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沒有踩過土的腳。沒有被麥秸劃過,沒有被排氣管燙傷過,也沒有在挖蓮藕的時候陷入淤泥,池野甚至懷疑,這雙腳能走多遠的路,它看起來似乎剛降臨人間,帶著種天生的幹淨,純潔地舒展著,毫不在意落上去的目光。紗布纏了兩圈,正在打結。突然瑟縮了一下。池野往迴拽,沒抬眼:“別動。”佟懷青抿著嘴,眼睛瞪大,怎麽忘記了,這個修車的男人是個同性戀。自己居然還衝人伸出了腳丫子!他見過這個群體,也知曉裏麵的一些稀奇古怪玩法,據說老外並不把這個當迴事,有次在歐洲演出,還撞見過倆男人躲在後台親吻,親得衣衫不整,氣喘籲籲。池野疑惑地看過去。佟懷青肩膀緊繃,眼神警惕得像不親人的貓。另一隻腳還沒包呢。可佟懷青蹭一下站起來,扭頭往屋子裏走。不能再繼續待下去了。但,他還能去哪兒呢。房間不大,床頭櫃上是盞很小的壁燈,沒啥造型,蠻土氣,側麵是個有些年頭的紅木衣櫃,貼著很窄的穿衣鏡,佟懷青背靠著門,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抬起。半個月沒有彈琴了。這在以前,簡直是不敢想象的事。按下琴鍵,對於佟懷青而言,就像是唿吸。是不會刻意記起來的習慣。你見過誰會數唿吸麽。幾乎是本能的,指尖在微微戰栗。這個地方的人估計愛養花,除了院子裏,屋子也會放幾盆,權做裝飾,都是些很好養活的品種,不值什麽錢,開的花也粗粗大大,佟懷青沒上過二樓,不知道那倆小孩房間擱了什麽。池野屋裏,放的是文竹。而他這裏,則是一盆茉莉。臥室向陽,佟懷青記得第一次在這個房間醒來,睜眼就看到了很小的白花苞,在光照下,舒展著素淨的綠葉,淺淡的清香中,高大健碩的男人在搓洗毛巾,擰幹涼水,仔細地放在了他的額頭。他張了張嘴,還是說不出話。但是輕輕地闔上了眼。這會已經快到深夜,茉莉安靜地綻放,背後響起敲門聲。開了小縫。池野站在外麵,沒進來:“還沒睡?”你瞎啊。“這個自己包下,”剩下的薑片和紗巾一起遞來,池野的臉一半隱在陰影裏,更顯得眉骨英挺,眼神鋒利,他肩膀又寬闊,往門口一站,還蠻有壓迫感,“睡的時候關風扇。”破地方,連空調都沒裝。就個頭頂吊扇,唿唿旋轉著刮風。佟懷青垂下眼,作勢要去關門。“月季我已經種好了,”池野繼續道,“要不要看看?”這大晚上的。“很漂亮,不知是什麽品種,花能開很久。”池野的肩擋住了門扉。“你要是不喜歡花,明天讓陽陽帶你去摘葡萄,直接吃,吃飽了就帶點迴來,釀酒。”佟懷青的手又顫了下。他想起小時候練琴,端正地坐好,立起手指,時間一分一秒地流淌過去,喝水的時候小臂都是僵硬的。這個時候,母親會給他播放英語,通常是一些政要講話,或者名著講解。“換換腦子,聽音樂累了就聽英語,當休息了,”聲音很溫柔,“每分鍾都要有計劃和意義,讓自己忙起來哦。”沒錯,在她看來,這就是充實。池野仿佛,也想讓他忙起來。佟懷青仍舊低著頭,能聞到男人身上的味道。香皂,和一點泥土的摻雜。應該是種過花後,又澆了水。有種濕漉漉的土味。一夜無夢。不知是這民間偏方真的有效,還是昨晚睡得好,早上佟懷青不用人叫,自個兒就醒來了,伸個懶腰,衣領往下滑,露出截細白的鎖骨,優雅漂亮得像隻小天鵝。可惜姿態美則美矣,天鵝的窩倒是不咋地。這人睡相不太好,拱來拱去間弄皺了床單,腳上的紗布早就散開,薑片也被蹭得掉到床下,拉開窗簾,沐浴著淺金色的晨曦,佟懷青慢吞吞地整理著被褥,動作有點笨拙,仿若上了年紀的老派紳士。