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野看他垂著的睫毛,臉頰上的小痣,以及沒什麽血色的嘴唇,伸出手,在對方腦袋上揉了把。


    自己緊緊抿著的嘴角,卻絲毫沒有放鬆。


    甚至更加焦躁。


    這股子的不安感一直持續到找了診所,給佟懷青的手換紗布,這時池野才看清掌心的那道傷,一言不發地站在後麵,臉黑到嚇人。


    要命。


    連旁邊地上趴著的小狗都害怕,搖搖尾巴走了。


    佟懷青渾然不覺,繼續打瞌睡。


    到家,車停在外麵,佟懷青迷糊著被攬住肩膀往前,進了院子,此時的雨已經停了,地麵上還稍微有一點的積水,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沒有星星,隻有很稀薄的灰雲。


    金銀花也開敗了。


    種在輪胎裏的月季還好,稀稀拉拉地綴著幾朵小花。


    佟懷青看了看,扭頭問:“倆孩子呢?”


    “周末,和王海一家出去玩漂流了,後天迴來。”


    佟懷青想了想,又笑:“你故意給人家倆支走的吧。”


    池野:“嗯。”


    他這一大方承認,佟懷青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去看了下自己的行李,走得匆忙,是池野給他整理的,那隻破爛的小兔子放在最上麵,很顯眼。


    佟懷青拿著往臥室走,剛放床上,就感覺枕頭有點歪,下麵好像放了什麽東西。


    拿出來一看,是個紅包。


    塞得鼓鼓囊囊的。


    他捏在手裏出來,池野正在掃院子裏的水,見到後愣了下,怪不好意思似的抓了下自己頭發。


    “這是什麽?”


    “就……按理說,對象頭一遭上門,不得有紅包嗎?”


    佟懷青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沒住過。”


    “那不一樣,”池野咳嗽了聲,“畢竟……身份不一樣了嘛,我家沒什麽長輩,就代勞了,你將就下。”


    佟懷青瞅了會,走上前,抱住池野的腰。


    “哥,”他的臉緊緊貼著對方的胸膛,“我沒什麽遺憾,真的。”


    池野可能嫌自己手碰了掃把,就用胳膊環了下佟懷青:“不行。”


    “得有遺憾,那麽多好吃的,好玩的,你都沒見過。”


    一間兩元精品店就能給人忽悠住,多沒見過世麵呀。


    池野低頭,蹭了蹭對方的鼻子:“玩過雪沒,等入冬了,在院子裏給你堆個大雪人。”


    可佟懷青隻是笑笑,沒答應。


    手受了傷,沒洗澡,池野擺放好凳子和水盆給人洗頭,然後又站在鏡子前,給佟懷青吹頭發。


    佟懷青懶洋洋地闔著眼,感受暖風掃著耳畔。


    池野收著手勁,很認真細致地移動吹風機,指縫裏暖唿唿的,帶著他熟悉的洗發水味兒,對方的耳朵有點紅,再下麵是大片白皙細膩的肌膚,有點紮眼。


    扣子都不好好係。


    池野麵無表情地給人領子提好,專心致誌地繼續吹頭發。


    結束後,佟懷青使勁兒伸了個懶腰,踢開拖鞋,赤著腳踩在池野的鞋上:“你帶我去睡覺。”


    池野:“好。”


    給人放在床上,佟懷青得寸進尺,摟著對方的脖子不撒手:“陪我睡。”


    腿都蹺上來,勾住池野的腰了。


    池野惦記著他手上的傷口,沒敢跟人鬧著玩,小心地躺在佟懷青身邊,給人作亂的小手擺正了。


    又捧起受傷的掌心,仔細看。


    佟懷青往後躲:“別看啦”


    往迴抽,拽不迴手,池野輕輕地拉著他的手腕,佟懷青幹脆不再掙紮,湊上前去親池野的嘴巴。


    唿吸交錯間,池野緊繃了很久的精神,逐漸放鬆下來,伸手按住佟懷青的後腦勺,配合著加深這個吻,到了最後,都有些臉熱地喘氣,佟懷青幹脆手腳並用,往人家身上爬。


    這次往後躲的,換成池野了。


    他笑得不行,又怕佟懷青掉下去,還得伸手護著對方的腰,幹脆直接把人托著屁股抱起來,帶著往院子裏走。


    “白天睡那麽久,這會不困了,淨折騰我是不?”


    佟懷青笑著掛人家身上,用手在池野臉上戳出個酒窩,他身上穿的是新買的睡衣,淡藍色,珊瑚絨,正適合這樣冷下來的天,還帶著點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院子裏靜悄悄的,鄰居都睡得早,也沒什麽月亮和星星,拉亮屋簷下的小燈泡,池野抱著佟懷青坐在個藤椅上,去聞人家頭發,把臉埋在對方的頸窩裏,嘀嘀咕咕:“我想你了。”


    佟懷青被拱得有點癢癢:“我這不是在嗎。”


    “在我身邊,我也想,”池野沒抬頭,“就是想你,心裏都難受。”


    是真的難受,不光因為想佟懷青。


    特意買的紅薯忘記拿給人吃了,發現的時候都涼了,天氣不好,院子裏的月季沒顧得上照料,花開得也少,賣桃酥的那家店關門了,河裏的荷葉都枯萎,柿子也要下市了。


    這些,都讓池野心裏灌了膠水似的。


    佟懷青點了點對方的胸口:“撒嬌呢?”


