花,牽動的不止是一個男人的心。隻是,嫁給小明是她自己的主張。

    “之前你和陳廠長的兒子不是戀人關係嗎?!”李奢問。

    “還不認識呢!”邵艾心裏砰砰跳個不住,“也是這件事,我媽媽認為他們家人品好!”她說的,不完全是事實。

    “你母親現在怎麽想?”李奢關心這位母親現在的感受。

    “她去世了!”邵艾聲音低下來。用母親事來遮掩自己行為的不當,她不能不感到羞愧。

    “哦,對不起!”對方馬上道歉。

    車裏沉默下來。

    好一會兒,李奢又問道,“你母親這樣做,是為了感恩麽?!”

    “不知道!”邵艾去看窗外。對方看向自己柔和下來的目光,讓她心跳不止。

    “感激並不等於愛情!”李奢輕歎,“你母親這樣做,也是欠考慮的!”

    “可不是,兩個人不太般配!”老李讚同。

    “並不是對方要求我們這樣的!”邵艾反對,“是我們家願意的!”話一說完,她整個人忽然沒了力氣。是她自己願意的。她哭著跑出嶽良的家,她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馬上嫁掉。婚禮是排場的,隻是小明從車裏彎腰鑽出來等她下車時,麵對布置得花紅柳綠的婚禮場麵,她幾乎眼淚都要落下來。那一刹那,她才意識到自己願意的事情是多麽殘酷。

    從省行迴來,李奢表示請幾個人吃飯,邵艾婉言謝絕了。她拒絕得不留任何餘地,口氣果斷得讓老李焦急。可她隻能這樣。與這個男人保持距離是她唯一與之抗衡的手段。何況,她已經筋疲力盡,無力應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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