一板一眼的。“佟佟哥哥,”池一諾從外麵探出頭,“你起來啦。”她的側切牙剛換,說話還有點漏風,咧嘴一笑,喜氣洋洋的。佟懷青不太明白,為什麽天天都這樣開心。“大哥說,”她一鼓作氣道,“讓咱倆吃完飯,去摘葡萄呢。”“是讓我跟佟佟哥去,”院子裏傳來陳向陽的聲音,“你看家。”小姑娘的臉立馬耷拉下來了。佟懷青順著往外看去,再怎麽說他也是個成年男人,池野怎麽可能讓妹妹和自己單獨出去,說實話,能沒防備地讓人住下,就已經令他感歎此地民風淳樸。膽子夠大。“我也要去嘛!”池一諾撒丫子往外跑:“哥”“今天是周六,我不要一個人在家裏嘛,我想出去玩!”院子裏陽光正好,蛺蝶翩飛,池野正背著身子洗漱,肩膀上搭著條毛巾,上臂的肌肉隆起,水流聲中,他站直身體,精悍的線條往下收束,紮進窄腰。“我最近表現很好的,”池一諾嘰嘰喳喳,“老師也在誇我,作業也寫完了……”池野轉過來,臉上還帶著水珠:“不行。”“為什麽!”陳向陽整理著晾衣繩:“因為你上周說是和朋友去書店,結果倆人藏到臥室裏,看了一下午電視,所以這周末不許出去玩。”尼龍繩被拉得很直,在釘子上綁整齊,質地柔軟的校服輕揚,池一諾可憐巴巴的模樣:“大家都在看,我也想看嘛……”池野低下頭,小姑娘委屈地噘著嘴,都能栓頭驢。“第一,可以看電視,”他半蹲下來,目光與之平視,“但是要注意時間,不然容易近視。”池一諾盯著自己的腳尖,不吭聲。“第二,不能撒謊,我們去書店卻找不到你,這樣的行為對嗎?”佟懷青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被陽光曬得眯起眼睛。這人幹體力活,看起來沒啥文化,教育孩子的時候,還一套一套的。挺像那迴事。“第三,”池野的表情平靜,漆黑的眼眸鋒利,“你被老師表揚,還獎勵了本子,很棒,但跟這周末不能出去玩沒關係,是兩迴事。”池一諾的腳在地上碾了會,悶悶地“嗯”了一聲。就這?居然不再掙紮了。看來池野在家講話還挺說一不二,佟懷青沒弟弟妹妹,也不是很喜歡小孩子,不知曉別的家庭都是怎麽進行教育,但對他而言,要是被當著麵這樣批評,哪怕的確是自己的錯誤,也會直接撂挑子不幹。麵子問題,很重要。池野揉了把小姑娘的腦袋,進屋的時候和佟懷青擦肩,明明白白地看到那人衝自己揚起下巴。以及略帶嘲諷的口型。這次,池野看明白了。【至於嗎。】別說那麽多冠冕堂皇的話,八九歲的小孩看一下午電視,就要被罰周末兩天不能出去玩,是否也太苛刻。池野眉毛濃密,剛洗過臉,尾部有點淩亂,狹小的門框處,佟懷青還抱著胳膊,沒給人讓路,滿臉挑釁。嗬,看來薑片有用。落水發燒也是徹底好了。池野抬起胳膊撐在門框上,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了佟懷青。“至於,從小的習慣要養好。”佟懷青瞳仁烏潤,眼神聚焦在那剛結疤的牙印上。離得近,能看到除此之外,還有些細小的,很久遠的傷疤。零散地落在那結實有力的麥色臂膀上。他移開眼,這個距離有點太近了,能感覺到男人濃重的壓迫感。“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陽陽也在看著呢,”那嗓音低沉,稍微有一點啞,“畢竟人前教子,人後教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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