    好家夥,硬邦邦的。


    裏麵滿腔的愁緒卻這樣柔軟,都能給他溺在裏麵。


    池野悶著聲:“嗯。”


    然後得寸進尺地拱人:“要不,你也哄哄我?”


    佟懷青大笑起來:“你都這麽大的人了……”


    池野不樂意,抬起張委屈巴拉的臉,抿著嘴不吭聲。


    佟懷青忙給人順毛,軟著嗓子:“好,我哄你,別不開心啦,你看,我不是在這兒嘛。”


    “別離開我。”


    正撓對方下巴的手,頓住了,佟懷青睫毛輕輕地抖了下,迎上了池野的目光。


    黑亮的眸子,裏麵經常沒有太大的起伏。


    這會兒裏麵的情緒,卻濃得化不開,甚至帶了哀求。


    池野看著他,又重複了句:“不要離開我。”


    屋簷下的燈是吊著的,風一吹,燈泡和下麵綁著的繩子一塊晃,角落處有個空了的燕子窩,泥巴和小樹枝堆成半圓的形狀,很多年前就有的,池野記得以前燕子還每年春天迴來,後來空了兩年,被幾隻麻雀占了,再往後,麻雀也不來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啄樹上結的果子,被池野綁的鈴鐺嚇著了,生氣,偶爾過來在枝頭上蹦著看熱鬧,卻不在這裏住了。


    佟懷青盯著那半截繩子看,去捏池野的耳垂:“什麽時候帶我,也去打一個?”


    池野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不打。”


    “幹嘛呀,”佟懷青笑嗬嗬的,“又不疼。”


    他們輕飄飄地換了話題。


    最後也沒爭出個所以然,聊了會天,池野簡單地問了幾句外公葬禮上的情況,佟懷青有一搭沒一搭地迴了,越來越冷,都不想迴去睡,幹脆又從屋裏拿了小毯子,一塊披在身上。


    池野懷裏抱著人,藤椅很慢地晃啊晃,又聊了幾句別的,說那幾天不是不陪著佟懷青,是家裏臨時有點事,得趕迴來。


    佟懷青問,都安頓好了嗎。


    池野說,放心吧。


    藤椅晃得速度越來越慢,佟懷青的眼皮兒也越來越沉,話題又轉移到外公身上,佟懷青說,其實光鮮亮麗下的他不完美,蠻多地方挺失敗的,子女過得,也不幸福。


    “但我記得,他很喜歡我的。”


    池野捏著他的手心:“大家都喜歡你。”


    佟懷青垂著睫毛,打了個長長的嗬欠。


    不知不覺間,院子裏的燈光滅了,池野用毯子裹著睡熟了的佟懷青,朝屋裏走去。


    鐵質的門上了油,闔上的時候不再有“吱呀”的聲響。


    悄無聲息地隔絕掉了身後的寒霜。


    -


    未來幾天的日子,陽光都很好,是大晴天。


    周日下午,倆孩子才被小王大夫送迴來,都玩瘋了,池一諾黑了一圈,見到佟懷青就開始尖叫,陳向陽也高興壞了,打開從山裏帶迴的野果子給大家嚐。


    遞過去的時候皺眉:“佟佟哥哥,你的手怎麽了?”


    “劃了下,”佟懷青輕描淡寫地接過,咬一口,酸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啊……!”


    紅彤彤的,上麵帶著點棕色的豎紋,小得像乒乓球,怎麽能酸到這個地步,滿嘴都是口水,澀到倒牙。


    池野在旁邊剝獼猴桃,見狀給人喂過去:“這個甜。”


    接著,嚐了口佟懷青咬過的果子,神色如常:“還可以啊。”


    佟懷青連著吃了倆獼猴桃,才勉強緩過勁兒,桃心小臉依然皺巴,覺得跟這人沒法兒比,一個拿葡萄藤當零嘴的人,味覺係統絕對有問題。


    池一諾繞著佟懷青跑,給對方看自己塗的指甲油。


    “佟佟哥哥,你這次來就不走了嗎?”


    “會不會留在我們縣啊,冬天可冷了,大哥你開始做厚衣裳了嗎?”


    陳向陽拎著小姑娘的後脖領,給人拉迴來:“哎呀,你話好多,作業寫完了嗎?”


    問完,倆小孩都麵露痛苦。


    上帝饋贈的禮物,果然都標好了價格。


    兩天兩夜的山裏漂流,此刻都一溜煙跑去拿作業本,趴在屋簷下開始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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